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历史军事 » 归去凤池 » 第七章 妾心磐石

第七章 妾心磐石

    郡王府的学堂,众人各自散去,修文同赵宗萑道“秋大公子应该等在书房了。”

    赵宗萑点头,快走了几步。

    “我家的墙看来要砌高些。”赵宗萑一进书房,见秋白跃端坐在自己书案,正在看一本时下流行的琴谱,开着玩笑道。

    “我可是从门进来的,郡王府的墙,比我家都能高出一丈,竟然还想着架高。啧啧,你怎么这样慢,我打发路儿都比你麻利些。”秋白跃嘟嘴道。

    “送横渠先生上了车才回,事情进展如何?”赵宗萑坐下,边烹茶边问。

    “办好了,年前消息就会传开。天冬也准备好启程了。”秋白跃收起嬉笑的神情,正襟道。

    “好,那就从他开始吧。只是,要劳烦下婶婶了。”赵宗萑眸色清冷的道。

    “母亲没关系,父亲从不瞒她,她知道父亲此次缘何进京。只是,你可想好?毕竟……曹家……”秋白跃有些犹豫。

    “十三哥要解毒,京城的局也要破,有的人,必须动。”

    转眼年关,雪至京都,大街小巷红烛照天,喜气洋洋,宫城里却静安如常,宫人们虽张灯结彩,笑语却感染不到在福康殿看劄子的皇帝。皇帝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此刻着朱红圆领常服,腰系东升纹温白玉带,束发未加装饰,坐在胡椅上,握笔的手悬着,终是未能写下一字,眉头紧蹙,眼里都是怒意。身旁的小黄门不过十几岁的模样,垂着眼立在身旁,不发一言。屋子的烛火安静的摆动,跟宫墙外一样的温暖明亮。

    “王国公弹劾宰相门人在地方哄抬盐价,用职权私卖官盐,官商勾结致使百姓无盐可日日食用,不得不卖地流离,甚至有当街明抢之徒。”皇帝将笔远远的扔出,“啪”地落到地上,咕噜噜地滚到花架,小黄门默默的拾起,恭敬的递到皇帝案前。

    “国库空虚,三边赋税不足而战事频发,宫里尚且一再裁撤宫人,精简用度,川蜀之地一斤盐却能卖到五十文!百姓告官,官却护官,朝廷竟养了好一群硕鼠!”皇帝接下笔,又重重放到笔架上。

    “官家不必恼怒,国公年岁已高,又许久未离京都,此次出行或许未见事情全貌,恐有误会,官家找人去查便可。”小黄门依旧垂着头,不急不缓的宽慰皇帝。

    “官盐盈利甚高,难免有人要坐实这个罪名,川蜀官员多是宋相门生,利用官盐一事,既能拉踩宋相,又有机会举荐自己亲近的人掌管,朝中局势向来有派系之争,我倒也不想做他们的刀。”皇帝无奈的叹口气。

    “那找一个不做官的人去查便是了。”小黄门抬眼看向皇帝,转瞬复又垂下了眼。这个黄门浓眉圆眼,长长的睫毛像是挡着眼睛的帘子,生怕旁人见到他的神色。

    “不做官的人查?如何能有人不做官却能管朝中事?你莫要……小十四是不是回京了?”皇帝刚想打趣小黄门莫要玩笑,猛的想起几个皇家子侄赋闲在京。

    “听说是,回城当天想看十四郎的女子挤满了城门口。”小黄门依旧低着头。

    “着赵宗萑……和赵宗燚赴川蜀以督查使职,明里视察官员业绩,密查官盐销路。待回京禀明,由我处置。”皇帝对小黄门道。

    小黄门刚要领命,皇帝又补充说“若遇反抗,督查使可自行处理不必等到回京。”

    “是。”小黄门恭敬接旨。

    无紧急事项,宫人夜里不许出宫门,小黄门此刻拿着铜门鱼符经福宁殿到右掖门,上了准备好的车马,直奔汝南郡王府去。

    汝南郡王穿着青色大袖襕衫,领、袖饰以银灰色缘边,腰系青色布绦,着乌靴,束发只插了未有雕花的墨绿玉簪,外披了件黑色大氅,面有倦意,被赵宗萑搀扶着到正厅前跪旨。

    小黄门口述了官家旨意,赶忙扶郡王起身。

    “郡王面色不太好。”小黄门关切道。

    “人有年纪就会有病,不打紧的,劳高班惦念。”郡王刚想作揖,被小黄门拦住“郡王不必多礼,我虽是带着官家旨意来的,但旨意已传完,郡王莫要折煞我。”

