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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道途

    三人衣袂当风,在洛阳城连绵不绝的屋宇上飘飘前行,一掠数十尺之远,虽非真个凌虚驭风,却也庶几近之了。

    子腾是玉虚备师,明志明真是玉虚辅士,他们三人为一组,七日一轮,该当这洛阳城中延庆坊巡夜守捉之责,以除灭作乱妖物为任,寻常百姓细事,一般放之不问,只是暗潮已多年不起,洛阳更是天下众城之城,玉虚观总山亲自造立护持,数十下院弥布城邦内外。当值巡夜之时,往昔所遇不外乎幽暗晦冥之处所自生的妖物异类,像夜里这石像鬼一样从数百里之外潜入这洛阳城作死的,三人之前倒未见过。

    此刻夜色渐退,晨光熹微,太阳半露,洛水汤汤,奔流不息,洛阳城坚城高耸,沐浴在晨曦之中,气象万千,繁华依旧,百街千坊,人流渐涌,夜来发生的一切只是夜复一夜的祥和安宁中的一个小小插曲,此时早已毫无迹象。

    “今天这妖物好生愚蠢,老师说道,就是石像鬼长老,数百年来,也不敢踏入这洛阳城外百里之内。无法想象这刚刚成年的妖物竟然如此愚蠢。”

    “是啊,它不知三个月前,它在城外窥看之时,我们就已发现它的行迹。它却自以隐秘,今日竟敢潜入城中,妄图伤我百姓,今日化为飞灰,也是它凶心不歇的报应。”

    “想这天下自昔年大劫之后,万类消磨,城郭丘墟,我玉虚观岿然立于莽苍暗潮之中,庇佑万民,七百余年丝毫不懈,世间方得重见繁华,重新立起这一座座大城小邦。我等虽然功行尚浅,也能守护一方百姓,今后当继续精进,方不负玉虚门下之名,日后也好传扬后世。”

    “正是。”

    便在此时,中山之上,钟声响起,天下四百余座玉虚道院钟声皆随之鸣响,万里河海山川之上,百千城邦聚落之间,都回荡起悠扬的钟声。玉虚清规,虽是当值巡夜弟子,也须当在钟声停歇前返回下院,参与早祷才是。晨光之中,随处可见各处下院轮值巡夜的弟子们在屋宇之上飞掠奔行,彼此相见,都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脚下不停。三人也停了谈论,脚底加速,向本身所属的阳明下院飞驰而去。

    天色已经大亮了,胡不为忙着出门去请各色匠人来修补损坏的阳台、院墙和地面,阿宜的妈妈秦苏忙着在灶下为匠人们准备一天的饭食。

    阿宜却偷偷从院墙豁口处溜出去,站在石像鬼已经碎裂的尸体之前。

    “这什么石像鬼的指爪,锐利得好像匕首,只消在自己身上稍稍一划一戳,此刻我哪有命在?何况,我掉下去的时候,他似乎很着急,想接住我来着。”阿宜此时已经不像夜里那样惊恐,回想着夜里的情形与石像鬼的表情,心中反而生出了些许好奇与疑惑,“也许,这只什么石像鬼真的不想害我?”

    阿宜蹲下身去看那石像鬼碎裂的脸:“你确实不想害我的是吗?”那脸大半已经崩塌,只还有一只眼睛所在的碎块还比较完整。阿宜看着那眼睛,觉得那眼皮似乎颤动了一下,阿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揉了下眼睛再看时,那石像眼睛里似乎渗出了一滴泪珠,蓝莹莹的,形如水滴,只是要大得多,有三四分长,阿宜好奇地去触摸,触手冰凉温润,像是阿母戴的碧玺,那眼睛连同忒休斯的整个头颅、身躯一瞬间坍缩下去,化为了细沙。

    “啊!”阿宜倒吓了一跳。

    “阿宜,你去哪里了?快来帮阿母烧火。”院内传来阿母的呼唤声。

    “唉……”阿宜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将那宝石般的泪滴拈起揣入怀中,轻轻一跳,轻巧地越过院墙豁口,奔入厨房。

    “子腾,你做的很好,道法之妙,原是端在运用,涉正用黑,知雄用雌,非是一味专仗道力刚强。”子腾的老师杜若晦听了子腾讲述昨夜之事,颔首称许。

    子腾婴儿之时,不知何故被抛掷路旁,眼看将被妖兽吞食,杜若晦云游天下之时,偶然见到,动了恻隐之心,击杀妖兽,将婴儿救下带回,取名为子腾,以玉虚观再劫法师之尊,从小亲自教养抚育,实在是花了偌大心力。子腾因并无父母,故此随师同姓,都是姓杜。

    “这都是老师事先指点,否则,弟子怎知这妖物根脚?不知妖物根脚,自然不能以巧力降它。弟子还须一心精进,方能得窥太一之海,得亲大道之妙。”

    “子腾,说起你的道途,为师正要跟你讲呢,守拙大师昨夜已到阳明下院,现在就在为师静室之中。子腾,你随为师去拜见守拙大师,若守拙大师印可,子腾你不日便可行焚香过度之仪了。”

    子腾又惊又喜,忙随杜若晦前往后院。

    “老师,我把那孩子带来了。”杜若晦走进静室,向碧游床上的守拙大师躬身问讯。守拙大师欠身还礼,杜若晦在左手席上坐了。

    子腾抢步上前,俯伏在地,大礼参拜:“弟子愿贤者永随大道,法寿绵长。”

