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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0 长老会与圣女

    “后来……”

    祖孙俩盖着同一条薄毯,坐在燃着炭火的屋子里,细说当年旧事,“只是没两年,我娘又生了个弟弟,渐渐的她便不太来看我了。而我也开始到了贪玩的年纪,母亲的角色在生活中开始变得可有可无……你说的没错,长老们待我还算不错的,除了课业抓得紧,旁的倒也不太管我。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你王嬷嬷的。”

    那时候的姬家,古老、神秘、强大,但并不富庶,甚至还有些故作清高之下无处可诉的捉襟见肘。他们固守着古老的、与外界格格不入的规则习俗,躲在避世之地固步自封,自成一片天地。

    这片天地里,嫡系一脉尊贵无比、地位至高无人可以撼动,族长、长老、圣女,皆出自这一脉,偏又并不团结,两厢抗衡互相掣肘。旁支却并不受族中荫蔽,反倒要辛苦外出讨生活来供养嫡系。

    外面的世界却是男人的世界,女子在这个世界里几乎寸步难行。于是,对于需要与外界接壤的旁支而言,女子为尊的律例渐渐被模糊、淡化,甚至,男子开始在外单独设置府邸娶小妾、养外室。

    王嬷嬷是旁支庶出,她那一支子嗣颇丰、父辈却无甚建树,她的母亲又是“外界女子”,她连入族谱、赐姬姓的权利都没有,只能随母姓,姓王。她这个庶出在自家地位自是极低,有时候连下人的日子都比她好过些。彼时的姬老夫人是在冬日结冰的湖边遇到的王嬷嬷,那一天,王嬷嬷救了她一命。

    “湖面结了冰,我偷偷溜出门去滑冰。谁知,冰面裂开……”在自家孙辈面前说着幼时糗事,多少有些尴尬。她笑着,言简意赅地将彼时所受惊吓揭过,“正巧,你王嬷嬷去河边洗衣,救了我……”

    冰天雪地中,和外祖母年龄相仿的孩子,艰难抱着于她而言实在有些太大的木盆,木盆里满满一盆的衣裳,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颜色款式各异,显然是整整一家人的衣裳都在里头,从亵衣到外裳。

    那是彼时身为圣女的老夫人不能理解的另一种困苦,一种,属于弱小者的民间疾苦。

    她去找那旁支亲眷要了人,对方起初不放人,直到拿到了十两银子,才眉开眼笑地叮嘱王嬷嬷,要好生照顾圣女殿下才是。那副嘴脸,即便如今想起,仍觉得令人作呕不适。

    听到此处,姬无盐才插嘴问道,“长老会没有反对您将王嬷嬷带在身边?”

    “原是不让的。不过我打小聪慧,学什么都很快,又惯会看人脸色的说好话,久而久之,在许多小事上,他们便也由着我去了。”姬老夫人笑呵呵地喝了一口茶,吃了块之前让人送过来的白玉霜方糕,“何况,就冲这我从小那拧巴倔强劲儿,便是吃软不吃硬的。他们若是真不愿,我自然也不会乖乖配合着他们,届时,今日闯个祸,明日闹个事的,头疼的还是他们自己。”

    姬无盐摇头失笑,不过如此说来,这长老会其实也不算完全地不近人情。

    “那您后来又为何大闹姬家,撤销了长老会?”

    “后来……”老夫人轻轻长叹,手中还剩下的半块方糕被搁下,脸上最后一点得意的笑容散去……她说,“十岁的时候,我的课业里,多了一门功课。大长老说,若是以往,那是圣女及笄之后的课业。我是历任圣女之中最出色的一位,是以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学习这门课业了——那个时候,大长老真的是分外骄傲地说着这些话的。”

    姬无盐微微一怔,捧着暖手炉的指尖轻轻一颤,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她有种预感,这门课业,同东宫密室里的东西,密不可分。

    果然,她听到老夫人说道,“巫蛊之术。”

    风雨未歇,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的风,冲散了屋子里的暖意,深秋落雨的午后,对于习惯了江南气候的人来说,有种骨头里掺了冰渣子一样的冷。

    姬家的秘术基本都是控人精神的,大多数须以香料辅佐,趁人意志薄弱之时再行控制,这些香料配方在一代又一代的家主、长老之间传下来,难免遗失残缺了一部分,还有一些却是因为原料难寻而逐渐被迫束之高阁弃之不用,是以到了姬老夫人这一代,能用的秘术早已所剩无几。

    谁曾想,还有一项……巫蛊之术。

    老夫人看过便觉过于残忍,说什么都不愿学,只这些年来与她相处融洽的长老会这一次却是铁了心没得商量,直接将她禁足在院子里,连下人都统统遣散出去,要么学,要么饿死。

    她性子是真倔,真的足足饿了三天三夜,饿到头重脚轻两眼发昏,也只躺在床上死咬着不松口。

    “那时候我便想着,他们培养一个圣女不容易,这些年多少心血付出去了,总不会真的让我饿死在屋子里的。偏偏,你王嬷嬷这人,实诚,真怕我饿死了,半夜偷偷给我来送吃的……正好,被他们安排的人抓了个正着,名正言顺地抓了起来,冠了个蛊惑圣女的罪名,要吊起来烧死……就吊在我寝屋门口。”

    “于是,您妥协了?”姬无盐问她。

    老夫人不答反问,“若是你,你当如何?”

    一边,是即将被烧死的冒死来给自己送饭的闺中密友,一边,是越过了为人底线的巫蛊之术。前者,千钧一发,后者,却还有转圜的余地,何况,学了并不代表一定就要用,不是吗?不过就是借此机会解了燃眉之急罢了。

    绝大多数人,至少,绝大多数聪明人都知道该作何抉择。

    可是……人的底线,但凡被越过一次,就能被越过第二次,所谓“底线”,其实早已形同虚设。何况,今次的妥协,也代表着往后无数次同样情况下的被拿捏。

    想必,外祖母就是在那一刻动了解散长老会的心思。

    姬无盐自然了然,笑问,“那之后,长老会还存在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