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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心难测

    深冬,东荒,云岭。

    风寒刺骨,雪飞如絮,大雪连下了几日,群山就像是穿上了厚厚的白棉袄,臃肿地分不出棱角。

    山林深处有一座小屋,依山而立,不惧风雪。

    屋子里有一老一少,老的形容枯槁,神色萎靡,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少的虽略显单薄,也算得上眉清目秀,蹲在地上侍弄着炉火,还有一条大黄狗趴在炉火旁昏昏欲睡。

    炉火上的瓦罐已经咕咕作响,少年用木棍夹起瓦罐,将药水倒进碗里,端到老者面前轻声说道:“师傅,药煎好了,您起来喝了吧!”

    老者微微睁眼,叹了口气说道:“牧之啊,我身上的这点岐黄之术你也学得十之八九了,应当知道,我这是陈年旧疾,咳…咳,早已伤了根本,神仙都难医,你又何苦去白费心思!”

    风牧之仿佛没有听到老者的话,端着药碗,一动不动。

    “罢了,随你折腾去吧,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几个年头了!”老者苦笑着摇了摇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风牧之皱了皱眉头,刚要说话,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么大的雪,谁会在这个时候到山里来?”风牧之嘀咕着走到门口,推开被积雪压着的房门。

    “呼!”冷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冻得风牧之直打哆嗦。

    门外站着一个高壮少年,背着一个口袋,满身的落雪,看到风牧之就咧嘴笑了起来:“牧之,我来啦!”

    “是律哥儿啊,快进来!”外边天寒地冻,风牧之顾不上寒暄,赶紧闪身让少年进到屋子里。

    律哥儿叫李行律,是山下镇子的猎户,要说起来,风牧之还是李行律的救命恩人,那是在年春的时候,李行律跟老爹李守一上山打猎,不小心被毒蛇咬伤,差点就要一命呜呼,幸好碰到了风牧之,捡回了一条命。

    李老汉膝下就李行律一个独子,对风牧之是感恩戴德,搬空了家财想要答谢风牧之,可都被风牧之拒之门外,李老汉嘴笨舌拙,只好把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自那以后,这李行律隔三差五就跑到这山上,不是带着珍稀野味,就是帮风牧之干一些杂活琐事,一来二去俩人也熟稔了起来。

    在老者面前,李行律显得有些拘谨,手脚无措地向老者行了个礼,然后一声不吭地拿起斧头劈起了柴火。

    风牧之早已习以为常,替李行律拍打完身上的余雪,笑问道:“律哥儿怎么这个时候上山来了?”

    李行律这才想起正事,赶忙把那大口袋递到风牧之跟前:“大雪下了几天了,俺爹怕你们断了粮,叫俺给你们送点吃的过来!”

    风牧之心里一暖,世道艰辛,猎户们过得也不容易,这袋口粮不知道要用多少野兽皮毛来换,风牧之心里过意不去,便从箱柜里翻出几锭银子递给李行律。

    李行律想都不想,连忙摆手道:“不敢要,不敢要,俺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风牧之将银子硬塞到李行律手里说道:“给你这些钱其实是想请你帮个忙,帮我寻一些冰魄草回来,你也知道我不常下山,你在镇子上帮我留意着,如果看到的话就帮我买一些回来!”

    “那也不能要,等俺找着了给你送过来就是了!”李行律一根筋,说什么都不肯要。

    风牧之板起了脸,佯装生气道:“如果你不收的话,这袋子粮食你拿回去,以后也不许再来了,咱们以后各行各路!”

    这下李行律慌了神,急赤白脸地说道:“那怎么行!牧之你别生气,这钱俺收下就是了!”

    看着李行律又急又恼的模样,风牧之倒是有些于心不忍,让李行律帮忙寻药,不过是他的托词罢了,冰魄草生在高寒之地,极为罕见,这小小的逍仙镇里哪里会有?可是不这样说李行律又怎么会安心收下银钱。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李行律却是坐在炉火旁神思不属,眼睛时不时地瞅向风牧之。

    风牧之有些纳闷,忍不住问道:“律哥儿,你是不是还有事?”

    李行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摆手说道:“没,没事!”

    风牧之笑了笑,不再说话。

    又过了片刻,李行律犹犹豫豫,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牧之,俺其实有事请你帮忙!”

    风牧之早有预料,点头应道:“说吧,什么事?”。

    李行律涨红了脸,扭扭捏捏说道:“阿宁她爹病了,找了好多郎中都没用,俺想请你下山帮他看一看!”

