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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善举

    先前那领导说此地不宜久留,彼时我尚且不屑,但很快我便认同了,他言之有理,此地确实不宜久留。

    又是将将行了几里,仍未走出这偌大的林子。起初我以为这片山林面积有限,岂知几里行过,只是在不断深入,距离出林还早的很。

    深入到一定程度,整个队伍便撞了邪,遇到冤魂拦路。

    其实阴阳路这个称谓有些来头,简而言之,就是阴人当道、阳人亡命的死路。阴人指的是投胎投不成报仇也报不成的孤魂野鬼,阳人则是指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上门挑衅的活人。原来这山中的鬼魂都与我先前遇到的两只一般,太半死于梼杌之手,本是无法现形伤人。

    可他们不能伤的只是那些误打误撞无意途径此地的路人,若是旁人明知这是他们的地盘,偏生不将他们放在眼里,非要踏坟而过。一次两次不打紧,可一而再再而三就过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等人家忍无可忍时,就生出怨气来了。倘若人家怨气都生出来了,你仍是一意孤行去打搅人家,那么不好意思,就要得罪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在这里待的时日太长,修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邪术,只消杀个人抓只替死鬼代他们在这里站岗,那么他们便可脱身,前往轮回,高高兴兴的奔下辈子去了。

    只不过凡事有利亦有其弊,因修炼邪术而滥杀无辜才得以转世的鬼,下辈子一般都投不了什么好胎,出生后要么夭折,要么克死爹要么克死娘,要么爹娘一起克死……匪夷所思。

    总而言之,要想从一个看得到人却摸不到的无形魂脱胎换骨变成一只看得到人也摸得到杀得到的有形鬼,往往需要漫长的岁月。要想让鬼魂们脱胎换骨的法子多如牛毛,不过大多皆属于不为人知的禁术,修仙道的名门正派对此知之甚少,我生前因觉得自己强大至斯,已修成金刚不坏之身天地同寿之体,不死不灭,永远同鬼沾不上边。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不去涉猎这些禁术了。

    谁知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风水轮流转,我终于不负众望的落魄至此,想起日后自己也要往这个方向进发,真是悔不当初,如若生前勤恳些,练几门禁术傍身,不知能省多少力气。

    日后是日后,来日方长,等安静下来再操心日后不迟,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驱开这一帮半途拦路的孤魂野鬼,这才能继续上路。

    那群鬼魂只是飘在林子里游荡,见生人靠近,立即张牙舞爪,又吼又嚎的冲了过来,少说也得有三十来只。他们人多势众,煞气当头,前冲之势看上去倒还有模有样。

    不过纵使他们数量上大占优势,苦于战力不济。几个塌鼻子撇下轿子,法器符篆一祭,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一大半。

    野鬼们见势头不对,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纷纷掉头就跑。

    领导大喝:“这些鬼魂已可化形,能言能语,千万不能漏掉一只,否则消息传扬出去,这可是杀头之罪!”说着当先开道,冲着一只女鬼奔了过去。粗略一瞟,那女鬼似乎面容姣好,也不知到底是去打鬼呢还是追鬼。

    他这个话我不敢苟同,无论鬼魂们能否化形,其实都能言能语,不过是你们自个儿听不听得到的问题罢了。

    他另一个问题我也不敢苟同,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我是什么人?

    人家说唯恐天下不乱,一日不搞事情就皮痒痒的活泼性子说的就是我了。我最近正愁死得忒过低调、忒过平平无奇,这日子过得清汤寡水,忒也无趣,怎么着也得来点颠簸,来点枝节,这才够刺激,安安稳稳可不是我的作风。

    眼下便是大好时机,只消“女魔头血芳菲并未死绝”这个消息传出去,那可热闹极了,届时他们在明我在暗,浑水中何愁摸不到鱼?好处绝对捞得着!

    于是,我不能让这些鬼朋友们都在这里翘辫子,他们身负着帮我捎信的重任,我得救鬼!

