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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何事辛苦怨斜晖

    柳八将尸首安葬完毕,刘符还站在身后。

    他没好气道:“你还在这干什么!药你也拿到了,给燕仲开送去吧。”

    刘符说:“谁说是给燕教主的。我派人给秦焱了。”

    柳八一愣,“给谁,秦连山的孙子,连山盟主?”

    刘符点头。柳八直起身,“你在打什么主意?”

    “辛苦命和齐猛把连山盟搞得一团糟,秦焱有意拨乱反正,我就助他一臂之力咯。”

    柳八打了个手势,让刘符噤声。他环顾四周,压声道:“有高手来了。”

    刘符皱眉道:“是辛苦命?”

    似乎是验证他的话,几道凌厉的气息转瞬而至,柳八鼓动真气,双袖并举,将那气息荡开。原来是几片树叶,被激成粉末。

    紧跟着一声清啸,一个身近七尺,同样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缓步走来。离二人还有四尺时,停住笑道:“杭州怎么来了这么多尊神,难怪今天海潮闹得够凶的。”他对刘符一拱手,“刘左使,久违了。我以为你来杭州,会去看看钱塘潮信,我等了一天,却不见音容,好生失望哇。想当年你和郑铸在贺巡按前相互唱和,风采宛然。我还记得你和的诗歌,要不要念一念?”

    刘符板着脸,“免了吧。你当日指使郑铸害我,他已经给我沉湖底去啦。你现在是贺强的首席幕友,他对你是言听计从,你痛快了?”

    辛苦命摆手,“那算什么本事,值得一提。李士实、刘养正跟随宁王朱宸濠作乱,自己正法不说,全族上了锢党名表。你既然是刘氏中人,隐瞒身份入仕,暴露了也就完了,怪得了谁人?”

    刘符冷笑道:“令尊还是宁王护卫长。”

    “我又不做官,值得什么。”辛苦命微微一笑,“家父之仇,只得说是报了一半。燕不逊死了,可牧鹰教还在。”

    柳八微笑道:“那时任赣南巡抚王阳明呢?是他平定的宁王之乱。”

    辛苦命淡淡道:“阳明先生是本朝圣人,谁都对付不了他。我有自知之明。圣人代天行命,我不能逆天。当然最后也有天来收他,嘉靖七年阳明先生已经仙逝,也就罢了。”

    柳八问刘符:“松下居士也是受李士实牵连,所以投身江湖是么?”

    刘符无奈道:“是,李刘两家待罪之族,都绝了仕途指望,不是在江湖上谋生,就是走商贾之路。”

    柳八对辛苦命道:“按说你们都是受宁王之乱牵连,可与燕不逊又有什么干系?”

    辛苦命笑道:“你问我我也犯不着说。”只是燕不逊之死是他得意之事,按捺不住,便道:“既然八兄相问,自当告诉。你等都知道,自太祖高皇帝下诏剿灭明教以来,其余脉天鹰教逃亡海外,更名混杂,便是牧鹰教。从孝宗弘治年间才敢重履中原,串连海陆,一时兴旺无比。这倒也不过是江湖之事,可燕不逊自逞英雄,平日里多管闲事罢了,竟插手朝廷要事。他收到王阳明的请托,率全教弟子来阻拦宁王水师,使安庆无法攻克,终让宁王兵败。”

    柳八道:“燕老教主豪气干云,一生仗义。有时助人为先,纵然于己有亏,也丝毫不顾,是以牧鹰教人心效顺。一些自诩名门正派,借口牧鹰弟子刚从海外而来,不谙本朝礼仪,诬之为邪魔外道,大加翦除。他以军国大事为重,义助阳明先生平叛,却遭你恨,设计身死,真让天下英雄叹惋!”

    辛苦命笑道:“江湖草野之人,妄谈军国大事。何为义助,何为正统。若如你说,昔日燕藩应命,长驱内向,扫除建文,便成太宗文皇帝。宁王也是靖难,不过成王败寇而已,若是成功,到时燕不逊就是跳梁逆民,要诛十族,又待如何?”

    柳八道:“成祖亦是遵从《皇明祖训》,奉天靖难。”

    辛苦命淡淡道:“宁王也是遵从太后懿旨。”

    柳八一挥袖子,不欲再言。辛苦命笑道:“八兄何必动怒。这神器更变,我等凡人岂可得知。我这番话,倒不是为宁王而辩。只是天命靡常,人伦恒定。良禽择木而栖,君臣未必永久,但八兄可听闻父子之关系变换么?”

    柳八道:“父子血缘天定,怎会变换。”

    辛苦命道:“正是此理。豫让荆轲忠君报答之事,我可不为,因其君未必恒为我君。然为父报仇,不可谓错,皆因父恒为我父,此理既千年不改,是以我之行为当无错处。”

    柳八无言可答,刘符道:“这么说,是你操纵秦连山和燕教主火并,将他们除去。”

    辛苦命微笑道:“我只是在台下劝了江州大侠几句,他就跑上去打擂台。至于之后的事,我也只是看着罢了。我不打诳语,一开始我只想要燕不逊的命,谁知道牧鹰教把秦连山也杀了,秦焱也成了废人,甚好甚好。不妨告诉你,连山盟现今有贺强罩着,牧鹰教那些水道,趁早让出来。”

    刘符冷笑道:“要是不让,又待怎样?”