    风牧之戏谑道:“阿宁?就是你常跟我提起的,你喜欢的那个姑娘?”

    李行律脸更红了,说起话来也有些语无伦次:“嗯,啊,不不,俺只是常去她家送柴火,她人很好,经常找俺说说话!她家是我们镇子有名的大户,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风牧之回头瞅了眼老者低声说道:“你知道的,除了你之外,我可从来没给人看过病!”

    李行律点了点头,神情黯然道:“俺知道,其实也没关系,俺只是看不得她难受!”

    半晌无言。

    风牧之最是见不得别人难过,思虑良久,忍不住向床上老者询问道:“师傅!我看我还是下山一趟吧!”

    老者闭目不言,像是睡着了一般。

    风牧之心底一松,师傅不说话便是答应了。

    风牧之于是开口说道:“好吧,我就陪你走一遭吧!”

    李行律大喜过望,几乎要跳了起来:“真的吗!”

    风牧之点了点头道:“不过话说在前,天命有常,我可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他!”

    李行律兴冲冲地说道:“俺知道,俺知道!”

    两人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老者突然开口说话了:“让大黄跟你一块去,他可比你机灵!”

    大黄就是方才趴在地上的大黄狗,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了风牧之身后。

    “好!”风牧之亲昵地搂着大黄狗说道:“阿兄,咱们一起去!”

    十年前,这条大黄狗不知道从哪里叼回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孩,被隐居在山林的老郎中救了下来,给他起名叫作风牧之,大黄狗是风牧之小时候唯一的玩伴和朋友,风牧之从记事起便一直称大黄狗为阿兄。

    外面风雪依旧,俩人走到山下着实费了些功夫,风牧之跟着李行律来到一处大宅院,院子墙高门阔,门前摆着一对大石狮,格外气派,门上横匾写着“谢府”二字。

    李行律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从门里走出一个家丁,李行律与家丁低语了几句,片刻过后,大门打开,从院子里出来一个美貌少女。

    “阿宁!”李行律一见到少女立马迎了上去。

    少女一脸愁容,见到李行律,强颜欢笑道:“行律哥哥来啦!”

    李行律关切地问道:“阿宁,你爹的病怎么样了?”

    谢雨宁泫然欲泣,摇头不语。

    李行律心疼不已,拉过风牧之说道:“阿宁,俺这兄弟懂一些医术,俺特地把他请了过来给你爹瞧瞧病!”

    谢雨宁抬眼看了看李行律身后的少年,心中不免有些失望,这瘦弱少年稚气未脱,恐怕还没有自己年纪大吧!

    李行律见谢雨宁沉默不语,急忙解释道:“俺在山上中了蛇毒就是他给俺治好的,就让俺兄弟试试吧!”

    “好吧,你们跟我来!”阿宁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说不得爹的病就有了一线生机。

    风牧之看在眼里,知道这美貌少女不相信自己,少年年纪小却也有几分傲气,若不是因为答应了李行律,他早就一走了之。

    进入谢府才知道什么是富甲一方,雕梁画栋,九曲回环,院落大的超乎想象,三人走了许久才来到谢家老爷的住处,谢雨宁在门口停了下来,悄声说道:“你们先在此等候一下,我进去禀告我娘亲!”

    不多时,谢雨宁便走了出来,说道:“我娘请你们进去。”

    风牧之刚准备进屋就被谢雨宁拦了下来:“这条狗不行!”

    在别人的家里,就应该守别人的规矩,风牧之搂了搂大黄狗说道:“阿兄,你先在这等着我!”

    大黄狗似乎能听懂人言,乖乖地趴在地上。

    屋子里炉火很旺,弥漫着难闻的药草味,两个美妇人站在床前愁眉不展,床上躺着一个男子,约莫四五十岁,双眼紧闭,面色暗沉,不知道生死。

    那位靠后的妇人看到李行律就嚷了起来:“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李猎户家的穷小子,怎么?不上山打猎砍柴改当郎中了?”

    李行律羞红了脸,争辩道:“不,不是俺,是俺这兄弟!”

    那妇人不屑地看了一眼风牧之,嗤笑道:“到天了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娃子,不定是受谁指使过来坑蒙拐骗,来人!把这两个小贱民给我赶出去!”

    “好啦!”为首的素衣美妇瞪了眼那妇人说道:“老爷都这番模样了还不消停!既然是宁儿找来的,让他试试又何妨!”