    可如今我却没那个本事阻止塌鼻子们动手,因即使我还会一些什生前练过的不需要灵力修为加持也能施展开来的小术小法,却碍于阴阳之隔,无法越界,有本事也无用武之地。只能眼巴巴的干着急,实在令人狼狈。

    狼狈了片刻,我忽然转念一想。虽说我如今不能对常人使用什么术法,但对同类可以。

    我而今是鬼,我的同类自然便是鬼,这里所有的孤魂野鬼均与我属同类。他们被杀得抱头鼠窜,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了。我东张西望,瞥见东首有一只女鬼最争气、逃得最快最远,于是摸着下巴点头。

    她逃得再快再远其实也没有多远,一个塌鼻子斜刺里横来一张符篆,径直往她后心贴去。

    我暗叫不妙,随手掐了个瞬行诀,往那女鬼脚下一丢。她受我法诀相助,登时原地消失,显身于三丈之外,避开了塌鼻子的一击,风驰电掣的跑了。

    那塌鼻子似乎很奇怪一只普通的野鬼怎么会使这等高超的法术,咦了一声,还想去追,女鬼已逃得无影无踪,于是一个人在那边怀疑人生。

    事情搞定,我拍了拍手,不再理会其他那些依然在塌鼻子手下负隅顽抗疲于奔命的鬼魂们,自顾自走到轿子旁边,心满意足的打坐。

    笑话,我血芳菲早就不喜多管闲事了。这里鬼魂这么多,又个个这般不济,倘若都救,我两只手如何管得过来?

    可是我不管他们,他们却巴巴的黏上了我,一个个目睹这边居然是个高手,像捶死之人看到了救命稻草般蜂拥而至,异口同声的高呼:“道友救命!”

    我置若罔闻,无视他们,闭上眼睛。

    可这群鬼居然不依不饶的围了过来,塌鼻子在那方扔出一件法器,想要打散我身边的一只小鬼。那小鬼吓得花容失色急忙闪避,塌鼻子的法器便迎面朝我袭来。

    常人摸不到我,降妖除魔的法器却是可以的!

    以我如今这副羸弱的残躯,这些东西万万挨不得,只能退避三舍。

    可我避开了第一次,第二次又转瞬即至。这些鬼魂将我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严实实,塌鼻子的法器也来,他们往旁边一躲,法器便招呼在我身上来了。由于被围着,活动范围受制,躲起来十分不方便,我只好妥协:“别吵了,老娘救你们还不行吗!”趁塌鼻子的法器尚在蓄力中,我赶紧使出挪移法将四周的鬼魂们送出数十丈外。塌鼻子们的法器这才没再波及到我,世界终于又安静下来。

    世界安静下来后,塌鼻子一脸茫然:“这是怎么回事?”转头去问自己领导:“头儿,而今咋整?”

    领导忧心忡忡,本来十分尖嘴猴腮的脸生生气成了歪瓜裂枣,怒目瞪他:“还能咋整,今天的事,你们一个个嘴巴都给我闭紧了。倘若泄露半个字,大家一起陪葬!”

    历经这一出,整个队伍都死气沉沉起来,大家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形容,一路无话。

    这下没有闲话听了,我百无聊赖,趴在轿子里昏昏欲睡,兴致勃勃的打瞌睡,几个盹儿过去,终于抵达他们接阴门老巢。

    他们这个巢不见得有多老,藏在深山老林之中,隐于法阵之内,防贼防鬼防强盗,防什么都给力。那朱红色的大门看上去十分崭新,应当没历几年风霜,故而,我揣摩,这个教门多半创立于近百年时光之间,没什么底蕴实力,无怪乎盗个尸体也得偷偷摸摸。教中门徒不多不少,可在我看来,简直少得可怜,从大门一脚踏进去,里面只有冷清阴森,没半分生气。那些雕梁画栋的建筑也都格独特,屋檐下隔个几丈便挂一句尸体,也不知拿来做什么用。

    我身前也创建了一派,专为屠戮而生,与名门正派打交道,却鲜少同这些死人为伍。故而,这接阴门在我看来,却是有些看不透了。

    塌鼻子们将我抬进一间仿佛浸过血一样的屋子,终于见到传说中的教主。

    可是还不如不见,他们那教主面相生得简直巧夺天工,我瞥眼见了,忽然觉得塌鼻子们那个领导长得真俊。

    不仅如此,教主的身量也委实令人刮目相看。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个不逾四尺的侏儒……不可思议。

