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标准

    白杨总是好的，北方的天气乍暖还寒，喜鹊站在白杨树前这样想。春季的白杨掉光了叶子，却不显憔悴，挺立在路两边，神采奕奕，一只胖喜鹊站在白杨树顶上，梳理着黑的发亮的羽毛，扭动着圆滚滚的白肚子，高兴的喳喳叫。白杨的枝头虽然承受了胖喜鹊的重量，却姿态优雅的微微颤动，让喜鹊出了神。反观自己，黑色的羽绒服和黑色的长裤，一点别出心裁的余地也没留，喜鹊的心思从远处飘回，向单位走去。

    喜鹊身高适中，头发干枯蓬松，皮肤发黄，斜刘海掩盖突兀的额头，眉毛稀疏，倒三角脸上刚割的双眼皮弄巧成拙，没有增添姿色，反倒让眼睛变得更为鼓瞪，鼻子小巧，削薄的嘴唇被宽泛松垮的下颚映衬的更为局促。她不美丽也不丑陋，也不热衷于打扮，别人说话时总是沉默不语，哪怕是看人时候眼睛很亮，仔细的话可以看出她的聪慧，但还是容易被忽略和遗忘。

    阿巳是喜鹊的好朋友，娇小甜美，正在和单位里的其他男生打打闹闹，喜鹊连忙加入，却像汇入大海的一小股水流，没掀起多少涟漪。

    喜鹊毕业于一本院校，而阿巳毕业于二本，之所以和喜鹊一起工作是因为这个公司是阿巳舅舅开的，想到这些，喜鹊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有优势。回忆起她俩的友谊，是从初中开始，喜鹊羡慕众星拱月的阿巳，阿巳需要喜鹊来烘托自己的美貌，所以常常是阿巳在篮球场上和一群男生打篮球，喜鹊在旁边看着阿巳和众男生的衣服。

    直到高中毕业，喜鹊认为自己算是比阿巳优秀了一截，可没想到，大学毕业后，喜鹊又被打回原形。

    喜鹊和阿巳喜欢的男生从来都不是同一种，喜鹊喜欢清秀斯文的文弱男，而阿巳喜欢高大健壮的篮球队长、能力卓越的班委干部。喜鹊粗粗划分了一下，两个男生正好符合她俩的喜好，不如一起聚餐两两约会吧。

    情人节的餐厅异常热闹，一顿火锅吃下来让四个人都有些情绪激动，喜鹊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文弱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阿巳抢先说道：“喜鹊为了定餐厅可是忙前忙后呢，你怎么说都应该表示一下嘛？”说罢冲文弱男挤挤眼。尽管喜鹊从未敢当面说过，但她最讨厌阿巳的这幅在男生面前得意而略带娇嗲的样子，无疑，阿巳在喜鹊面前从来都是自信满满的，说话从不忌讳。

    但接下来，气氛便一度冷了下来，文弱男没有接话，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喝着茶，一顿火锅吃的不欢而散。

    回到家里，喜鹊的情绪瞬间爆发，哭闹，吼叫，家人有些见怪不怪，但这次却严重到向姑姑打电话，哭叫的歇斯底里，要死要活，姑姑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喜鹊一时语塞，变成了一枚空响一声的哑炮。

    从前喜鹊认为自己不像阿巳那么会与男生交往，所以缺少爱慕的人。喜鹊总是在阿巳面前唯唯诺诺，希望有人会注意到阿巳旁边的自己，认为这也算是一种光荣。

    高中生总是最奇怪的一类人，成熟的身体和没完全成熟的思想总会让羊群效应愈演愈烈。

    阿巳便是其中的一类领头羊。对女生的冷淡漠视和对男生的关怀呵护让阿巳迅速成为班里最有威信的女生。阿巳深谙其中规则，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很聪明，也包括从小到大的潜移默化。阿巳的初恋是在12岁，早熟的男孩子通过炫耀自己的家世和威逼利诱，将班里的几个男孩收拢于手下，颇像上世纪香港的警匪片，随着男孩子们列队两旁，齐声叫出嫂子，阿巳沦陷了。

    更让人吃惊的是第二天，阿巳从早上上课到中午放学受到的女生们的称赞、表扬和讨好大概比活了12年的总数还多。这些环绕着的贴心话语好比酒味四溢的暖融融黄酒，迷醉了阿巳这尾鱼。

