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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早上,赵德贵跟往常一样,饭碗一丢就忙着下地干活去了。尽管时值初冬,该收的庄稼都已收完,但收割完水稻的空地必须要在数九寒天到来之前深耕一遍,这么做的好处是,即能把翻犁过的僵硬死板的土壤及时冻苏,又能将土壤里的各种虫卵冻死,为来年春播打下良好的基础。因此,这便成了赵德贵近期当紧要做的农活。

    赵德贵来到稻草铺盖的牛棚,牵出吃饱喝足的黑毛,正弯腰去扛靠墙而立的自制木犁,赵乐闷不作的声从一旁走来,他抓起木犁往自己肩上一撂,一句话不说就大步流星超前走了。赵德贵先是一愣神,接着便忙不迭扯起牛绳,跟着赵乐就往自家田间紧赶,他边走边在心里琢磨儿子赵乐为啥转变得这么快?快得叫人有点不敢想,甚至有些不太适应,似乎一夜之间他就长成懂事成熟的大男人了。这时候,太阳从地平线渐渐升起,红红的,圆圆的,把肩扛木犁的赵乐和赶牛前行的赵德贵,以及只顾低头赶路的黑毛的身影拉得细长细长。

    来的路上,赵德贵就为儿子赵乐特选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稻茬田,因为他知道,新手犁田最怕那种拐弯抹角不周正的田块,犁起来丢三落四不说,还特别累人,伤人,所以,作为农活老手的赵德贵自然不会疏忽这一点。他们来到选好的这块田,赵德贵指使赵乐将木犁扛到地头,扎在地段中间,然后跟赵乐说:“记着,犁水田与犁旱地不大一样,犁水田一般都是从地块中间开一道墒,然后围着这条垄沟一圈一圈往外转,无论是什么形状的田块,就这么一直转完为止。”父亲粗略的概括之后就开始讲细节:“田犁的好与坏快与慢关键在于给牛套耕绳这一关,远了,绳索会打弯,牛使不上力,近了,犁头又会捣牛后腿,牛就伸不开腰身,自然也使不上劲,所以套耕绳时不能留长,也不能留短,留的距离刚好够牛儿撒开四蹄,伸直腰身就合适了。”父亲边讲解边往黑毛颈脖上套耕绳,动作做得干净利落,不带一点迟钝,做完这些前期准备,赵德贵又返回木犁后面,一手握住犁柄梢,一手扬起牛鞭,在空中使劲一划,再反力一甩,“啪”的一声脆响,接到指令的黑毛便舒展开腰身,一步一个蹄印的开始它生命中日常的工作。这时候,赵德贵就悠闲的撩开嗓门吆喝起农耕小调:“哎……嗨……嗨……呦……啊……”那调儿委婉悠长,余音在空旷的田野和山谷间荡漾回旋,听惯了主人小调的黑毛,精准踩着小调的节奏,左右甩动着尾巴,格外卖力的加快了四蹄的移动。

    示范着犁了几圈,赵德贵已经咳喘得不停,他喝住黑毛,停在赵乐身旁说:“来,试试吧。”

    赵乐眼瞅着父亲犁了几圈,也没看出有多么复杂,他便信心十足的接过父亲手中的牛鞭,同样学着父亲那样将牛鞭扬在空中使劲一划,可再想反手一甩,又长又软的鞭绳却并不听使唤,没能及时折回来,结果就实实在在的抽在黑毛肥硕的屁股上,突然经受疼痛与惊吓的黑毛猛地就撂开蹄子,跳蹿着往前疯跑。猝不及防的赵乐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中的木犁就脱手了,犁铧即刻从深扎的土壤中窜到地面,尔后顺着黑毛奔跑的方向在地表滑行。

    赵乐慌了神,赶忙就追。黑毛见身后有人追,就拼命的跑,赵乐追得越紧,黑毛就跑得越快,赵乐总是差那么一点抓不到犁柄。

    赵德贵眼睁睁看着儿子像耍猴一样跟在黑毛屁股后面转,既可气又可笑,但又怕这样转久了会伤到儿子或是黑毛,就大喝一声:“黑毛!喔……喔……”黑毛听到主人熟悉的唤叫,即刻停住四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它扑眨着两只圆眼懵懂的回望着赵德贵。赵德贵走过去,轻柔的顺了顺它支愣的鬃毛,笑呵呵的说:“老伙计,委屈你啦,我儿子他毛手毛脚的惊吓到你了。现在没事了,我们接着干活吧。”

    听到主人一番话,黑毛之前一直支愣着的耳朵慢慢耷拉下来,它温顺地上下动了动头,算是答应了。接下来,赵德贵扶起木犁重新交到赵乐手中,然后轻轻拍了拍赵乐满是汗水的头,温和的笑着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得慢慢来。”

