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下一户人家（上）
“巴山楚水凄凉地”是楚辞心目中描绘家乡最为恰当的一句诗。楚辞的家乡正位于巴山楚水的核心地带，群山环绕，沟壑纵横，一条大江横穿而过，故而当地人相互介绍的言语中也有江南江北的说法。
江南有一块风水宝地，名为老君山，若溯其源流，应该称之为老庙山才对，传说千百年前此处曾有一处灵验寺庙，百求百得，成人心愿。后来更名为老君山其实有不少人反对，佛家的寺庙被道家的“老君”二字霸占实属不伦不类，于是有人猜测之所以改为老君山也许是“老君”二字更显仙气罢了。
老君山势高坡缓，极为向阳，又脚蹬大江，风水格局难得一见，早年间便是死葬集群之地，直到前几年终于被人开发成了墓地，划地均匀，整齐排列。楚辞曾经登上过老君山，若不看一座座石墓，此处景色的确称得上游目骋怀。他心想，以后挣到钱了一定要把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的坟都牵过来。
楚辞出生的村落是位于当地江北的上阳鹿村，村里生活村里读书的那段岁月他时常怀念，有时候夜里一想，嘴角便轻轻扬了起来。他的爷爷当过村里蒙学老师，有点文化，给他取名楚辞自然也希望他能好好读书，做个文化人。楚辞的蒙学老师就是爷爷，他至今还记得三字经、千字文的所有内容，可爷爷在他八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后来出现了打工热，父母跟风出门打工挣钱，他便成了留守儿童，由奶奶照看着，直到奶奶病逝之后，父母又把他寄养在了镇上老师家里。
父母在外挣钱，孩子在家乡读书，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楚辞初中毕业，本以为一切都会变好，自己能在父母的支持下考个好大学，却没想到那个夏天犹有厄运，父母出了车祸，双双离去。就在那年，楚辞刚满十五岁，失去了所有亲人，成了严格意义上的孤儿。有一天夜里，楚辞梦见了一家团聚，坐在老家的八仙桌上吃饭，那个日子应该是过年，爷爷奶奶坐在上席，空位置上也放有酒杯，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
楚辞中考考到了县一中，如今已经读了两年多，明年的夏天就是高考了。寒假那天，楚辞领着政府的钱回老家过年，还是坐的同一辆面包车，这辆车他坐了七八年了，从转学那年便是，司机一天都没变，从三十多岁到四十出头似乎看不出来年岁的变化。
司机有个女儿，名叫叶一男，跟楚辞一般年纪，在同一所高中读书，这天回家就坐在楚辞的旁边。叶一男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平时在学校见到楚辞就不怎么说话，车上人挤着人，叶一男就更没话了，戴着耳机默不作声。楚辞悄悄看了一眼叶一男，不自觉笑了笑，他对这个从小便认识的女孩印象挺好的，只是他很好奇，叶一男小时候大大咧咧的，黑黑的脸上常常挂着两条鼻涕，也不害羞，怎么长大了皮肤白了越来越漂亮了反而越发文静了。他又看了一眼，恰巧叶一男转头，两双眼睛四目相对，楚辞瞬间转过头，感觉脸上有点发烫。叶一男静静的取下一只耳机，递到他面前，“喏，听不听？”
楚辞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听，但觉得不应该说“不”，于是接了过来，两人再无话。音乐比他想象的要温柔，很平和的节奏，很舒缓的旋律，没多久楚辞就忘记了刚才经历的尴尬，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自在。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枯黄的树叶铺满路面，山上零零落落的几棵常青树是冬天最美的点缀。学校在江边，家在山里，等到离家越来越近，海拔随之越来越高，常青阔叶中渐渐参杂了针叶树种，寒风把一切都吹走了，只剩下无尽的空旷，整个空间异常的干净，既无阳光，也无云雾。很快面包车行驶到了一处楚辞熟悉不已高山平地，位于两山之间，面积并不大，狭而长，阳光照射时间很短，所以尽管地势平坦却没什么田地，反倒是坟墓集中，楚辞的家人就埋在这里。再往上，又走了一会儿山路，便到了村里住户集中的地方，楚辞住在上阳鹿村靠下位置，最先下的车。
