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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凶妖索命

    风里头一定藏着什么。老板娘上楼时,被冷风吹的浑身发毛。客房跟哭声越来越近,木地板咯吱作响,火光就要被剪碎。她颤巍巍伸出手,门自己开了。

    月光黯淡,里边黑乎乎的,根本没人啜泣,是瓷瓶呜呜作响。窗前的衣服飘摇,飘摇。

    松了口气时她想,房客呢?

    寂夜孤星,阴云遮月。

    “鬼,有鬼…”

    “妖怪杀人啦!”

    惊嚎若尖刀,刺破了幽邃长夜。

    哗。

    “死人了?”

    “大半夜吵吵啥!”

    荒山脚下,客舍二层,吵嚷、开门声与凌乱的脚步,胡乱搅在一起。

    火光忽闪,苏瑶也被惊醒。

    命案,妖怪。

    这样的关键词,让她睡意全无。

    她拉开门,远远跟在人群后。廊道幽深似海底,三五住客手持火折,胡乱抹平衣衫褶皱,七嘴八舌问询事由。

    阴风吹袭,火光摇摇欲坠。

    几人影子被扯得狭长、扭曲,也将苏瑶笼罩其中。

    “有鬼,有妖怪!”

    老板娘花容失色。

    一抹血印在她脸颊上风干,像是朱墙上起皱的墙皮。

    “本,本来我早就睡下了,可刚才我听见,楼上有什么怪动静…嘎吱,嘎吱…我刚想上来看看,谁成想…一滩水就掉脸上了!”

    “我伸手一摸,黏糊糊的…还热乎着呢…”

    血印更扎眼了。

    “你们快看看,他这死法,不,不就是妖怪索命吗!”

    妖怪索命?

    苏瑶双目微凝。这个世界妖异频出,但在彭城治下,妖物难得一见。思索之际,脑海中一册古卷忽然翻开,阵阵烟尘散尽,隐于黑暗的书页上,显出数行斑驳字迹。

    [奇闻:妖神索命]

    在此之后,则是关于客房、死者的详细说明,种种细节,全无遗漏。

    最后一行有些特别。

    [此案乃__所为,利用__骗过众人]

    她的脸上并无波澜。搜集奇闻异物,寻访奇人妙境,以此增长自身实力,初见还算新奇,而今已是见怪不怪。

    吵嚷声将苏瑶拉回现实。

    “他是徐尘吧,一个丝商,竟然被蚕丝杀了?”

    “胡说八道!”

    “先进去看看…”

    冷汗洽衣,几个住客仗着胆子步入客房,刚点了房里油灯,眼前猛地一白!

    轰。

    惊雷兀然劈落,客房内亮如白昼。

    白釉大瓷瓶贴门而立,风刮瓶口,如泣如诉。食案上酒菜齐整,窗前徐尘双臂箕张、两脚离地,被无数蚕丝吊在房梁,尸首间仅剩皮肤黏连。

    血似枯涧涓滴,凝汇将落之际。

    雷光复归黑暗。

    那人就像只硕大的飞蛾。

    “妖妖…妖怪!”

    不知是谁哭嚎出声,住客们瞳仁猛缩!

    房内当即乱作一团,众人彼此推搡着逃了出来,急促紊乱的呼吸,在廊道里飘忽不定。

    “此等事,我们可管不了…”

    “我看还是报官吧?”

    住客们心惊胆寒,这整个晚上,他们都没听见什么动静,错非血滴到老板娘脸上,恐怕直至明早,也没人会发觉死人了。

    用蚕丝悄无声息地杀人,必是妖物所为!

    但就在此时。

    “不是妖物。”

    女子嗓音细弱平淡,透着丝揶揄、嘲弄。

    “谁?”

    “你说不是,那还能是啥!”

    众人心思各异,匆匆回过头。

    微弱烛光随凉风呜咽,那间客房鬼气阴森。

    众人注视下,苏瑶缓缓走出房门。

    她青丝垂髻,身着一件素色锦衫,被烛光映得枯黄如旧。其上朵云绣、对凤纹,由月银雅色,间歇涌成绮金。

    姿容绝丽,柳眉微挑,她的冷傲呼之欲出。

    “在下苏瑶。”

    气场之强大,住客们无不怔住。

    唯独老板娘颤声问:“苏,苏姑娘,如果不是妖怪,那他究竟怎么死的?”

    莫非是人为?

    住客们呼吸微滞。

    “不可能!”

    很快便有人反对:“如果是被人杀的,他一定会挣扎反抗,怎么可能半点动静没有?”

    其他人思索过后,莫不点头附和。

    “是啊。”

    “再说蚕丝…怎么勒得断脖子?”

    争论声充斥廊道。

    苏瑶微微昂首,面上波澜不惊:“并非蚕丝勒断。尸体脖颈处伤口虽深,但创口如此整齐,即便是妖物的利爪也做不到。”

    “他是被刀抹了脖子。”

    什么?

    众人醍醐灌顶!

    不消片刻,一股脑涌进客房。

    “放下来!”

    “这还真是…”

    将窗前尸体放到地上,众人点了油灯,围着尸体瞅了半天。

    果然如苏瑶所言。

    妖物利爪虽锋,但留下的痕迹,必定与刀刃不同。而尸体脖颈处,创口整整齐齐,显然刀伤的可能更高。

    住客们又不太懂,只是将信将疑。

    “就算如此,”一个精瘦、穿袍衫的青年蹙眉,“那他被杀时没有反抗,又当如何解释?”