    刻薄妇人满脸怨气,心里虽然不忿,却也不敢再说话。

    “我这妹妹也是忧虑家夫,脾气急了些,还望小哥见谅!”素衣美妇面带歉意道:“家夫几日前突然昏倒,不省人事,请了许多郎中都无能为力,既然小哥精通医术,那就烦劳替家夫诊断一下吧!”

    风牧之自然不屑与那妇人置气,他走到床前试了试男子的脉象,然后掰开男子的嘴巴瞧了半天,又从行囊中掏出一根银针扎进男子的胸口,片刻后将银针抽了出来。

    素衣美妇何曾见过这阵仗,禁不住问道:“小哥,可有办法?”

    风牧之将银针放在鼻前嗅了嗅,正准备要说话,突然一个磁性的声音响起:“听说府上来了位神医,怎么没人告诉我呢?”从门外进来一个俊朗秀气的年轻男子。

    “大公子!”

    “大哥!”

    原来是谢府的大公子谢星澜到了,方才说话的那位刻薄妇人便是谢星澜的生母。

    “大母,娘亲!”谢星澜向两位妇人行礼道:“听说小妹找了位神医,我也过来看看!”

    “澜儿,你来的正好,可不能让你雨宁妹妹再胡闹下去了!”刻薄妇人见自己的依仗到了,说话不免多了几分底气。

    “原来还是位小神医啊!”谢星澜直奔床前,来到风牧之身边,问道:“不知我父亲的病情如何?”

    一阵儿冷风飘过,风牧之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一般。

    风牧之不动声色,将银针擦拭了一番收入囊中,径直走到素衣美妇身边说道:“夫人,或许是小子医术浅薄,看不出个究竟!”

    “果然如此,或许就不该对这少年抱有希望吧!”素衣美妇神色黯然,将哭成泪人的谢雨宁揽入怀中说道:“之前总是怕打扰你二哥的学业,现在是时候让他回来了!”

    李行律心中难受,却又不敢上前安慰。

    风牧之叹了口气,低声自语道:“抱歉了!”

    谢星澜面露戚色道:“大母和雨宁妹妹切莫难过,我已经派人去落云山寻二弟了,他在山上学艺多年,一定会有办法的!”

    没能帮得上忙,风牧之也没有脸面再待下去了,拉起李行律准备离去。

    那磁性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是不温不火:“去给两位小哥拿些盘缠过来,总不能让两位白辛苦一趟!”

    风牧之急忙说道:“可不敢要,无功岂能受禄,这就告辞了!”说完便拉着李行律走出门去,只听得身后那刻薄妇人又说话了:“哼,早就说了,就是两个小骗子…”

    风消雪霁,寂寥无声,风牧之二人走了许久,谢府大宅院早已消失在了眼前,大黄狗不知何时跟在了风牧之的身后。

    风牧之长吁一口气,看着有些落寞的李行律说道:“律哥儿,谢家的事情你以后不要管了!”

    李行律不明所以问道:“怎么?”

    风牧之回头朝着谢府的方向注视良久才说道:“谢家老爷恐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李行律想起谢雨宁难过的模样,不免有些失神:“牧之,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风牧之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道:“舌苔发青,银针微黑,明显是中毒之兆,更何况这事还有些蹊跷,谢家老爷嘴巴里有一丝腥臭气,而这腥臭气我在谢家大公子的身上也闻到过!”

    李行律如遭雷击,瞪大了双眼,说起话来舌头都打了结:“你,你,你的意思是,谢家老爷中了毒,那毒是大,大公子下的?”

    风牧之心里也在打鼓,咬着牙说道:“至少与那大公子脱不了干系!”

    “不可能!大公子那么好的一个人!”李行律怎么都不敢相信,大公子可是镇子上出了名的和善人,见到谁都是和和气气,这样的人怎么会毒害自己的父亲!

    风牧之也有些底气不足,说起话来更像是要说服自己:“哼,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李行律似乎有些生气,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那你为什么在谢府的时候不说?”

    风牧之面带愧色说道:“当时大公子就在我身旁,我不敢说!”

    李行律像是抓到了风牧之的痛脚,说道:“你肯定是错的,那可是他亲爹!如果是你,你会害你师傅吗?”

    风牧之见李行律搬出了师傅,终于也恼了,说起话来也不管不顾:“哼!怎么不可能,谢家老爷中的又不是什么稀罕毒药,不过是几种毒草糅合在了一起,稍有经验的郎中都看得出,怎么会久治不愈,说不定那些郎中都被大公子收买了!”