下车走了一段路，楚辞终于回到那栋很久没有开过门的土瓦屋，院子里遍地枯叶，屋顶青瓦滑落了几片，在院子里摔得粉碎。楚辞推开门一看，屋里已经盖上了一层薄灰，桌角的蛛网已然成型，如果奶奶在世，屋里绝对会一尘不染，奶奶爱干净，哪怕房子破旧了点，楚辞心想。在父母去世之前，本来已经计划盖新房了，设计的跟村里其他人户一样的款式，二层小平房。
楚辞放好行李，趁着天还未黑，简单把屋里打扫了一遍，最后走近卧室，掀开床上的一层胶纸布，将床铺好，他伸手摸了摸，被子似乎有点潮湿，那种润润的感觉他很不喜欢。屋里收拾了，他再次来到院子里，这时他惊喜的发现外面已经在下雪了，寒风呼啸，一颗颗霰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此刻他已经没了收拾的烦恼，抄起扫帚来整个人充满精力，他要趁着雪积厚之前清扫所有的落叶，这样一来积雪就更加平整了。
楚辞手握一把极具年代感的黄竹扫帚，这还是爷爷在世时扎的，他认真清扫每个角落，突然一阵风吹了过来，枯叶再次纷飞，他却乐此不疲，寒风往他毛孔里钻，他反而感受到了一阵冷冽而清新的感觉。枯叶飞回他已打扫的身后，他回过头，眼前一花，似乎有个人影从背后的空地上瞬间消失。楚辞揉了揉眼睛，他知道肯定是自己眼花了，但后背还是生出一丝寒意。楚辞从小胆子就小，小时候跟爷爷奶奶睡，现在却要一个人住整个屋。他慢慢停下动作，仔细一想刚才眼花看到的人影，似有几分爷爷的身形模样，于是那丝寒意又慢慢消失了，他盯着那个地方，甚至希望真正出现那个想法里的人影。几年来他竭力不去想那些离他而去的亲人，似乎这样日子就好过多了。
他回到屋里重新关上门，刚刚架起柴火，外面突然有一阵敲门声，开门一看，原来是叶一男来了。
“嗯？有什么事吗？”
叶一男开口说道：“我们家饭菜好了，我爸让我叫你去吃饭。”
楚辞跟叶一男家住的不远，但楚辞下意识拒绝了，叶一男再次开口：“我妈也说了让我一定把你叫去，你别为难我。”
楚辞最终还是去了，他既怕拒绝，也怕辜负。等到来到叶一男家，司机男人满脸笑意的走过来，手里揣着二十块钱，说道：“这是你的车费，先车上人多，不收钱不好。”楚辞怎么都不要，就跟去饭店吃饭给钱一样，坐车也要给，这是别人的生意。但男人依然坚持，最后佯装生气，强塞给楚辞了。
晚上吃完饭，地上已经白了，霰粒变成了雪花，纷纷扬扬洒了下来。男人找来一个手电筒，决定亲自送楚辞回家，路上男人再次开口：“你不要多想，叶叔叔不是可怜你，只是邻里间的互帮互助，你家多久没开火了？的确是不方便。你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要太讲究人情世故，生分了。”
楚辞回到家，一个人坐在火堆旁，他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手机，想了半天最后给叶一男发了条消息：谢谢。那晚，楚辞做了很多梦，各种各样的，最终定格在一个比较温馨的梦境上：爷爷和母亲在田里割麦子，奶奶不停的捆麦子，父亲不停的往家里背麦子，自己还是个小孩模样，在田里捡着麦穗，不停有大人关心说“小心麦茬子”。
第二天一早，楚辞推开门一看，整个世界一片雪白，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涌入五脏六腑，他完全沉浸在皑皑白雪中了，抬眼一望，“积雪浮云端”。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咳嗽让他瞬间回过思绪，跨过门槛，他看见屋檐下墙角边坐着一个光头中年男人，不等他询问，那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开口道：“等你多时了。”
等我？多时？楚辞心中疑惑不已，开口说道：“你是谁，一大早等我干什么？”中年男人面带微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盘腿席地而坐，周围无一片雪花。楚辞挺了挺背，尽量让自己有一副家主人模样
“我是千仞山的和尚，来找你是让你去当和尚。”
楚辞顿时想翻个白眼，又觉得不太尊重人，于是问道：“千仞山在哪？无缘无故当什么和尚？当和尚要剃头发吗？”