    这才是此案重点。

    若是谋杀,怎么会完全没有动静,徐尘也并不反抗呢?

    众人正要点头。

    “错。”

    苏瑶神色自信从容,她忽然问道:“今晚可有人进过这间客房?”

    “当然没有!”

    “我就住隔壁,有人找他我早听见了。”

    住客们万分肯定,老板娘也点头如捣:“之前我来送酒菜,虽说没进门,可我也撇过一眼,房里就他自己…”

    “姑娘怎么问起这个?”

    客房中火光朦胧,苏瑶并未回答。

    不过离开客房,从廊道回首之际,她的嘴角多了抹笑意:“那就奇怪了,既然房里没人,那为何要挪动瓷瓶呢?”

    什么?

    房里有没有人,跟瓷瓶在哪有什么关系?

    众人愣了一阵。

    “你是说其实房里有人,只不过被瓷瓶挡住了?”

    先前那位精瘦青年,率先反应过来。

    但他却频频摇头:“姑娘莫开玩笑,瓷瓶高不过三尺,顶多到腰…”

    话没说完。

    “坐下即可,”苏瑶语气平淡,眉间却多了些自负:“想必诸位皆知‘近大远小’,能否用瓷瓶遮住人身,一试便知。”

    这话有些道理。

    众人彼此对视,尔后点了点头。

    老板娘坐在食案靠门一侧,其他人纷纷离开客房,按照苏瑶所言关上门。

    房门徐徐打开,客房中的事物映入眼帘。原木地板粗劣宽缝,刚从房梁放下来的尸体,食案上一灯如豆,大瓷瓶白釉、双耳。

    至此戛然而止。

    坐在食案里侧的老板娘,果真被瓷瓶完全遮住!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从外边往里看,这门、瓷瓶跟食案,都在一条线上!”

    “用得着你说,近大远小懂不懂?”

    惊呼声此起彼伏。

    众人如梦方醒,其实道理很简单,门和瓷瓶组成了“墙”,只要开门幅度,不超过瓷瓶的位置,坐在食案里侧的人,就会被彻底挡住。

    “还是不妥。”

    精瘦青年满面困惑:“就算凶手能骗过咱们,也骗不了房里的徐尘吧?”

    的确。

    房里多了个人,徐尘怎会不知,怎会毫无反应?

    “这就是第二个疑点。”

    苏瑶打量着青年。

    那双翦水秋瞳,多了些意味难明的笑意:“徐尘一介丝商,家境殷实,为何独自跑到荒山客舍,大半夜自顾喝酒?”

    正常情况下,以徐尘之家财,必不会踏足此地。

    他为什么来呢?

    这次,无需苏瑶解释。

    “有人约他!”

    一个住客似乎想到什么,此时两眼大睁,抬手直指精瘦青年:“我想起来了,你是邵礼…诸位,数月前他被徐尘骗去贩丝,他的祖宅、老婆,都被徐尘霸占了。”

    “邵礼?”

    “对,一定是他,就是他杀了徐尘!”

    邵礼脸色煞白,汗出如浆:“不不是我,诸位想想,我跟徐尘血海深仇,他见了我岂会不出声?”

    “很简单。”

    苏瑶瞳若幽潭。

    “你事先重金传书,谎称有天大商机,要在此地密谈。”

    “徐尘见钱眼开,如约前来。为了套出商机,他对你言听计从,还要好酒好菜地招待。”

    声若百灵,清耳悦心。

    却让邵礼颤若筛糠!

    苏瑶不再浪费口舌,这番推论的对错,只需确认徐尘家中,是否有邵礼的信件即可。

    此案全貌,至此昭然若揭。

    邵礼被徐尘骗尽家财,所以怀恨在心,他传书骗来徐尘,此后彻夜藏在客房,等徐尘酒醉之后,再一刀抹了徐尘的脖子。

    那凶器…

    “快!”

    “咱们去他房里,你们去客舍外…”

    众人绑了邵礼,分两队寻找凶器。

    不多时。

    “找到了!”

    三两住客钻出邵礼客房,为首之人抱着件染血袍衫,回到众人跟前,一把扔在地上。

    哗啦!

    袍衫里的碗筷、短匕,立时散落满地。

    “邵礼,你还不认?”

    邵礼面如死灰,眼里却腾起怒火:“徐尘骗尽我家财,霸占我妻女,连我都险些死在城外…不报此仇,我如何为人!”

    “到了县衙再说吧。”

    “既然不是妖怪,这检举的赏钱?”

    众人懒得废话,当即拽着着邵礼下楼,彼此议论间,声音渐去渐远。

    “苏姑娘,今晚真是多谢。”

    “苏姑娘?”

    老板娘回过神,本想向苏瑶道谢。

    然而目之所及,廊道已融进黑暗,烛火照耀下,不见半个人影,唯独深处的一间客房,其中的火光忽然灭掉。

    客房中,苏瑶熄灭油灯。

    脑海中古卷未合,她集中意念,颗颗海棠红砂生于虚无,尾衔绛红流光,随着她的操控,汇向书页上的空缺。

    [此案乃邵礼所为,利用瓷瓶骗过众人]

    嗡。

    几道至精至纯的灵气涌入体内。

    “明日回城,就能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