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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当门一张床

    翌日一早,听说百合称病,拒了这两日的登台演出。

    丫鬟禀报到朝云那的时候,朝云正在姬无盐的屋子里同她一道用早膳,闻言颔首,道,“知道了。”就让人下去了。

    于是同姬无盐说起百合,自然也提到了那位杨少菲。

    杨少菲,司马府杨家的小儿子,也是百合唯一还藕断丝连的恩客,那还是百合进风尘居之前的事情了。

    当然,百合早已不认为杨公子是她的恩客了,在和朝云为数不多的几次谈话里,她称杨少菲为杨郎,带着女子欲语还休的娇羞和神往,她说自己在不久的将来,是要进司马府当正妻的。

    “骂不醒。”朝云总结,“杨家那位夫人是出了名的好面子和势利眼,便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都休想嫁进门去,何况百合还是那样的身份……偏平日里看起来聪明的脑子,一到这事上就骂不醒,一头扎进去,银票成张成张地往外送,好东西也上杆子地捧过去哄男人……哎,咱们这里的姑娘,哪个不是让人哄着要星星要月亮的,她偏……哎!”

    感慨间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

    姬无盐笑笑,想起岑砚对其的评价——不是好的。当下也没说什么,只道,“各中缘由,当局者迷,却也冷暖自知。若未曾耽误了你的营生,就随她去吧。”

    朝云颔首,道,“还是姑娘通透。”说着,又问了些老夫人近况,知道一切都好之后才起身告辞,子秋连忙起身相送。

    这个年近三十的女子,挽着松松的发髻,发间只一支桃木簪子,举手投足间从容优雅又带着几分女子婉约,行事却飒爽果决。朝云是外祖母救回来的孤儿,自小养在身边,重规矩,便也因此少了几分亲切随和。

    子秋回来悄悄松了一口气,“朝云虽未曾年长几岁,却愈发地像位长辈了。同她说话总不自觉带些敬语。”

    “那是你未曾长大。”姬无盐剥着松子眼神温柔,“她是外祖母培养出来管理姬家偌大家业的总管,待此间事了,是要回去接王总管的差事的,自是与旁人不同……你却是不必如此。”

    青花瓷的小碟子,巴掌大,里面已经躺了小半碟子的松子。

    子秋在旁坐了,抓了一小把松子剥着,“奴婢来吧,姑娘不必亲自做这些的。”姑娘不爱吃松子,寂风爱吃。

    姬无盐也不推辞,取了热毛巾擦了手,问,“寂风呢?”

    “昨儿个您送他的莲花灯,他燃了一夜没舍得吹,甚至一开始都没肯睡觉,眼巴巴瞅着,后来撑不住才去睡的。”子秋想起那模样就笑,“今早里头的蜡烛没了,闹着要岑砚带他去买蜡烛,还未回呢。”

    寂风是姬无盐捡回来的。

    彼时他才四岁,面黄肌瘦地像个小萝卜头,在刚刚开始懂事、却又不是特别懂事的年纪,先有了关于被抛弃的概念,在之后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姬无盐都是他唯一愿意接触的人。

    “少剥些,他爱吃,每次都贪嘴,吃多了又难受……”

    正说话间,外头喧哗忽起,吵吵嚷嚷地像是菜市口似的。

    子秋搁了手中松子,跑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说是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抬进来一张大床,就大刺刺地摆在风尘居的大门口。为首有个嬷嬷,耀武扬威叉着腰骂人呢,说是咱们这的百合姑娘打了人。

    “打了人?”饶是姬无盐都觉得难以置信,当下戴了面纱出了门。

    朝云不在,百合也不在,只一个小丫头张着双臂站在门口,母鸡护着鸡崽子一般,偏紧张地面红耳赤的,双腿都在颤,支支吾吾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任由对方泼妇骂街。

    门外,围观的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楼中的姑娘们都站在大门里张望,没有一个人围上去,保持着一种既撇清了关系、又能很好看戏的距离。

    姬无盐三两步上前,推开那丫鬟走出去,就看到当门的确一张大床,木料结实,雕刻细致,四周站在八个家丁,都只十几岁的年纪,站在那并不说话。

    床上几床被褥散乱搁着,看得到许多深褐色的脏污痕迹。

    床前站着一女子,下人打扮,有些年纪了,叉着腰梗着脖子骂人,声音很高,咬字清晰、中气十足,一听就是身经百战。

    “哎哎!大家伙儿都来看看啊!这个蛇蝎妇人啊!嫁我司马府不成,眼看着飞上枝头的痴心妄想破灭了,就一不做二不休的,找人将我们家公子打地哟……大家来看看哈,姑娘们,你们看看,这就是同你们朝夕相处的姐妹哟,看看……这被褥上,都是我们家公子的血哟!”

    “这得多大的深仇大恨才能下得去这样狠辣的手呀!”

    小丫鬟看起来急地要哭了,连连摆手,“不、不是的,我家姑娘昨夜并未外出,今早身子不舒服至今还卧床呢,怎么可能打杨公子?真不是我家姑娘……真的不是,我家姑娘怎么可能打人呢……”

    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哪里吵得过大户人家的下人婆子,翻来覆去就那几句。

    不管平日里人前如何得体端庄,此刻这位上了年纪的嬷嬷捶胸顿足如丧考妣演技精湛,“你们是没瞧见呀,鲜血淋漓的呀!皮开肉绽的呀!可怜我家公子哟,打小连根手指头都没有破过一个口子呀!”

    许是嚎地累了,她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可以歇歇脚缓缓气的地方,一把掀开了床上散乱的被褥,直接一屁股坐了,也不嚎了,只冷哼,“呵。欺负我家公子年少不知人心险恶,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凭她勾栏院里出来的货色,也想进我们司马府的大门?异想天开!”

    嚎完喘气的间隙,才看到门口换了人,冲着姬无盐冷哼,“光天化日之下戴着面纱,也知道自己不能见人?你就是百合?”

    “不是。”姬无盐低头,整了整衣袖,慢条斯理地回头吩咐子秋,“去衙门跑个腿,请位大人过来做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