“千仞山，以后你就知道了。至于为什么找你，此中缘由，暂时无法跟你详说。另外，俗家弟子可以不用剃头。”和尚一一回答了楚辞的问题。
“谢谢您的好意，我看就不用了。我准备做饭，您吃过饭再走吧。”楚辞说道。
和尚哈哈一笑，起身面对楚辞，这时楚辞才发现眼前男人足足比自己高一头，体形堪称伟岸。和尚开口说道：“不急，慢慢来，你可以先想想，今天只是来跟你碰个面，我们还会再见的。”继而转身离去，只是刚走几步又停下身形，继续说道：“待会儿可能还有人会来。”说完和尚便离开了。楚辞感到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就做饭去了。
楚辞从小就学了做饭，和奶奶留守村子的那段时间帮奶奶做了很多家务，平常学校放假，奶奶下地了家里的大小事宜便都是楚辞操办，一日三餐自然在内。从城里学校回家，楚辞买了不少菜，他当时考虑着先应付几天再跟村里买。煮了一锅杂烩，楚辞坐在门槛上一边吃一边看着雪，碗里的热气扑腾到脸上，楚辞的脸没多久就透着红光。就在这时，叶一男的母亲突然来了，手里拎着一大篮子蔬菜，热情的说道：“这是一点白菜土豆，还有个老南瓜，你也没有菜园子，我给你送点过来，没有了自己去我那拿，这些东西不值钱，我们也消耗不完。”
楚辞整个人愣住了，他想起了以前不管是母亲还是奶奶都会跟相亲的邻居互送一些瓜果蔬食，他没想到现在自己一个人了也有这个待遇，只是他想不到有什么回礼的方式，这时候给钱又显得没人情味，两难之下，楚辞有点羞赧的说道：“婶儿，谢啦，以后别这样了，我还有钱，我差什么就跟你们买什么。”楚辞没想到这么一句还不如直接掏钱，说完他就后悔了，马上又补充道：“我知道这辜负了你们的好意，但是我也知道这样不好的。”中年女人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斯斯文文，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孩子，心里有一丝失落，但她马上想起了丈夫的话：可以关心他，但不要可怜他，让孩子按自己的想法活下去。最后女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轻说道：“好嘞。”
女人放好东西就走了，楚辞准备回屋添柴火，可当他进屋一看，整个人吓得一激灵，原来火堆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老人。其中一位身材魁梧，穿着一件雪白长衫，头发挽成一个道髻，静静的坐着，见到楚辞后微微一笑，另一人身材瘦小，头发蓬乱，衣服破烂不堪，手里端着一碗饭，嘴里吧嗒不停，瞥了一眼楚辞，竖起一个大拇指夸赞道：“小娃儿煮的东西真不赖啊。”
“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楚辞下意识后退一步，怯怯地问道。老屋还有一个后门，但楚辞回家后都没动过门闩，而此前他一直活动在正门口，如果有人进去他不可能不知道。
一袭雪白长衫的老人率先开口，却没有理会楚辞的问题，“一般，确实很一般了。古兄，你怎么看？”衣着破烂的老人放下碗筷，开口说道：“的确看不出什么特殊来，但推衍……”老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会有错的。”
随后长衫老人看向楚辞：“你愿意随我上山修道吗？”当道士？楚辞心里大惑不解，今天怎么回事，先有和尚，后有道士，难道还有其他的？结果那个瘦小老人随即笑道：“你不想当牛鼻子道士最好，吃了你的饭我就勉为其难收你当个弟子吧。”长衫老人看了一眼瘦小老人，又看了眼楚辞，“你自己决定吧。”
怎么就决定了？楚辞怯怯的说道：“二位老爷爷可能弄错了，我开学还要去读书，什么道士和尚的我都没兴趣。”瘦小老人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木虚也吃了闭门羹了，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啊，小伙子，我既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考虑考虑？”
