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番外：天守阁春天的桃花

    占据桃山城制高点天守阁的春天，向来是要比别处晚一些的，所谓山寺桃花始盛开正是这个道理。别处的花大多都已枯败，只剩此处君王般孤高地怒放，身为将军的威权者——本该独享这盛景，此刻却亦步亦趋跟在一人身后，落后半步。

    “桃花林远远看真像燃着一般啊，可惜…”

    将军会意地点头笑道：“自然是比不上七丘每年的雏菊和和紫罗兰。”

    “不。”那人只是摇了摇头，随后轻笑道：“将军大人，不带我上去看看？”

    “乐意至极。”将军不改脸上的笑容，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裁判长大人天枢语说的真流利。”将军跟在身后感叹道，吱吱呀呀的木屐踩木阶声音中混入恰到好处的恭维。

    “那将军大人也要好好学七丘语才是。”

    将军脸色一变，勉强笑道：“裁判长大人说的是，在下虽然已经四十有五，但也要尽力跟得上七丘的步伐，天枢语之流终究还是要淘汰掉的。”

    裁判长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没有回头：“希望如此。”

    三重入母屋很快被二人踩在脚下，两重望楼也不过盏茶工夫，步履未曾停过的裁判长很快就君临五重天守阁之顶，俯瞰桃山城。

    略微有些气喘，但将军显然对此处景胜仍保有一丝骄傲，向她喋喋道几次被毁和重建的历史。

    裁判长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却未离开过檐下的风光，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三十年前，桃山的天守阁再次被重建，这次我们给每重的屋脊都加上母屋破风…”

    “不对。”

    “当然，第四重的千鸟破风只是作为装饰——您说什么不对？”

    裁判长第一次回头，血红色的眼眸如渊如峙，很多第一次看到的人都会横生惧意。

    “桃林右后侧后边不应该有一大片竹林吗？”

    “三年前就挖掉了——呃，您怎么会知道的？”将军下意识回答后才反应过来，惊奇道。

    裁判长淡淡嗯了一声，重新专注于天守阁下的景色，态度让将军有些捉摸不定。

    眼前的大人是想借这件事表达不满？亦或有隐晦的暗示？将军想破脑袋也毫无所得。

    要知道，他这个将军全靠七丘支持才能坐得稳，而眼前之人几乎能直接代表七丘高层对桃山的意志。

    “夏天会有烟火大会吗？”她冷不丁重新开口。

    “这个，这个自然是有的。前后莫名的问题如同天外飞仙，有千钧之重，将军只感觉背后冷汗已淋漓。烟火？烟火指的到底是什么？

    “那金鱼呢？大会有卖金鱼的吗？”裁判长那双冷漠的赤瞳仿佛能看穿一切，即使已摸打滚爬几十年，将军却仍对眼前的人骤然升起极大的畏惧。

    难道她早已看穿我私下做的那些小动作？金鱼是在暗示向我前些日子偷偷向天枢转移的黄金？不能够啊？将军内心现在只有一万重悔恨和恐慌。

    “兴许，兴许是有的吧。”他极小心斟酌着词汇，反复是在迎接命运的判决。

    “哦。”裁判长点了点头，不知是满意亦或已经给这届将军判了死刑。

    将军只有并起手脚，在裁判长身后低下头，忐忑地等着后续的诘问和裁决，却迟迟没有等到。

    等他抬起头，眼前的少女只是静静眺望远方，微微蹙起的眉角也看不出喜怒。

    挟着桃花花瓣的春风拂过五重之上的破风，彰显着凭栏远眺者的尊贵和殊胜。

    “安田信玄。”

    “在。”将军认命地上前拱手，恭敬答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那么多愿意投向七丘的人中选你吗？”

    将军愕然抬头，下意识摇头。

    少女轻抚自己雪白色的发丝，笑道：“只是因为我觉得你名字好听。”

    旋即，少女独自下楼，只留下将军一人在风中凌乱。

    “人间四月芳菲尽。”少女轻声吟着古天枢的诗词，随后自嘲地笑道：“很多事果然还是改不掉、忘不干净啊。

    少女屏退阁楼下静待的侍卫，一个人独自走到桃花树下。她亲自要来了铲子，动作轻柔地在之树前挖起了浅坑。

    她深吸一口气，从口袋中取出丝巾，郑重其事地打开，里面却不过是几粒晶莹剔透的大米。少女将大米撒进坑中，然后将树下的几片桃花也抖落其中。

    “我替你尝过了，也替你看过了。”

    少女嘴角噙着笑意，温柔得与之前天守阁上判若两人。

    平地而起的春风将几瓣残桃舞到少女的发丝上。

    她痴痴地出神。

    时间和岁月的所有美好或悲伤应该都在这一刻的树下凝固，但人生却总要向前流淌。

    再见啦。

    她闭上眼。

    转身。

    再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