    塌鼻子们告辞退下,也不知今后命运如何,是去领赏呢还是去领刀子。

    于是,偌大的红屋子里,就只剩教主与我了。

    那比寻常总角少年还矮的教主将轿子一掀,毫无修养的盯着我的尸骨。

    确切来说,是盯着我尸骨胸前嵌着的那颗幽幽发光的珠子,困惑一喃:“果然只有这么小半颗,可惜了。”

    呵,小矮墩还不知足。曾几何时,普天下多少仙家神祇为此争得头破血流。你这种名不见经传的货色若放在当年,别说分一杯羹了,完全是没资格参与竞争的,而今能得这么小半颗,已可说三生有幸了。

    我这厢正翻白眼翻得欢快,那厢他已开始作法,试图将珠子取出,忙活半天徒劳无功,他面色愈加狰狞了。原本便丑得离谱的脸更加惊世骇俗了。

    可他不愧是一教之主,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往旁边位置上一靠,正襟危坐:“杀人如麻血芳菲,在下接阴门教主断崖,久仰大名。”

    我没去理会他是不是真的断了牙,只觉得他语出惊人,仿佛能看得到我,是在同我打招呼,一恍神间,我差点就信了。

    之所以没信,是因我明明站在他旁边,他一双眼睛却目不斜视盯着前面,明显是在故弄玄虚。

    哼,后生小辈,初出茅庐就敢在我面前耍花招,你还嫩了点。

    事实证明,这一次还是我揣度失误了。

    就听他道:“我知道你在这里。”他一脸诡笑:“而且我不仅知道你在这里,我还知道更多。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你想知道的我全部都知道,可以一一为你解答。”

    他对着空气说话,我一字不漏尽收于耳。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实在不得不信了。

    他阴测测道:“你而今大概连自己怎么死的也一头雾水罢,是不是很疑惑自己为何没化身厉鬼罢……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你想了解的一切,我也了如指掌,我能为你解惑。”

    他如此气定神闲,一派有恃无恐的形容,大约是清楚我眼下的状况,无法伤他,故而装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在我面前作死。

    我在心里不屑一哼。

    这其貌不扬的小教主初生牛犊不怕虎,实在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我现在若问他一句“血芳菲原名姓甚?”他必然哑口无言。

    不过,他说能为我解惑,这一点倒是值得斟酌。

    需知我而今愁天愁地愁空气,没一样不愁。什么都要筹备,却又无从下手,因摆在眼前的路实在是一塌糊涂。我自然分辨得出方向,只是不知哪个方向比较方便好走。

    “以你的性子,自己死于非命,定然不肯让凶手逍遥法外,自己却沦落为一只微不足道的孤魂野鬼吧,我猜你现在最要紧的便是跨越阴间,显身阳世,然后就去报仇。这些我都能助你一臂之力。”他循循善诱:“当然,你我非亲非故,我自不能做费力不讨好的冤大头。你若要我助你,那么你也得给我好处,我想要什么好处,想必你也晓得了。咱们的合作是各取所需,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甚好。

    只是,我而今身在阳间,却跨不过阴阳界,他听不到我的话,无法沟通。

    断崖这厮像会读心术一般,我刚顾虑这一层,他立即开口为我排忧解难。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担心我听不到你的话,难以交涉。其实你大可不必忧心,我既然有此一举,自然什么都准备好了。”

    他喊了一声:“来人。”果然就来人了。

    过来的这个人一副儒服博冠的形象,穿得斯文,长得白净。比那几个塌鼻子中看多了,却不知道中不中用,又作什么用。

    只是,他身上那套素白浩渺的长衣虽十分中看,但无奈委实太白了,怎么看怎么像传说中死了爹娘才穿的丧服。

    无奈的是,想到丧服一词,神思中翻出了些许回忆,回忆里,有个人也与眼前人一般,总爱穿一身披麻戴孝的白色丧服……

    不仅如此,记忆中那人还像模像样的在袖口处绣上雅致的波浪水纹,走起路来衣袂飘飘,别提有多讲究了。

    我心猿意马,目光也不由自主往眼前那人袖子上望去,这一望不打紧,却令我瞠目结舌。

    他那袖口,也有着记忆中的靛蓝色水纹……

    我记得清楚,那是“碧波之巅”的门派标志,以水为纹,寓意上善若水,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好听至极,高雅至极,如假包换的名门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