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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大师姐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山门偏蛰一隅,罕有人问津,冲突与矛盾不比不断发展的门会频繁。坐安堂登门造访,多半是基于急于扩张的野心。

    自卫寂化解风波以来,门内有一些人对其刮目相看,甚至有所改观,但这份功劳多半是来自亦如,而他也巴不得把功劳全推给她,省的自己被过多得关注。

    关注往往意味着期待,他不想任何人对自己有所期待。不被任何人期待的生活,才算是真正的自在。

    然而,当在外办事的师兄师姐们急匆匆归来、得知卫寂抗敌一事之后,也多有疑惑地看向他。

    作为所有人的大师兄,庄康并没有明确的表态,只应酬般道了几句好,再没有下文。

    对卫寂颇有微词,甚至是有些敌意的大师姐郁无来说,卫寂倒算是颇有些眼中钉肉中刺的感觉了。

    自归来起,郁无就时常在一边直勾勾地盯着卫寂,哪怕他在亦如的调教下改头换面了,也不依不饶。

    走路时盯着,喝茶时盯着,吃饭时也盯着,以至于卫寂感觉自己有些神经过敏,就连自己在上厕所和睡觉的时候也仿佛被一双看不出情感的眼睛盯着。

    这让卫寂心里发毛。比起直来直去的针锋相对,这种默不作声的反应才更让人摸不清。

    她到底什么意思?

    自己又不是什么帅哥,也不是跟她有深仇大恨,完全不值得关注,何必如此?

    但比起其他人,大师姐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她行为古怪,性格乖僻,以常人的思维根本无法理解。

    她说话时常前言不搭后语,卫寂起初觉得是思维比较跳跃的缘故。而当她终于结束“盯梢”,前来直接跟他对垒之际,卫寂才发觉并非如此。

    “听说,你打赢了坐安堂那伙人?”

    一天早晨,郁无捏着一个包子,装作路过来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之后,才幽幽开口道。

    被那犹如x光扫过全身的视线打量一番过后,卫寂顿时犹如炸毛了的猫一样,不自禁往后缩了缩。

    “呃……并非打赢,更像是赶跑了他们。”

    在郁无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卫寂又补充道:“是在师兄弟姐妹协助下……”

    她只淡淡地回了声“哦”,仿佛对他失去了兴趣。

    这下换卫寂困惑了,心里像是有猫抓挠一样,迫切地想要一问究竟,否则自己恐怕连觉也睡不安稳了。

    “那个……师姐……”

    郁无咽下包子,无精打采地微微瞥向他:“怎么?”

    卫寂小心问道:“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郁无微微一怔,目光骤然冰冷,气氛也变得肃杀起来。

    “你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

    郁无不再看他,淡淡道:“就是一种感觉……”

    卫寂:“感觉?”

    “感觉是说不清的,就像你也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一样,解释不清。”

    卫寂大为困惑,进而有些沮丧,苦笑两声:“不舒服?”

    郁无或许是觉得太伤人,又接着改口道:“你身上散发着怪异的气息,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泥潭一样,实在是让人难以解释。”

    “这样啊……”

    最后,郁无又警惕、短暂地看了他一眼。

    “有时候我就在想,你真的是人类吗?还是说,你是其他什么?不会是山里装成人形的妖怪吧?”也许是觉得过于荒诞,她自己都干巴巴地笑了。

    “师姐……”

    郁无显然想要中断话题。她向来没有跟人闲聊的习惯,今早跟卫寂聊上几句已属实难得。到这会儿,她随意摆了摆手,卫寂只好作罢。

    “总之,你小心吧。”跟她聊天,只会让自己更加困惑。

    卫寂暗暗叹了口气,正当他想去厨房吃点早饭时,肩膀被人轻佻地拍了一拍,回过头,瞧见一张满是笑意的脸。

    那脸属实怪异,笑起来仿佛变成了四张脸,层层叠叠、难以分辨。其人瘦高如竹节虫,此刻正倾着前身,一双下弯的眼睛把笑意关在了里面,咧开的嘴里露出一排内收、整齐的如同踢到般的牙齿。

    “卫寂兄,跟师姐聊什么呐?”

    无须回想,此人算是门中活宝,与所有人关系都不错,这样的人就算与之交往不深,也会知其姓名。

    “奇文兄。”卫寂不冷不热,算是招呼了一声,“没要紧事,只是跟郁无师姐说些闲话。”

    “也是,师姐那种高冷美人,也不会跟人说废话。”

    卫寂显然也不想与之废话。不知为何,一见到这张脸,就让他内心感到厌恶,那一排刀片般的黄牙,仿佛随时都能从他那虚浮的笑容里刮下别人的一块肉来。

    “不知师兄有何指教?”