楚辞很想说一句你们都走吧，但他已经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了，一是穿着古怪的陌生人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找到自己，二是不同的三个人都透着相同的古怪。于是，楚辞鼓起勇气再次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找我？”
长衫老人说道：“和尚不能跟你说的我们自然也不好详说，以后你会慢慢知道。可以告诉你的是，上山即修行，便再不是寻常的生老病死。”
瘦小老人站起身，伸手捋了捋花白的头发，说道：“不愿当和尚道士的话，干脆跟我了，和你一样，我也是孤家寡人嘛，做我弟子不亏的。”
说完瘦小老人率先离开屋内，长衫老人紧随其后，两位老人跟楚辞道别之后，一路下山，长衫老人开口道：“怎么，你也开始收关门弟子了？”
瘦小老人双手负后，“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单纯是为了那一千三百个推衍出的名额，尤其遇到这种‘一百甲’的人选自然想争取到自己派系，而我看重的是这小子的心性，算是缘分了。”
“那么你肯定他会选你？”
瘦小老人哈哈一笑：“拭目以待吧。”
走到四周无人之地，长衫老人说道：“我还准备去另一处看看，和我一起去瞅瞅？”
瘦小老人摆摆手，随即二人消失在原地。
之后楚辞家里还迎来了一个人，双目失明，一脸的胡渣子，背着一把生锈的古剑，说话声音给楚辞的感觉就是比这个冬天还冷。有过前几次的经历，楚辞内心平和多了，只是看着眼前人的装束，他还是有几分紧张，尤其是那把古剑，看着格外渗人。那人很直接的告诉楚辞他叫吴显山，然后说了类似于前面和尚道士说的话，楚辞依然婉拒了，那人便没多说，直接离去。只是这人竟然没有丝毫掩饰，直接拔地升空，化虹离去。
楚辞站在原地瞠目结舌，脑袋里迷迷糊糊想着发生的这些事，他其实早已明白了这些人都不是普通人，只是没想到会更加的不可思议，所有的猜测都不如吴显山最后一个升空，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寒风仿佛钻进了他的身体，他突然清醒过来了，屋内只有他一个人，一切好像做梦一样，但地上还放着叶一男母亲送来的蔬菜，灶台上还有另一副用过的碗筷。
江南有一块风水宝地，名为老君山，若溯其源流，应该称之为老庙山才对，传说千百年前此处曾有一处灵验寺庙，百求百得，成人心愿。后来更名为老君山其实有不少人反对，佛家的寺庙被道家的“老君”二字霸占实属不伦不类，于是有人猜测之所以改为老君山也许是“老君”二字更显仙气罢了。
老君山势高坡缓，极为向阳，又脚蹬大江，风水格局难得一见，早年间便是死葬集群之地，直到前几年终于被人开发成了墓地，划地均匀，整齐排列。楚辞曾经登上过老君山，若不看一座座石墓，此处景色的确称得上游目骋怀。他心想，以后挣到钱了一定要把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的坟都牵过来。
楚辞出生的村落是位于当地江北的上阳鹿村，村里生活村里读书的那段岁月他时常怀念，有时候夜里一想，嘴角便轻轻扬了起来。他的爷爷当过村里蒙学老师，有点文化，给他取名楚辞自然也希望他能好好读书，做个文化人。楚辞的蒙学老师就是爷爷，他至今还记得三字经、千字文的所有内容，可爷爷在他八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后来出现了打工热，父母跟风出门打工挣钱，他便成了留守儿童，由奶奶照看着，直到奶奶病逝之后，父母又把他寄养在了镇上老师家里。
父母在外挣钱，孩子在家乡读书，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楚辞初中毕业，本以为一切都会变好，自己能在父母的支持下考个好大学，却没想到那个夏天犹有厄运，父母出了车祸，双双离去。就在那年，楚辞刚满十五岁，失去了所有亲人，成了严格意义上的孤儿。有一天夜里，楚辞梦见了一家团聚，坐在老家的八仙桌上吃饭，那个日子应该是过年，爷爷奶奶坐在上席，空位置上也放有酒杯，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
楚辞中考考到了县一中，如今已经读了两年多，明年的夏天就是高考了。寒假那天，楚辞领着政府的钱回老家过年，还是坐的同一辆面包车，这辆车他坐了七八年了，从转学那年便是，司机一天都没变，从三十多岁到四十出头似乎看不出来年岁的变化。