    “运气好嘛,无非是让你们回海上去。”辛苦命微笑道:“若是不好,恐怕只有请贵教做水鬼去讨活计了。”

    刘符哈哈一笑,“口气不小。可惜你未免小瞧了刘某。”

    辛苦命斜觑着他,“非也,正是不曾小瞧,辛某今晚才亲自来。牧鹰教内留你不得。”

    柳八听得此语,忙叫道:“小心。”挡在刘符身前,辛苦命飘然而至,一掌挥出,虚击柳八左肩,刘符矮身躲避,钻入墓碑后。辛苦命笑道:“刘左使,现在就躺那里,未免太自觉了吧。让我帮你一把。”

    柳八叫道:“辛苦命,你不怕牧鹰教找你麻烦吗?”

    辛苦命并不答话,双掌时而为拳,时而变指,或打或戳,劲道十足,柳八深知局势惊险,不敢大意,暗提真气,竭力防御。两人过了近百招,辛苦命说道:“咦,你我名列三奇,八兄这样谦让不成?”其实柳八是竭尽全力,心下苦熬,真气急转,嘴上已无暇回话。

    辛苦命微笑道:“怎么,不屑答话么?”手上招式突变,使出“飞泉挂碧峰”。名字虽雅,实际上是其父昔日做护卫时,战场搏杀招式,施展出来后如瀑布急泻而下,挂在对方阵营上撕开一道口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辛苦命料定柳八手下留情,索性迫他撤开。柳八只觉前臂猛受一撞,寸寸发麻,抵挡不住,倒退五步,果然让开了一个缺口。辛苦命直冲而出,扑向刘符。

    谁知碑后不见刘符,辛苦命急速环顾,见另一碑后有衣摆,暗笑一声,蹂身贴近,踢碎墓碑。结果却只是衣服,亦不见人。辛苦命大怒,再次环顾,只见刘符正往树林中奔去,辛苦命将墓碑碎块踢起,射向柳八,防他追赶,自己运起轻功,向刘符追去。

    刘符武功不高,是辛苦命所知,是以并不担心。果然只十个呼吸,便已要赶上。辛苦命笑道:“刘左使留步。”伸手去抓他右肩,谁知一道剑光直冲他手指斩落,辛苦命心神俱震,缩手翻身跃开。他原本心情放松,突遇变故,惊出半身冷汗。刘符已停住脚步,身边站着的不是李南寻是谁?

    刘符喘气道:“李老爷子,我通知你可不是这么晚到。”李南寻笑道:“老了脚力差,体谅介些。”

    辛苦命笑道:“李居士,久违了。深夜到此,有何见教?”他见李南寻通身只着一袭青衫,腰间手上无剑,心疑道:这老货藏剑的本事倒高明。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

    李南寻道:“辛苦命,你已害了燕教主、秦盟主,把两派都搞得不安生,也够了吧。”

    说话间,柳八从后赶到,见了几人,讪讪道:“见过李老居士。”

    李南寻瞄他一眼,“听说未羊在你处?”

    柳八忙道,“是,今天刚见的面。真真是一表人才。”他想说“不输乃父之风。”但好歹收住了话,自然也不敢提是傅艳阳带李未羊来的。只道:“他还在柳楼,是小女陪着他。”他意在强调不是让妓女相陪,以免李南寻不满。

    李南寻点点头,“那便让他多叨唠你几天吧。”

    柳八喜出望外,连声说好。心想:人都说越老越倔,或许李老爷子是例外。

    李南寻说:“好了,你先回去吧。这儿不用你帮手。”

    柳八迟疑看了看辛苦命,辛苦命长笑一声,“三奇相会,本是盛事,却在这林子,委实不妥。”他打定主意,若是柳八要留下来帮拳,他就立刻借口撤退。但柳八虽然迟疑,却说:“既然如此,改日拜会李居士。”腾起身子,只听林梢哗啦啦踏地作响,渐渐远了。辛苦命心情稍松,笑道:“牧鹰教协助平乱,李刘家人一个是教主左使,一个是座上宾,真令人称奇。”

    李南寻示意刘符自行离去,衣袖一挥,一柄长剑在手,左手捋须,“冤有头债有主,李士实和刘养正从乱作孽,祸及族人,也是天意。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放下自在。交可交之友,行当行之义。”

    辛苦命道:“李老居士教诲,自然很对。只是辛某半生苦心,决不可半途而废。”

    李南寻点点头,挺剑指地,一副言尽于此,请君入瓮之态。辛苦命心想:试探一下此人武功究竟如何也好。他抽出怀中短剑,李南寻见了,笑道:“一寸短,一寸险。我不占你便宜。”说着收剑入鞘,握着剑鞘道:“请吧。”辛苦命道声:“请了!”二人霎时斗在一团。

    因为李南寻剑锋已隐,辛苦命放心以拳掌招式出手,而短剑看似孤悬在手,对方一有破绽,便狠刺下来。李南寻是用剑名家,将长剑挥洒自如、返璞归真,“古松挂剑”、“松花酿酒”“列松如翠”等招接连使出,反逼得辛苦命手忙脚乱,好在李南寻春秋已高、气力日弛,没有造成大的伤害。李南寻成名已久,向来以声名自负。所谓三奇,在他心里并不以为意,只当是江湖后辈强行攀扯,抬高身价而已。他有心给辛苦命一个教训,不等招式使老,忽然换招,即“岁寒知松柏”。敌人攻势越猛,这招越是坚挺,暗含反击之力。有不少恶徒昔日栽在这上面。辛苦命知道这招厉害,当下停手跳开,叫道:“李居士,不打了!”

    李南寻笑道:“不打就不打了罢。”

    辛苦命喘息未定,道:“松下居士不减当年威名,佩服佩服。就此告辞。”说完腾空而去,他嘴上服软,心里有气,将树叶哗啦啦用力踏下,想淋李南寻一身。李南寻笑道:“那便不送了。”手上一摇,叶子被他用剑画成一圈,急射过来。辛苦命加速未及,从头到脚沾了一身,恼恨不已,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