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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五章 文人范成大(四)

    大约同一时期,年仅40岁左右的辛弃疾在江西上饶的带湖修建了新居,但他也在犹豫要不要归隐:“沉吟久,怕君恩未许,此意徘徊。”最后他把自己还不归隐的原因归结到怕皇帝不允许,说到底还是国家有需要,他就随时待命。范成大的心境同样如此,或者说有家国责任感的士大夫都是如此,无论内心如何向往独处,他们仍需强迫自己以社会型人格示人不能怂,不能逃避时代的责任。

    楼阴缺,栏干影卧东厢月。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隔烟催漏金虬咽,罗帏黯淡灯花结。灯花结,片时春梦,江南天阔。——范成大《忆秦娥》

    所以,想必范成大也是活得很辛苦,跟陆游、辛弃疾一样。历史的吊诡在于,靠社会责任感支撑着的范成大,从成都回到临安后,竟获得了意外的晋升。淳熙五年(1178),他甚至短暂获任参知政事(副宰相)。好友杨万里评价说,中兴以来,“知政几二十人,求天下之所谓正臣,如公(范成大)才一二辈”。在那样的时代,做一个“正臣”的代价便是仅仅两个月后,他就遭弹劾罢免。随后又是外调历任明州(今宁波)、建康府(今南京)等地主官。仿佛命运的复刻,50多岁的范成大又经历了一轮浮沉起落。人生之于他,从来不是一场长跑这么简单而是一次次的折返跑。但这一次,他真的要跑回起点,去拥抱真正的自我了——淳熙十年(1183),从夏至秋,五次请辞,终于获批。从此开始了人生最后十年的退隐生活,尽管中间仍有过两次的短暂起用,但他真的老了,朝廷也只是将他当成朝臣的一面旗帜,起用的象征意义大于实质意义。

    回到石湖,范成大总算可以长舒一口气。他强迫自己扮演了大半生的外向型人格,随着社会责任的完成终于可以卸下了。他也终于可以重新活成年少时的自己,像他18岁时栖居荐严寺那样,做回那个有点颓丧的禅佛爱好者,那个喜欢田园生活的半归隐者。他终于可以吐露真实的想法:“方其余之在紫微,未尝忘江湖之梦;及其余之耕石湖也,益自觉公侯之轻。”

    身在帝国官场30年,主政一方也好,出使金国也好,哪怕周遭有再多的欢呼,都未曾掩盖过他内心怯怯的归隐之梦。跟内心渴望的田居生活相比,高官厚禄不过如同粪土。“多谢纷纷云雨,相忘渺渺江湖”,一个真实的、舒适的、内向的、无为的范成大,终于回来了。

    园丁以时白事,山客终日相陪。

    竹比平安报到,花依次第折来。——范成大《题请息斋六言》

    植梅,赏菊,关心粮食和蔬菜,这才是范成大。那么多年过去,他做直臣,做能吏,做好官,做英雄,做功名之事,但他内心,始终住着一个范蠡,一个陶渊明,一个元德秀,“一棹何时归去,扁舟终要江湖”。终于,他写下了《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拓展了田园诗的生命: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

    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其二十五》

    终于,他写下了热腾腾的农事词,里面有泥土和血汗的气息:春涨一篙添水面。芳草鹅儿,绿满微风岸。画舫夷犹湾百转。横塘塔近依前远。江国多寒农事晚。村北村南,谷雨才耕遍。秀麦连冈桑叶贱。看看尝面收新茧。——范成大《蝶恋花》

    终于,他写下了平生最为看重的亲情,里面有他的子女和日常:南浦回春棹,东城掩暮扉。儿修鸡栅了,女挈菜蓝归。风力虽欺酒,花香尚染衣。衰翁牢守舍,肠断钓鱼矶。——范成大《家人子辈往石湖检校暮归》

    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他依然热爱生活。终于,他像一个平凡的农家老头儿一样老去,经历丧女和丧妻之痛,经历花期无常和时光流逝,经历故人寥落和风雨敲门,经历最后的孤独与自然。但惟其如此,他越是平凡老去,越是彰显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