    “说甚么永随大道,法寿绵长,此一身聚沙成塔,总之是难逃劫运而已。”守拙大师微微点头含笑,“好孩子,你且近前来,让我看上一看。”

    子腾向前膝行几步,守拙大师将他看了一看,又伸出手来,放在子腾头顶,略顿了一顿,便收回手掌:“好孩子,你起来罢。”

    “是。”子腾起身,垂手侍立。

    “好孩子,这过度之事的关节,想必若晦早已和你开解过了。我却还要跟你分说一番,你休嫌我啰嗦。”

    “弟子怎敢,请贤者开示。”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此所以初代圣人在中山之上,肇立山门之时,以观为名。”

    “是,若无初代圣人肇立山门,万古长夜,何从窥见灯火?暗海滔天,又哪里有舟楫可依凭得渡?弟子今日,又何以立于世间?”

    “好孩子,你说得很好。”守拙大师颔首嘉许。

    “我玉虚弟子,入太一之海,求无上大道,此事如推石上山,逆水行舟,力竭之时,纵然心如金玉之坚,身如中山之固,终不免石落舟覆,身死道消,还成虚空,此所谓玉虚也,你自然是知晓的。”

    “弟子知晓。”

    “好孩子,我观你资材圆满,紫气莹然,要点燃这身中神火,并不为难。只是神火既燃,其光熊熊,涤荡魂魄,炼我精神,其间有大苦痛,大恐怖,非是凡夫之身可以承当,唯当以大毅力,大坚忍将之降伏调和,方堪以此神火,育我道种,得度初劫,真正入我玉虚道门。”

    “弟子知晓。”

    “你须知过度之事,千古艰难,三人中只有一二人得度,那不得过度者轻则瘫痪疯癫,重则劫火焚身,形神俱消,此中利害,你已知晓了,你是否仍要行焚香过度之仪?”

    “是,弟子要行。”

    “你须知得度之后,须在圣人前发下三绝愿,绝俗财,断俗欲,无俗意。”

    “弟子知晓。”

    “你须知初劫虽然凶险,时机尚可选择,不得过度者,尚有一线生机。初劫既过,劫运无常,再劫、三劫、重劫、最劫,劫运相寻,无时或至,无迹可循,过不去,仍旧灰飞烟灭。”

    “弟子知晓。”

    “你须知道心不坚,固然难度灾劫,但不论道心何等坚固,劫运临身之时,仍有化为飞灰的可能。”

    “弟子知晓,弟子愿身入大道之门,得窥太一之海,纵然一瞥之间,便化飞灰劫尘,此愿也绝无退转。”

    “好孩子,我知道了,你先出去罢。”

    “是。”子腾再次拜倒在地,向守拙大师和若晦行礼,然后退出静室。

    “多谢老师印可。”静室之中,杜若晦向守拙大师称谢,却又不免有些忧心,“老师,你看这孩子有几分把握?”

    “若晦,虽然世上无万全之事,但这孩子似乎不用太过担心。日内我便着人将过度所用的振魂香送到阳明下院,七日之内,这孩子可自决焚香过度之期。若晦你可将冠巾法袍准备好,五月五日,中天佳节,几位圣人会在玉虚下院为天下初劫弟子行授记结发之礼。”

    杜若晦欢喜无已,连连称谢。

    “若晦,还有一事,那石像鬼长老,本与我玉虚前代圣者有约,年年将雷霆之果送去景霄下院,兼且立誓不伤我中山百姓,也不踏入我中山诸城。雷霆之果虽是小物,于我玉虚弟子修持雷法,度越雷劫,究竟也不无小补。为此之故,数百年来,山门也不曾去动它,反护了它雷击林数百年周全。昨夜那石像鬼既然潜入洛阳,此约便就此不存了。若晦,你可带同弟子,邀约景霄下院同门,便将雷击林开辟了罢。”

    “遵从你的意愿,老师。”

    守拙大师站起身来,杜若晦起身送到门口。

    守拙大师将要出门,忽又转过身来,看着杜若晦,见他苍眉长髯,道气俨然,只是眉目之间,隐隐似有些郁郁之色。

    “若晦师弟,你也有二百多岁了罢?”

    “我已二百一十二岁了。”

    “想当初你我同度再劫,算来已经一百五十年了。”

    “是啊,守拙师兄。”

    【当初杜若晦与守拙大师同在玉虚下院学道,一百五十年前,同度再劫,情意深重,八十年前,守拙大师度越三劫,今日修为越发精深,已是三劫大师中有数的人物,谅来度越重劫也是应有之义。若晦自再劫之后,潜心修持一百五十年,三劫却全无来临征兆,眼看天年将尽,若晦虽然天性豁达,这一缕烦恼犹如镜上尘丝,终难挥去。】

    “大道无形,难可捉摸,又岂但我辈呢?第一圣人已四十年不履凡尘,无人可蒙接见,这四十年来,许多事情都有了变化……总而言之,若晦你凡事多加留神在意。”

    “我理会得。”

    守拙大师不再言语,出了静室,只见四面清风徐来,托着守拙大师身躯,升上天空,片刻间便已不见。

    是啊,这四十年,很多事情都与以前不一样了,偏偏第一圣人圣容难睹,非但是第一圣人,还有二位圣人都陆续不现身世间许多年了。

    杜若晦站在门前,仰首看碧空如洗,白云数缕,出了一会儿神,转回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