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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3 脸面与宠爱

    心中讽刺苦笑,面上却温和端方,无一不应。

    长公主又吩咐了几句,大抵都是听着很有道理、但是搁在母女身份上便显得陌生又冷漠的交代,说完这些之后,长公主才缓缓起身拢了拢衣裙。

    这是她每一次离开时的动作。

    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被放在了模子里一一丈量过的,一分一毫都不会产生偏差。除了……上一次乍然听闻赐婚圣旨,冒冒失失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冲去宫里讨要一个说法。

    彼时……当真感动呢。尤灵犀跟着起身,“母亲,女儿送送您。”

    “雨太大,留步吧。”

    “送您到门口。”

    于是无言,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口,台阶下候着的丫鬟上前撑伞,打了灯,“长公主,回了吗?”

    “嗯。”她低声应道,侧身同尤灵犀说道,“不必送了。”

    尤灵犀看着即便是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步履依旧不疾不徐的母亲,迟疑着,唤道,“母亲。”

    对方回眸看来。

    微微抬起的油纸伞下,对方不管是眼神还是表情,都没有因为站在这漫天大雨里而有丝毫的不耐,只是眼神温和看过来,“怎么了?”

    “母亲……”于自家母亲看不到的身后,尤灵犀紧紧掐着虎口的位置,小心翼翼颤声试探,“母亲,此去江南……路途遥远,若是、若是……”

    到底是姑娘家,逃婚这样的事情总是难以启齿的,那些想了很久的盘桓了很久的法子到了嘴边到底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长公主却是明白了,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许不悦之色,那不悦的情绪很淡很浅,仿若只是对着不懂事的哭闹着讨要糖果的孩子般,眉峰微微蹙起,“胡说什么呢?方才那些话……都是母亲白费口舌了?”

    说完,又道,“我同你说过多少次,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往日里由着你追着宁家三子跑已经是对你最大的纵容了,母亲彼时也觉得,宁家幺儿、天之骄子,同你的确般配。可你当明白,今非昔比……你若再如曾经那般,便是有失体统了。一国郡主有失体统,丢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脸面、尤家的脸面,也是整个皇室的脸面,可明白?”

    并未上挑的话音,听起来无奈又纵容着的样子。

    尤灵犀却知道,这对母亲来说已算“疾言厉色”。

    鲜少的疾言厉色。

    脸面、脸面,永远都是脸面。

    彼时愤怒于这桩婚事,也不是因为真的心疼女儿,只是觉得一国郡主与陈家联姻,算是下嫁……很丢脸面。

    脸面当真是……比什么都重要吧。

    尤灵犀这般想着,背在身后的手缓缓落在身旁,低头扯了扯嘴角,“是……女儿晓得了。”这是她最后一点期许,到底是破灭了。

    垂眸,低头,她缓声恭送,“母亲慢走。”

    长公主缓缓点了点头,又轻描淡写地看了眼尤灵犀,才收回目光转身款款朝外走去……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她也不介意,仍然步履从容不疾不徐,连提一下裙摆的动作都没有。

    尤灵犀目送着她离开,门外候着的丫鬟眼尖,看到她垂在身侧的葱白指尖染了血色,当下一惊,“郡主!您的手……”

    这才觉得掌心微疼,抬手看了看,赫然四个清晰的指甲印记,许是太过于用力,掐破了皮肤,血迹沿着纹路晕染开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郡主怎的如此不小心,长公主若是知晓,岂不是要心疼?奴婢这就去给您拿药箱包扎!”说着,急匆匆地转身入内,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舒痕膏……对,舒痕膏,奴婢记得还有呢,奴婢这就去拿!”

    徒留尤灵犀,站在回廊之中,看着院中雨水如倾盆之势,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心疼吗?

    郡主之尊、千金之体,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东尧上下极尊贵的、独一无二的姑娘,加之父母疼宠,越发得要星星要月亮,家中也无一不应……渐渐长大之后,她才明白,这样的叫作宠,而并非是爱。

    宠不同于爱,宠是有条件的。

    就像宠一只会撒娇的猫儿、宠一只会说话的鸟儿,他们能够给予这样的宠,也能收回这样的宠……而她,就是皇室娇宠着的一只雀儿,一只猫儿,一只吉祥物。

    这样的处境本该让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可彼时的自己……并不知道。

    她被众星拱月捧到了制高点,忘记了脚下台阶如浮云随时可能消散……如今,就散了。

    暮色之中,她低头看着掌心干涸的血迹,咬了咬嘴角,沉默……

    ……

    陈太医的脚踝摔得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严重一些,原以为第二日就能下地赴约了,没想到一直到第三日早晨还不见恢复,但他又担心陈一诺觉得自己这边有意毁约,只能让人找了藤椅抬着去了驿馆。

    随后两人一道去了姬家,如实说明了来意。

    姬无盐这才算是明白过来李裕齐那边突然间对自己下杀手的动机……

    “实在抱歉,姬姑娘。”陈一诺自始至终都没有坐下,这会儿说完,煞是慎重地躬了躬身,“不知……楚公子可在?我想当面向他道歉。此事不管如何,都是我未经楚公子同意就透露了他的消息。”

    当面道歉?怕不是得打起来……

    姬无盐有些头大地拒绝,“无妨的。兄长在燕京城一没隐姓埋名、二未乔装打扮,被人认出来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你不必搁在心上。”

    说完,垂着眉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位陈一诺陈公子,当真是耿直到心无城府,明明刚栽过这样的跟头,交代起前因后果来,倒是不避不让、和盘托出。

    连兄弟阋墙这样的事情,对着她这么外人竟然半点没有隐藏,甚至可能因为内心的歉疚,愈发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企图“戴罪立功”。

    陈一诺欲言又止地还要坚持,姬无盐却唤了句“陈太医”扯开了话题,“陈太医伤了脚踝还走这一遭,实在是过意不去……之前听三爷说起陛下龙体未愈,陈太医这几日也是忙得无暇分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