司机有个女儿，名叫叶一男，跟楚辞一般年纪，在同一所高中读书，这天回家就坐在楚辞的旁边。叶一男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平时在学校见到楚辞就不怎么说话，车上人挤着人，叶一男就更没话了，戴着耳机默不作声。楚辞悄悄看了一眼叶一男，不自觉笑了笑，他对这个从小便认识的女孩印象挺好的，只是他很好奇，叶一男小时候大大咧咧的，黑黑的脸上常常挂着两条鼻涕，也不害羞，怎么长大了皮肤白了越来越漂亮了反而越发文静了。他又看了一眼，恰巧叶一男转头，两双眼睛四目相对，楚辞瞬间转过头，感觉脸上有点发烫。叶一男静静的取下一只耳机，递到他面前，“喏，听不听？”
楚辞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听，但觉得不应该说“不”，于是接了过来，两人再无话。音乐比他想象的要温柔，很平和的节奏，很舒缓的旋律，没多久楚辞就忘记了刚才经历的尴尬，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自在。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枯黄的树叶铺满路面，山上零零落落的几棵常青树是冬天最美的点缀。学校在江边，家在山里，等到离家越来越近，海拔随之越来越高，常青阔叶中渐渐参杂了针叶树种，寒风把一切都吹走了，只剩下无尽的空旷，整个空间异常的干净，既无阳光，也无云雾。很快面包车行驶到了一处楚辞熟悉不已高山平地，位于两山之间，面积并不大，狭而长，阳光照射时间很短，所以尽管地势平坦却没什么田地，反倒是坟墓集中，楚辞的家人就埋在这里。再往上，又走了一会儿山路，便到了村里住户集中的地方，楚辞住在上阳鹿村靠下位置，最先下的车。
下车走了一段路，楚辞终于回到那栋很久没有开过门的土瓦屋，院子里遍地枯叶，屋顶青瓦滑落了几片，在院子里摔得粉碎。楚辞推开门一看，屋里已经盖上了一层薄灰，桌角的蛛网已然成型，如果奶奶在世，屋里绝对会一尘不染，奶奶爱干净，哪怕房子破旧了点，楚辞心想。在父母去世之前，本来已经计划盖新房了，设计的跟村里其他人户一样的款式，二层小平房。
楚辞放好行李，趁着天还未黑，简单把屋里打扫了一遍，最后走近卧室，掀开床上的一层胶纸布，将床铺好，他伸手摸了摸，被子似乎有点潮湿，那种润润的感觉他很不喜欢。屋里收拾了，他再次来到院子里，这时他惊喜的发现外面已经在下雪了，寒风呼啸，一颗颗霰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此刻他已经没了收拾的烦恼，抄起扫帚来整个人充满精力，他要趁着雪积厚之前清扫所有的落叶，这样一来积雪就更加平整了。
楚辞手握一把极具年代感的黄竹扫帚，这还是爷爷在世时扎的，他认真清扫每个角落，突然一阵风吹了过来，枯叶再次纷飞，他却乐此不疲，寒风往他毛孔里钻，他反而感受到了一阵冷冽而清新的感觉。枯叶飞回他已打扫的身后，他回过头，眼前一花，似乎有个人影从背后的空地上瞬间消失。楚辞揉了揉眼睛，他知道肯定是自己眼花了，但后背还是生出一丝寒意。楚辞从小胆子就小，小时候跟爷爷奶奶睡，现在却要一个人住整个屋。他慢慢停下动作，仔细一想刚才眼花看到的人影，似有几分爷爷的身形模样，于是那丝寒意又慢慢消失了，他盯着那个地方，甚至希望真正出现那个想法里的人影。几年来他竭力不去想那些离他而去的亲人，似乎这样日子就好过多了。
他回到屋里重新关上门，刚刚架起柴火，外面突然有一阵敲门声，开门一看，原来是叶一男来了。
“嗯？有什么事吗？”
叶一男开口说道：“我们家饭菜好了，我爸让我叫你去吃饭。”
楚辞跟叶一男家住的不远，但楚辞下意识拒绝了，叶一男再次开口：“我妈也说了让我一定把你叫去，你别为难我。”
楚辞最终还是去了，他既怕拒绝，也怕辜负。等到来到叶一男家，司机男人满脸笑意的走过来，手里揣着二十块钱，说道：“这是你的车费，先车上人多，不收钱不好。”楚辞怎么都不要，就跟去饭店吃饭给钱一样，坐车也要给，这是别人的生意。但男人依然坚持，最后佯装生气，强塞给楚辞了。