    未等郡王客气,小黄门接着说“此去路远,旨意也急,官家尚未同百官商议,督查使尽快启程,除夕是赶不回来的,若顺利,上元灯节可能来得及在京中过。我还要去侯府传旨,就不耽搁了。”说罢便行礼出门。

    “既然除夕回不来,便让他去江宁老宅上柱香再走吧。”郡王咳咳了两声说。

    “一家人,心在一起便好,以后的日子,还长。”梁高班低头笑着拱手道。

    “所言甚是,高班慢走。”郡王点点头,回了礼。

    送小黄门出去后,赵宗萑扶着郡王进了书房,说“梁高班的话我定带给夫子。”

    “不用你去,让修文去吧。怕是此去凶险,梁启光特意嘱咐尽早启程,定是想你趁对方没有接到消息前出发,以防路上有什么变故。你今夜便收拾,也告知孔阳那孩子一声吧。”郡王轻咳几声,对赵宗萑道。

    回房,赵宗萑写了信,将此夜之事告知秋白跃,嘱下人定要在他上朝前将信交予他,又着人去通知赵宗燚,寅时出发后方才歇下。

    “胡闹!这要命的差事他也往前凑!我原以为他的计划是……”秋白跃眉头紧锁,回头对贴身侍从川柏接着说“你让路哥儿到书房等我,有事儿需要他去办。”

    因江宁路远,秋实和秋白跃不方便告假回去过年,便让秋白路同秋未晞回江宁陪秋夫人守岁,秋白路刚收拾好行囊,此刻在晨练。见他剑气如疾风迎面不寒而栗,招式如游龙出海气势逼人,川柏本恭敬地喊“二公子,大公子说……”“说”字音刚落,秋白路的剑直指而来,川柏灵活的躲开,顺手拿起石桌上的剑鞘同秋白路过起招来。

    不过十几招,川柏即使拿着的是剑鞘,也明显牵制住了秋白路,甚至还有些戏耍的意味,白芨在旁忍不住打圆场“二公子该用膳了,你也不问问川柏刚刚要说什么就动手。”

    川柏抿嘴笑着将剑鞘套入秋白路手中的剑,两人相向并立,川柏肩头抵着秋白路的肩,秋白路撅着嘴不看川柏,一边往石桌走,一边说“大哥就是偏心,在江宁的时候肯教川柏、天冬,不肯教我,如今更是推说公事繁多,没得闲。若是大哥肯时常指点,我今儿定不会输的这么惨。”

    “二公子有国公亲自教导,只是时候短了些才让我占了便宜,假以时日我定过不了二公子五招。”川柏笑着安慰秋白路。

    秋白跃当初跟赵宗萑同在赵家私塾读书,兵法武功都是汝南郡王亲自教导,汝南郡王不曾藏私,对秋白跃,对修文都同赵家兄弟一样教导,因此皆有所成。秋白路因入学晚,又赶上边境战事,郡王不常在家,因此一直未有机会开蒙练武。不过今年才得国公教导几月,有如今的功力已是天分使然了。

    “你刚刚说大哥让我干什么?”秋白路方才想起来川柏本是有事来找他的。

    川柏上前将秋白跃嘱咐的话说与秋白路听,说完便告辞离去。秋白路想到赵宗萑回京前曾给秋白跃的那封没有落款的信,知他两人之间有大事不能尽陈于他,此次赵宗萑匆忙离京,大哥也如此慌张,怕是今冬不能安生了。

    虽不明是由,还是乖乖的在秋白跃书房等候。

    秋未晞此刻跟张碧落在暖阁绣帕子,杜若满脸喜气,跟张碧落见了礼,道“大娘子,庞家收了细帖,邀夫人五日后去新宁伯府赏花。”

    “庞侍郎清正,她女儿我见过一次便喜欢的很,模样在京中数一数二,诗书琴礼也都是拔尖儿的,跃儿若是能定下这门亲,自是不能再好。你去准备下,把母亲送我的那支翡翠石榴金钗包好,拜访的礼单拟好给我看。现下,让跃儿来见我。”张碧落不禁起身,嘴角笑意难掩,开心的甚至有些慌张的样子秋未晞从未见过。杜若也开心的应声出去。

    虽事先不知,但此刻谁都清楚几日后的新宁伯府赏花意味着什么,秋未晞也不禁的咯咯笑起来。“母亲,大哥哥是要娶嫂嫂了么?可是住在新宁伯府的庞家姐姐?我在马球场见过她,寻常姑娘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的形容都不足够,她身上有种气质,既清冷又亲切,‘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我见她就是这种感觉。新宁伯府的长子与大哥哥交往甚密,大哥哥的品行想来庞家和新宁伯夫人都是知晓的,天作之合定能顺意。”