    奇文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难得见一回卫寂兄,想来招呼一声。”

    “有劳奇文兄费心了。”

    “对了,有一件事……”奇文压低了嗓音,阴着脸,小心翼翼道:“听说最近山里出了鬼怪,有好几个门会的人命丧黄泉,卫寂兄你爱好游山玩水,可得小心别撞上为好……”

    卫寂闻之诧异,心想:“我经常出入山林,怎么就没撞见一个妖怪?想来此人故意唬我,不知是何居心。”

    奇文一双阴恻恻的双眸似刀刮在人的脸上,令人极为不舒服,“最近,门内要有大动作了,卫寂兄到时候可自行斟酌。”

    “何事?”

    “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奇文满口奇文,倒是卖个关子,没了下文。

    卫寂只觉莫名其妙,也不管他的故弄玄虚,径直向厨房走去。吃白饭这种事,他向来心安理得。

    到月中还有些时日,又正值暖春季节,卫寂身子惫懒,闲来无事便自行琢磨,不断回想着亦如的话——将咒力在体内运转一周天,便可以释放术法。

    在这个世界里,他确实能感受到有一股神秘玄妙的力量存在,也似乎可以为己所用,但每当尝试运转时,总是会在关键节点功亏一篑,积蓄的咒力会自行消散。

    为此,他深感不解,想着这大概就如同过去学习做题,理论知识都还没搞懂,题目自然做不出来。

    索性继续偷闲。

    可惜,偷闲似乎跟他无缘了。他又感受到了来自郁无那种无冤无仇,但总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如果说郁无师姐的目光是警惕和怀疑,其他人就是恐惧和敌视。他不知道别人对他的态度忽冷忽热,虽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但多少有些不耐烦。

    “还是躲远点,去钓鱼吧……”

    接下来几日,卫寂不是在钓鱼,就是在去钓鱼的路上。虽然日日不闲,但颗粒无收。奈何乐得自在,只有独自坐在幽邃的深潭边,投下没有饵料的钩子以后,他才能什么都不想,仅仅只是维持着入定的状态。

    世界仿佛远离了。

    但还是会注定回到现实。

    现实不会给人任何理由,也不会耐心听你辩解。仿若露水情缘,只展露半边姿妍,让人沉沦,让人迷醉,但从不会想要了解你分毫。心中纵使有百般委屈、千般犹豫,真正了解你的倾述者唯有自己。

    当一个人可以倾述一切,唯独不会倾述别人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的内心之时,成长就完成了。

    所谓愁思苦虑者,多半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纯粹到不能再纯粹的人。

    而为获取活下去的资本,人们不会有精力和心情关注一个人的内心。

    如果能让短暂、癫狂的垃圾快乐填满空虚又无望的岁月,就没有人再愿意去思考更加深邃的东西,也没有人想要去理解一个人复杂的动机,只需把一些浅薄刻板的标签贴好分类,人的品性划分也就完成了。

    人们需要的,不是去认可,而是被认可。

    所以,不了解就是最好的了解,不理解就是最好的理解。

    或许,卫寂已经了解了一切,又或者什么都不了解。

    他毫无高傲地、毫无自负地、毫无怨言地认为自己就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纯粹的异类、一个纯粹的恶棍,因为他不想随波逐流。因为跟别人不同而恐惧,才是最令他恐惧的事情。

    有时候,他只是想要维持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倔强又无趣,向虚无宣示自己还不是一个被铁律驯服的家禽。

    所以,钓鱼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如往常结束了一天,卫寂会照旧把竹子制作的钓竿留在水边,慢吞吞地顶着黄昏朝回走。

    奈何今日不同,在他古井无波的双眸盯着垂线时,背后踩踏落叶的脚步声唤醒了沉寂的思绪。

    “这里很不错,怪不得你总是躲在这里。”

    卫寂听得背后沉静淡漠的腔调,苦笑了一下,喟叹道:“失败者绝佳的避世之地。”

    “噫……自己都承认是失败者。”

    卫寂回过身,见到来者,不出所料是郁无和文儿。

    “师姐,我就说他在这吧,除了在这钓鱼,卫寂师兄没有其他爱好。”文儿邀功似地挺起胸膛。

    郁无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周遭的环境,轻喟一声:“对于老头子来说,是个不错的养老地。”

    “可惜,他不是老头子。”文儿朝卫寂吐了吐舌头。

    卫寂淡淡一笑:“胜似老头子。”

    他就是生理上的少年,心态上的老年人。

    郁无如墨汁般黝黑的眸子定在了卫寂的脸上,依旧是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漠然之色。

    卫寂最害怕这种眼神,但也最喜欢这种眼神,并始终抱着戏谑的心态淡然置之。

    这眼神,是对一个人彻底失望的眼神,就好像是爱已经宣告入土的讯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