晚上吃完饭，地上已经白了，霰粒变成了雪花，纷纷扬扬洒了下来。男人找来一个手电筒，决定亲自送楚辞回家，路上男人再次开口：“你不要多想，叶叔叔不是可怜你，只是邻里间的互帮互助，你家多久没开火了？的确是不方便。你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要太讲究人情世故，生分了。”
楚辞回到家，一个人坐在火堆旁，他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手机，想了半天最后给叶一男发了条消息：谢谢。那晚，楚辞做了很多梦，各种各样的，最终定格在一个比较温馨的梦境上：爷爷和母亲在田里割麦子，奶奶不停的捆麦子，父亲不停的往家里背麦子，自己还是个小孩模样，在田里捡着麦穗，不停有大人关心说“小心麦茬子”。
第二天一早，楚辞推开门一看，整个世界一片雪白，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涌入五脏六腑，他完全沉浸在皑皑白雪中了，抬眼一望，“积雪浮云端”。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咳嗽让他瞬间回过思绪，跨过门槛，他看见屋檐下墙角边坐着一个光头中年男人，不等他询问，那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开口道：“等你多时了。”
等我？多时？楚辞心中疑惑不已，开口说道：“你是谁，一大早等我干什么？”中年男人面带微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盘腿席地而坐，周围无一片雪花。楚辞挺了挺背，尽量让自己有一副家主人模样
“我是千仞山的和尚，来找你是让你去当和尚。”
楚辞顿时想翻个白眼，又觉得不太尊重人，于是问道：“千仞山在哪？无缘无故当什么和尚？当和尚要剃头发吗？”
“千仞山，以后你就知道了。至于为什么找你，此中缘由，暂时无法跟你详说。另外，俗家弟子可以不用剃头。”和尚一一回答了楚辞的问题。
“谢谢您的好意，我看就不用了。我准备做饭，您吃过饭再走吧。”楚辞说道。
和尚哈哈一笑，起身面对楚辞，这时楚辞才发现眼前男人足足比自己高一头，体形堪称伟岸。和尚开口说道：“不急，慢慢来，你可以先想想，今天只是来跟你碰个面，我们还会再见的。”继而转身离去，只是刚走几步又停下身形，继续说道：“待会儿可能还有人会来。”说完和尚便离开了。楚辞感到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就做饭去了。
楚辞从小就学了做饭，和奶奶留守村子的那段时间帮奶奶做了很多家务，平常学校放假，奶奶下地了家里的大小事宜便都是楚辞操办，一日三餐自然在内。从城里学校回家，楚辞买了不少菜，他当时考虑着先应付几天再跟村里买。煮了一锅杂烩，楚辞坐在门槛上一边吃一边看着雪，碗里的热气扑腾到脸上，楚辞的脸没多久就透着红光。就在这时，叶一男的母亲突然来了，手里拎着一大篮子蔬菜，热情的说道：“这是一点白菜土豆，还有个老南瓜，你也没有菜园子，我给你送点过来，没有了自己去我那拿，这些东西不值钱，我们也消耗不完。”
楚辞整个人愣住了，他想起了以前不管是母亲还是奶奶都会跟相亲的邻居互送一些瓜果蔬食，他没想到现在自己一个人了也有这个待遇，只是他想不到有什么回礼的方式，这时候给钱又显得没人情味，两难之下，楚辞有点羞赧的说道：“婶儿，谢啦，以后别这样了，我还有钱，我差什么就跟你们买什么。”楚辞没想到这么一句还不如直接掏钱，说完他就后悔了，马上又补充道：“我知道这辜负了你们的好意，但是我也知道这样不好的。”中年女人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斯斯文文，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孩子，心里有一丝失落，但她马上想起了丈夫的话：可以关心他，但不要可怜他，让孩子按自己的想法活下去。最后女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轻说道：“好嘞。”
女人放好东西就走了，楚辞准备回屋添柴火，可当他进屋一看，整个人吓得一激灵，原来火堆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老人。其中一位身材魁梧，穿着一件雪白长衫，头发挽成一个道髻，静静的坐着，见到楚辞后微微一笑，另一人身材瘦小，头发蓬乱，衣服破烂不堪，手里端着一碗饭，嘴里吧嗒不停，瞥了一眼楚辞，竖起一个大拇指夸赞道：“小娃儿煮的东西真不赖啊。”