    李行律愣在当场,颤声问道:“不是什么稀罕毒药?这么说你有办法能救谢家老爷?”

    风牧之自知失言,无奈点了点头,他本不想掺和这件事,可是又怕李行律身处险境,只能劝道:“律哥儿,我们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了!”

    李行律脑子里全是谢雨宁那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许多,拉起风牧之的手祈求道:“牧之,你有什么办法,快告诉俺!”

    架不住李行律的再三央求,风牧之只好将解救的办法告诉了他。

    拿到药方,李行律一脸喜色,迫不及待道:“牧之,俺恐怕不能送你回去了!”

    风牧之见李行律心意已决,也不再劝,提醒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回去后不要声张,最好只对谢家小姐一人说起!”

    李行律早已神思不属,点了点头,辞别风牧之,匆匆往回奔去。

    风牧之苦笑着一声,回头拍了拍大黄狗说道:“阿兄,咱们回家,唉,也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

    山路漫漫,积雪未融,风牧之有些心不在焉,走到一处坡路时,突然脚下一滑,扑倒在地。

    “呸,呸。”风牧之呛了一嘴雪,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不经意间向后瞥了一眼,只见身后林中人影晃动,风牧之心生警觉,顾不得拍打身上的余雪,爬起来甩腿便跑。

    又行片刻,身后人影渐渐显露踪迹,竟是两个持刀壮汉。

    风牧之暗道不妙,索性把心一横,钻进山林,带着两个壮汉在林子里兜起了圈子。

    两个壮汉似乎也看出了端倪,跟在后边越走越快。

    林子里雪厚坑深,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极耗体力,风牧之很快便累的汗气直冒,迈不动步子。

    两个壮汉眼见着追到了近前,其中一个刀疤脸的壮汉喊道:“小娃子,别白费力气了,碰上了我们兄弟,你还能跑了不成!”

    风牧之摔倒在地,两眼含泪,可怜巴巴地问道:“两位大爷为什么要追我!”

    刀疤脸提着长刀,走到风牧之跟前:“行啦,莫装可怜了,本想探探你的底再动手,结果被你遛着兜了好大一个圈子,这么聪明的娃子,难道不知道我兄弟为何要追你?”

    风牧之试探着问道:“是谢家大公子?”

    刀疤脸不想与风牧之纠缠太多,说道:“既然知道,那我也就不多废话了,我们也是受人所托,黄泉路上切莫怪罪我兄弟二人!”

    风牧之心有不甘,急忙说道:“求两位大爷饶我一命,小子家里也有些闲财,定当重谢!”

    刀疤脸有了一丝不忍,说道:“我们二人贪财好利,还从未对一个娃子下狠手,只是那人势大,我们得罪不起,要怪就怪你走了霉运!”

    另一瘦脸汉子看得心急,将长刀提在手上说道:“大哥,甭跟这小子废话了,你要是不忍心下手,我来!”

    风牧之心急如焚,暗自提了提气,恢复了些许力气,可是双腿还是止不住地发抖,怎么能跑得过眼前这两个大汉?

    刀疤脸吐了口唾沫,牙一咬,心一狠,就要将长刀挥下。

    风牧之无计可施,只能闭目等死。

    突然间,一道黄色身影闪过,大黄狗冲了上去,一口咬在刀疤脸的手上,刀疤脸吃痛,长刀掉落在地。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风牧之见有机可趁,强提精神,拔开腿便跑。

    刀疤脸挣脱不开大黄狗的纠缠,怒斥道:“废柴,还不过来帮忙!”

    瘦脸汉子骂骂咧咧,手提长刀,瞅准时机,一刀砍在大黄狗的身上。

    “嗷!”大黄狗发出一声惨叫,跌在地上。

    风牧之心头一颤,停住脚步,猛然转身,看到大黄狗背上一道血痕,深可见骨。

    “阿兄!”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风牧之瞋目裂眦,挣扎着想要回去救援大黄狗。

    大黄狗嘴角淌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冲着风牧之狂吼两声。

    风牧之早已泣不成声,猛然转身开始发了疯地向前跑,他心里明白,阿兄想让他活着,他得活着。

    身后的大黄狗的惨叫不断,风牧之如同失了落魄,他不敢停下,只能一直跑,直到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疲惫,慢慢地声音也听不到了,周围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最后终于一头扎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