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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4 “奴”与“妾”(四更)

    暮色已起,飘了细雨,秋意深浓。

    姬无盐在马车上,和小媛换了衣裳。两人身形差不多,小媛肉一些,她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会儿穿的衣裳选了比较宽松一些的,换了人之后看起来没有那么明显。

    “其实……倒也不必这么细致。”小媛看着姬无盐低头检查自己的装束,苦着脸笑了笑,“我不知道之前的她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得宠,但在我这里却并不是,不仅不得宠,处境还挺艰难……即便咱们两个顶着同一张脸同时站在他面前,可能他都不一定能辨别出之前在他身边的是哪一个。”

    说完,她见姬无盐并不说话、也不好奇,看起来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遂又提醒道,“你今日在他面前,不必太热情,胆怯些、生疏些、听话些就好,他看不出端倪来的。”

    姬无盐整理完装束,最后目光落在手腕间的镯子上,微微愣怔片刻,才若无其事地取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搁进去,落了锁,才点头道好。

    扶着门框下车之际,她转首看向马车里的女子,沉吟片刻才道,“若是未曾动心,待事了,就离开燕京城,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从头开始吧。”

    小媛微微一愣,才讷讷地点了点头。即便对方曾经保证过,会给自己解药的,但……她潜意识里其实是不信的,她以为自己此次必死无疑,不过是贪生想多活些日子罢了。

    姬无盐将放着那两只镯子的匣子交给岑砚,才拢了拢衣襟从角门进了东宫。

    雨不大,却细密,有种江南秋雨的缠绵悱恻,睫毛上很快也沾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她依凭小媛所说,到了那处花厅,酒菜都已备好,时辰已至,李裕齐还未到,姬无盐撤下了准备好的酒,换上了七日醉。

    李裕齐姗姗来迟,面色不愉,怀里还揽着一个姑娘,容色只是寻常,身段却曼妙窈窕,像水蛇般缠着李裕齐。

    带着另一个女子来赴约……姬无盐起身相迎,低头之际目色微嘲,那一刻倒是相信了小媛所说的“处境艰难”。想想也是,上官鸢至死都是处子之身,显然是不得李裕齐喜欢的,甚至可能是带着恨意的,如今顶着一张和那人一模一样的脸的小媛,又怎么可能真得了宠?

    不过是又一次的作秀罢了。

    突然有些心疼,彼时的上官鸢,是不是也时常面对这样的情况?彼时少女的义无反顾,是不是就是这样被残忍地一点点消磨殆尽?

    世人都道你得了太子独宠,也致使你的所有委屈无处可诉,无人会信,只会道你不懂知足与感恩、反倒无病呻吟。

    “起身吧!还傻站着作甚?”李裕齐揽着姑娘坐了,才冷冷瞥着姬无盐,“呵。往日倒不见你如此费心,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起什么坏主意了,或者,你的旧主又要你从本宫这里捞什么好处了?”

    姬无盐低着头跪坐于对面,半起了身子替李裕齐倒酒,再一次跪坐回去之后,才敛着眉眼回答,“奴……奴只是听闻殿下心情欠佳,想着古人有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再者,奴既来了殿下身边伺候着,殿下就是奴唯一的主子,哪有什么旧主……”

    小媛说,这东宫上上下下和她一般的女子,通常自称“妾身”,唯独她,自称“奴”,起初她不知,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后来才知,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唯独她……不一样。

    李裕齐举着杯子闻了闻,酒香醇厚,是好酒,只是品不出来是什么酒,想着她今日上街大概是哪家酒肆买的,便也不问,只端着酒杯喂给怀里的女子,那女子不会喝酒,一口入喉,呛地连连咳着,眼泪都出来了。

    眸底娇嗔又委屈,当真是惹人怜爱。

    李裕齐看着哈哈大笑,问她,“咱们家小媛请的酒,好喝吗?”说着,也不待对方回答,低了头去舔她嘴角的酒渍,抿了抿,啧啧称赞,“嗯,这酒不错……不少银子吧?”

    这句话,问的是姬无盐。

    姬无盐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压着因为对面仿若无人的调情而升起的恶心与心疼,温和回答,“还行。”心中一阵阵地疼,姐姐……我如今才知,原来所谓的“非卿不娶”,就是这样的“娶”……

    饶是演技再好,她的悲戚与心疼隐隐约约地压不住,落在李裕齐眼中,倒自动理解成了女子吃味委屈的模样,心下愈发快意,抬了抬手,吩咐道,“倒酒啊!给你自己也倒上。”

    “是……”

    两边倒满,举了杯正准备敬酒,李裕齐突然好心情地终于赏了她今夜的第一个正眼,眼神直接又放肆,从她的脸上,一路移到脖颈、胸口,逡巡不去,“过来。”

    他招了招手,似施恩。

    “水蛇”扭了扭腰肢,似是不甚满意对方抢了男人对自己的关注,懒洋洋地哼了哼,“一身的水气,让她过来做什么,莫要害殿下染了风寒……是妾身伺候不好殿下吗?”

    姬无盐举着酒杯没动,说话温缓又乖巧,“是……奴担心耽误了同殿下约好的时辰,做好饭菜就匆忙过来,没顾得上这雨……”说完,似是准备起身。

    李裕齐却似突然间扫了兴致般,又摆了摆手,手心朝下,“罢了……你就坐那吧。”

    “是……”姬无盐缓缓落座,酒杯搁在面前,滴酒未沾。

    自上官鸢的那些家书里,姬无盐对面前这位殿下也算了解了一些,骄傲、清高,不接受任何的脏污、油腻,自诩远庖厨的君子,所以,一听刚做好了饭菜连雨伞都没顾得上拿,自然也知道没顾得上洗漱了。

    再多的兴致盎然,都被一盆凉水泼了下去,“滋”地一声,熄灭了。

    “水蛇”扭了扭身子骨,朝着对面懒洋洋地抬了抬下颌,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听闻,媛姑娘厨艺很好……殿下,妾身就不行了,妾身打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殿下不会嫌弃妾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