“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楚辞下意识后退一步，怯怯地问道。老屋还有一个后门，但楚辞回家后都没动过门闩，而此前他一直活动在正门口，如果有人进去他不可能不知道。
一袭雪白长衫的老人率先开口，却没有理会楚辞的问题，“一般，确实很一般了。古兄，你怎么看？”衣着破烂的老人放下碗筷，开口说道：“的确看不出什么特殊来，但推衍……”老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会有错的。”
随后长衫老人看向楚辞：“你愿意随我上山修道吗？”当道士？楚辞心里大惑不解，今天怎么回事，先有和尚，后有道士，难道还有其他的？结果那个瘦小老人随即笑道：“你不想当牛鼻子道士最好，吃了你的饭我就勉为其难收你当个弟子吧。”长衫老人看了一眼瘦小老人，又看了眼楚辞，“你自己决定吧。”
怎么就决定了？楚辞怯怯的说道：“二位老爷爷可能弄错了，我开学还要去读书，什么道士和尚的我都没兴趣。”瘦小老人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木虚也吃了闭门羹了，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啊，小伙子，我既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考虑考虑？”
楚辞很想说一句你们都走吧，但他已经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了，一是穿着古怪的陌生人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找到自己，二是不同的三个人都透着相同的古怪。于是，楚辞鼓起勇气再次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找我？”
长衫老人说道：“和尚不能跟你说的我们自然也不好详说，以后你会慢慢知道。可以告诉你的是，上山即修行，便再不是寻常的生老病死。”
瘦小老人站起身，伸手捋了捋花白的头发，说道：“不愿当和尚道士的话，干脆跟我了，和你一样，我也是孤家寡人嘛，做我弟子不亏的。”
说完瘦小老人率先离开屋内，长衫老人紧随其后，两位老人跟楚辞道别之后，一路下山，长衫老人开口道：“怎么，你也开始收关门弟子了？”
瘦小老人双手负后，“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单纯是为了那一千三百个推衍出的名额，尤其遇到这种‘一百甲’的人选自然想争取到自己派系，而我看重的是这小子的心性，算是缘分了。”
“那么你肯定他会选你？”
瘦小老人哈哈一笑：“拭目以待吧。”
走到四周无人之地，长衫老人说道：“我还准备去另一处看看，和我一起去瞅瞅？”
瘦小老人摆摆手，随即二人消失在原地。
之后楚辞家里还迎来了一个人，双目失明，一脸的胡渣子，背着一把生锈的古剑，说话声音给楚辞的感觉就是比这个冬天还冷。有过前几次的经历，楚辞内心平和多了，只是看着眼前人的装束，他还是有几分紧张，尤其是那把古剑，看着格外渗人。那人很直接的告诉楚辞他叫吴显山，然后说了类似于前面和尚道士说的话，楚辞依然婉拒了，那人便没多说，直接离去。只是这人竟然没有丝毫掩饰，直接拔地升空，化虹离去。
楚辞站在原地瞠目结舌，脑袋里迷迷糊糊想着发生的这些事，他其实早已明白了这些人都不是普通人，只是没想到会更加的不可思议，所有的猜测都不如吴显山最后一个升空，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寒风仿佛钻进了他的身体，他突然清醒过来了，屋内只有他一个人，一切好像做梦一样，但地上还放着叶一男母亲送来的蔬菜，灶台上还有另一副用过的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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