    从此以后，阿巳便迷上了这种感觉。高中时男孩子去外地读书让阿巳异常惶恐，幸好还有余威在，同班同学里零星几个相熟的人像是被驯化的小兽，依旧听从阿巳的领导。可这还远远不够，拜那个男孩所赐，阿巳参加了家世良好的男生女生的小团体聚会，迅速抱团总是有效果的，总要比那些外来读书或一直处于团体外的学生要有很多优势。加上阿巳从男孩身上学到不少手段，法则之一就是热情而疏远，尽管与每个人总是微笑打招呼，但还是摆足了居高临下的姿态，偶尔脸色微变也是震慑人的有效方法。

    这还远远不够，阿巳观察到有个男生喜欢另一个女生无果，便热心帮助出谋划策，最后甚至亲自上阵，假扮情侣来刺激女生。凭借这些，阿巳又成为班里最炙手可热的女生，开班会的时候，她是高高在上的班委，平时，她又是能和一片男生打成一片的女生，这无疑让众女生嫉妒红了眼，可无论是其他女生在男生面前哭诉想要个哥哥，或者亲自谈个恋爱，或者热心帮助男生，都达不到阿巳的效果，只能说是大写的服气了。

    这时候，阿巳开除了原来的小跟班，无他，只因为跟班瘦的像根竹竿，而阿巳却长胖了。喜鹊是最合适的，肥胖和臃肿的喜鹊身材不成比例，最容易衬托出阿巳的匀称。阿巳将身边的圈子经营的如铁桶一般，最里面是喜鹊，第一眼能看出的自卑就是她被吃定的铁证，再外一圈就是阿多、阿洁这样的女孩子，讨好与巴结太过直接，天天为阿巳歌功颂德，最外圈就是那些和她不好不坏没说过几次话的同学或者和她势均力敌的塑料姐妹，只需要微笑礼貌就好。重中之重是男生，阿巳不屑于其他女生什么都讨好，而是挑重点下手，选那些家世优良人品贵重影响力大的，效果自然立竿见影。

    喜鹊对阿巳又爱又恨，阿巳是众女生的标准，有的是英雄主义浓厚或者霸道总裁附体的男生来怜惜保护，那跟随阿巳，学习阿巳，成为阿巳的小跟班，应该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了。另一方面，阿巳对喜鹊是最随意的，“肥阿姨”的外号直中要害，喜鹊只能忍受。总是自以为是的阿巳认为自己帮了喜鹊的大忙，喜鹊也由又爱又恨变为恨意浓浓。

    喜鹊总是梦想成为阿巳，而让阿巳变成自己，那么她就可以大肆嘲笑阿巳的平平无奇，指挥阿巳给自己端茶递水，总是和很多男生聊天，与最抢手的男生恋爱。

    整晚整晚，喜鹊都在想，长相普通真的是尤为痛苦的。因为丑陋会有自知之明，而美丽更不会不自知。唯独平庸让人痛苦难耐，总给人跨向美丽的奢望，又会因为肥胖变老变黑等一系列变化而迈向丑陋。所以有没有一个标准，精确测量所谓美丽和所谓丑陋？喜鹊想来是没有胆量去测试的。喜鹊的标准向来是阿巳，阿巳剪斜刘海，喜鹊就剪斜刘海，阿巳在众人面前买矿泉水面包喂野猫，喜鹊也效仿，没有任何遗漏，可唯独夸奖阿巳人美心善的时候遗漏了喜鹊。

    喜鹊不是没有优点，学习上比谁都拼命用心和努力，做事很有韧性，心机深厚，善于管理自己手里的每一分钱，从不冲动消费，在企业工作时候就已经存下了一笔钱，可这一切的一切太过内在而不够显而易见。如果世人关于女人的标准汇总成一张表格，最为达标的显然是阿巳。以貌取人这条规则可以说贯穿了整个人类历史进程，牢固到成为人类的原始本能，所谓雌性与雄性，所谓吸引与被吸引。灵魂不能脱离肉体前就不能否定它。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时代大氛围吧，不论如何标榜独立与个性，人不可能超越时代而活。

    喜鹊暗暗下定决心，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