    赵乐再次接过父亲交给他的木犁,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单手去扶犁把柄,也不敢随便扬起夹在胳肢的牛鞭,他就那么双手握住犁柄,歪过去,扳过来,活脱脱就像跟一个与自己较上劲的对手在摔跤,每跋涉一步都十分艰难。这块地,在父亲赵德贵手里用不着半天就能犁完,可在赵乐这儿却用了一天的时间才犁结束,早上迎着朝霞来,晚上踏着夕阳归。不过,在父亲赵德贵眼里,儿子今天的表现已经算是十分的满意和惊人了,他没想到,这个看似软弱的儿子竟然跟他年轻时一样的有种和硬气。双手磨出血泡,血泡又被磨烂,他照样咬牙一股劲把那一大块地犁完。期间,父亲三番五次要替换他,可他就是不肯,父亲只好撕下衣襟,给儿子做了简单包扎之后才忍痛割爱同意他接着犁。

    收工回家,赵乐妈见儿子两手磨破,出口就骂赵德贵是铁石心肠、狼心狗肺!说畜牲都知道护犊子,他还不如畜牲,眼瞅着儿子手破成那样都不知道去心疼。赵德贵这回却不急也不躁,半晌回道:”妇人之见,男子汉流点血、吃点苦能算个啥?老话不是说吗,吃得苦中苦,方有甜上甜呐。”

    “就你会狡辩!我可不想让儿子像我们上几代人那样吃苦受罪!”赵乐妈气愤的说。

    “你以为我想呀?可是人哪,啥时候都得认时、认命呀!”赵德贵说。

    那天晚上,赵乐妈围绕儿子白天犁田的事情哭天抹泪的与赵乐爸吵吵停停、停停吵吵,一直闹腾到大半夜。尽管吵得声音不小,吵得时间也够长,但赵乐仍然一点都不知道,因为他吃了晚饭就早早的洗洗上床了,而且是脑袋刚挨着枕头就进入了梦乡,之后就断断续续的围绕着犁田的梦一直做到他精疲力尽、气都喘不过来了才醒来。迷迷糊糊中,他听到院里有人走动的声响,还有猪鸡闹着要吃食的叫唤,赵乐知道天已经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他又要跟父亲去犁田了。可是他刚一动身子就觉得浑身骨关节像散了架似的剧痛,疼得他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硬撑着试起了几次,都因疼痛厉害而没有爬起。

    今天早上,赵德贵吃了饭没有去喊儿子赵乐,他一个人牵着黑毛扛着木犁下地去了。之所以没去喊儿子,并不完全因为赵乐妈昨晚与他吵闹的缘故,其实,赵乐妈昨晚即便不跟他吵,他也没打算今天继续让儿子跟他下地,通过昨天那场活的磨砺,他已经看出儿子是一块合格的可造钢铁,而不是他之前认为的一团挂不上墙的烂泥,现在,他终于放心了,再不用担心儿子将来的生存和发展。

    赵德贵下地走后,赵乐妈就忙着去喊还在蒙头睡觉的女儿小花。“早饭不起床吃,家务活也不想做,我看你还能睡到啥时候去?”

    小花掀开被头,露出惺忪的脸,她揉了揉眼嘟囔道:“吵吵吵,昨晚吵到半夜现在又来吵,还让不让人活啦?”

    “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哪家丫头像你这么赖床呀,我看都是你老子惯的,我都发愁以后谁家敢娶你这个懒丫头!”赵乐妈站在床边数落道。

    “快别愁我了,把你宝贝儿子愁好就行了。”小花那张嘴向来不饶人,一句话就把母亲噎得脸发紫。母亲火气的走到小花床头,真想揭开被子往她屁股上狠打几巴掌。但她还是忍住了,没动手,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在她心里偏爱儿子不假,想盖都盖不住,所以只得装着一肚子气离开女儿床边,径直去了厨房收拾碗筷。按计划,她今天要赶早出门去办一件事,去晚了怕遇不到那个人,而这些家务活现在又指望不上小花那个懒丫头,就只好自己去厨房潦草的收拾一下算了。她麻利的做完那些家务,又忙着去衣柜里找今天穿的衣服,她翻找了几遍,总算找到一件自认为还算得体的一套外衣,然后站到衣柜的镜子前试穿。她面对镜子左看右看,最后愣愣的盯着自己不动了,她陡然感觉脸皮一阵一阵发烫,心脏也随之咚咚的加速猛跳,矛盾,纠结,胸腔就像塞了团乱麻。她后悔昨晚不该跟自己的男人吵架,更不该吵闹过后萌发再次去求吴兴华的念头,这么做是不是没脸没皮不知羞耻?

    但是,为了儿子,她根本就顾不上那么多,尽管明知做女人的贞操比啥都珍贵,可比起儿子的前程,一切又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更何况,十多年前她就将女人最珍贵的东西给丢失了,所不同的是,那回是被强迫,而这次她是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