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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4 “脏东西”

    桑吉说,太子来看过一眼,听说没有性命之忧就回去了,临走前交代了,若是醒来便去叫他。

    说着,看了眼林一,没什么情绪地问道,“你,算是醒了吗?”

    这话问得颇为古怪,醒了就是醒了,什么叫算是醒了?林一微微皱眉,只是他在人前从来都戴着他的大兜帽,这表情做出来也没人看得到,半晌才低低“嗯”了声,因着受伤,声音愈发难听到连他自己都忍不了,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桑吉点点头,搁下抱胸的胳膊,完全没有拖沓地直接出去了。

    林一这个时候才隐约意识到对方这句古怪的问话里头的潜台词来:你已经清醒到准备好如何应对太子殿下的问话了吗?似乎是这个意思,只是明白过来以后却又有些意外,抬了兜帽边沿看了眼已经无人的门口,寻思着桑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关心自己?

    听说这桑吉是卞东川的人。

    当初卞东川给了李裕齐不少人,但李裕齐这人像极了如今皇位上的那位,性子多疑,连自己的外祖父都不相信,总觉得对方安排这些人手是为了监视他,是以大多被李裕齐挑了些无关紧要的小错处打了、罚了,丢到无关紧要的差事上蹉跎去了。至此,只留下并重用了桑吉。

    当然,李裕齐愈演愈烈的疑心病里,也有林一的功劳。

    林一也问过李裕齐,为什么独独留下了桑吉。李裕齐说,若是一个不留,卞东川那老东西就会知道自己是专门针对他送过来的人了,自己这太子之位没了卞东川也坐不稳,再者,桑吉武功好,比那些只会动动嘴皮子伺候人的东西好用多了。

    那些“只会动动嘴皮子伺候人”的,说的都是卞东川千挑万选亲自把关之后送过来的谋士。

    没了那些人时时刻刻盯着、没了那些人在耳根子前絮絮叨叨地用什么前途大业规劝着,李裕齐觉得通体舒畅、轻松自在,他想宠幸谁就宠幸谁,他想如何荒诞就如何荒诞,既都生在了这帝王家,凭什么还要谨言慎行、谨小慎微?林一便是抓住了李裕齐这样的想法,才哄得他近女干佞而远小人,一点一点地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谁也救不了。

    “醒了?”脚步声传来,声音不咸不淡,李裕齐到了。

    他站在门槛之外,没进来,目色微冷压着嘴角,表情阴晴不定,“说说看吧,去何处招惹来的这一身狼狈模样,还让人打得跟条丧家之犬一样摔进来?我且警告你,本殿下如今被禁足在这里,自己身上也是一堆破事没解决,你别给我在外头闹了什么***烦要本殿下替你善后。”

    那眼神垂着,只看着门槛之下的某块砖石,话虽然是同林一说的,眼神却不曾落在他身上,微微勾着嘴角的样子,凉薄又戏谑。

    似乎……从来都是如此的。

    纵然自己帮着李裕齐做了这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李裕齐兴致好的时候也会说些哄人的话,诸如,“林一啊,你真是本殿下的左膀右臂,本殿真真是缺你不可啊!”又或者,“林一啊,你便是本殿下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你是本殿的亲信,若是没了你,本殿下可如何是好?”

    可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李裕齐也从来都是不看向他的脸的,甚至有意无意间还会拉开些距离。

    

    像是惧怕什么,或者嫌弃着什么。

    蓦地,林一想起昨夜岑砚说的那个词来——脏东西。

    所以,不管有没有用,他都只是一个遭人嫌弃的“东西”,魔鬼、丑八怪、脏东西……落在自己身上的词汇从来都是如此,只是说这些话的人大多已经去见了阎王,活下来的那些他也已经能预见到对方何时该去见阎王,就只有那个岑砚……看不惯,又弄不死。

    一想到那个嘻嘻一笑虎牙都锃光瓦亮的小子,林一便暗暗咬了咬牙,悉数表情都隐没在宽大兜帽之下,半晌,低低说了声,“就、就在后山撞见姬无盐的人了,他们人多,不小心败了一着。我又不敢去找大夫,生怕姬无盐找人埋伏,我死了倒是无妨不过贱命一条,但我想着殿下这边兴许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是以才舔着脸过来的……殿下若是不愿,我离开便是。”

    他字字句句间故作卑微,却又暗含试探警告,提醒太子如今两人属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大业未成就想着弃车保帅,委实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他的意思,李裕齐自然听懂了,他背手站在那里,半晌低低笑了笑,“姬无盐?她跑后山去作甚?倒是听说这阵子姬家很是热闹,陈家的那几个年轻人都过去了……”

    林一却只低着头,从容木讷,说着,“不知。”

    李裕齐又扯了扯嘴角,表情愈发阴鹜,“那你又是过去后山作甚?”

    林一似是微微一怔,犹豫着没说话。

    李裕齐愈发坚信这林一心中有鬼,背着手,一步稳稳跨入,沉声问道,“嗯?说说看,你这样一只整日里跟老鼠一样藏头露尾的家伙,又是去后山作甚,好巧不巧的还碰上了姬无盐?当真只是巧合吗?”

    老鼠一样、藏头露尾、脏东西……

    饶是觉得自己早已听习惯了,可如此频繁地听着,还是觉得耳朵刺耳极了。

    兜帽下的表情逐渐冷了下来,他几乎是用舌尖一点点地碾了一圈牙槽,才反问道,“太子殿下被禁足于此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小爷我这些日子进出也是麻烦得很……倒也是不想来的,可殿下如今之所以被禁足着还有这好整以暇的心情,想来也是笃定了小爷我大业可成。只是这大业……也不是整日躲在一处破庙里就能成的不是?”

    他不装了,一下掐住了对方的咽喉,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可怖的非人面孔,冲着对方龇牙咧嘴的笑。

    李裕齐心神一震,下意识往后跌退一步,只是他此刻一只脚在门槛里面,一只脚却还在门槛外面,向后退去之际险些摔倒,幸好桑吉在身后及时扶着才不曾失态丢人,只那张脸,倏地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