    张碧落听罢更是欣喜,想来之后有很多事情要准备,便打发秋未晞去找王伊珞玩,秋未晞刚走,身旁的桑枝忍不住问“虽说庞家门槛高,但咱们家也是有些脸面的,跃哥儿的事儿,八九不离十,只是晞儿姑娘和十四郎的婚事,当真不问一问吗?别耽误了咱家这么好的姑娘。”

    “官人心里有数,晞儿也还小,就再等两年吧。小十四虽是皇亲,但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品行家室都是良配,何况青梅竹马的情分,确实难得,我们这个年纪了,谁看不出小十四对晞儿有心的。”

    桑枝未再多言,垂眸点头。

    初冬无风胜春朝,五日后伯爵府的赏花宴,应时的菊花,石斛,羊蹄甲在湖中亭错落摆放,文心兰,朱顶红低调又明艳,池塘飞鸟,蒲草微摇,府内尽是江南园景,秋未晞一见便赞不绝口。新宁伯娘子在马球场也是见过秋未晞的,一直很是喜欢,便要在开宴前带秋家母女去内院看她种的美人蕉,秋白跃不方便去内院,便留在湖心亭。

    新宁伯娘子去内院让庞云兮带秋白跃四下逛逛,不好怠慢客人。庞云兮走近湖心亭,见汀中少年亭亭,迎光而立,不禁愣神,侍女采薇抿嘴问“姑娘在想什么?”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庞云兮嘴上说着,目光却未离开。

    “自是姑娘家的少年郎呀。”采薇笑出了声。

    “没羞没臊的,我是惯坏你了!”庞云兮红着脸拧了一下采薇,引得采薇求饶。

    听见声响,秋白跃看向他们,四下望了望,身在亭中无处可避,又怕贸然上前唐突佳人,一时不知所措。

    庞云兮红着脸上前见礼“侍女莽撞,惊扰郎君赏花了,伯爵娘子让我带公子四下转转,以尽地主之谊。”

    秋白跃见眼前女子,月白长裙以兰花样花纹缘边,发髻简单,不过簪了兰花样的珠花,虽未有多言,却莫名能感到书卷气,一时紧张,支支吾吾道“那……有劳……庞姑娘。”

    见二人局促,采薇不禁又笑了起来,笑的秋白跃越发紧张,连耳朵都红了起来。庞云兮不好意思地说“莫要理她,她惯会嘲笑人的。”庞云兮没并未解释采薇失礼,猜想秋白跃不会在意。

    “公子方才赏花,可有属意?”庞云兮问。

    “我虽未至内室,只在园里转了转,已然惊叹。都说是秋日寂寥百花凋,但贵府却姹紫嫣红堪比春朝,只可惜我是庸人,不懂欣赏这些,有些糟蹋了这景致。小生觉得,这石下香蒲,便是极好。”秋白跃道。

    “你既喜欢香蒲,便不是庸人。我繁花也不喜欢玉石,就觉得这池边磐石便极好。”庞云兮说罢看向秋白跃。

    秋白跃对上眼前女孩儿清澈眸光,不禁咧嘴笑起来。二人逛了伯爵府各处,庞云兮同秋白跃讲路过的每处景致,池塘,秋千,马厩,书房,学堂,好似旧交相逢,滔滔不绝。从《诗经》到《楚辞》,从《春江花月夜》到《滕王阁序》,相谈甚欢,不觉便晌午了,直至下人来请二位入宴方停。

    “嗯……庞姑娘,我这儿有支钗,样式有些老,想送你……啊不是因为样式老所以送你,是想送是但是样式有些老,怕你不喜欢。就是……那个……”秋白跃方才侃侃而谈,眼下想将张碧落的石榴翡翠金钗送给庞云兮,又听说庞云兮不喜欢玉石,不知送还是不送,突然有些紧张。

    “既是想送我,不妨我先看看?”庞云兮见秋白跃的样子,实在可爱,笑着说道。

    秋白跃小心翼翼的拿出匣子,细长的雕花檀木匣,匣上嵌珊瑚镶金花纹,样式有些旧却是精致贵重的。庞云兮看着盒子,心知匣内之物的意义,小心打开,见金钗如树冠散开,如花如叶,枝上嵌翡翠玉珠,都雕成石榴模样,甚是精妙,她若戴确实有些老气,但是心里欢喜,取出便插到发髻上了。

    秋白跃先是楞,方笑着说“我明儿上街,定再买个更衬你的。不,一会儿我就去买。”

    庞云兮举起扇子挡住笑的合不拢的嘴,嘟囔句“傻样儿。”便往宴厅方向走。

    众人落座,一眼便见到庞云兮头上簪的钗,都知此事成了,一时更加热闹欢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