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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他之所以要我造结界,其实也同断崖一般,想做只缩头乌龟,躲进去过几天安稳日子。

    他的这个举动着实令我惊了一把。

    碧波之巅出来的弟子,不说本事如何,胆量是绝对有的。可以没有修为,但不能没有胆魄,这便是他们的法规准则。

    意思就是说,碰到敌人,第一时间便得冲上去干架,不用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能不能干得过,总之冲上去干就对了,不能因为怕死就不干了,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

    可如今云音这副形容,怎么看怎么与他家的规矩都背道而驰了。

    想起之前他说来此完全出于自愿,他需要断崖庇护,而今又要我造个结界罩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问到一半便戛然而止,我觉得是时候问个明白了。

    “造结界是没问题了,只是你需得配合我问几个问题。你若如实照答,结界自然造得出来。”

    “你怎么这么卑鄙!”他恼了:“我帮了你,现在换你帮我,天经地义。你现在是几个意思?想得寸进尺吗,太过分了!”

    这还用说?资本在我手里,主动权也在我手里。没有他我可以找别人打听事情,但要是没有我,那可再无旁人能会使这袖里乾坤术了。所以我可以不需要他,他却非我不可。我血芳菲生平活得光彩,死了却尤其窝囊,好容易有机会张扬一把,自然要张扬个心满意足。于是我便捋着垂在颈下的发丝,漫不经心道:“那好,不可以不说,这结界嘛,我也可以不造,你另请高明吧。”

    他更恼了:“昨天可是你巴巴跑到我面前说合作的,你得了好处,现在就过河拆桥了,你这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腾云驾雾都没你这么快的!”

    “多谢谬赞。”我朝他违心一笑,往前快步走了几步:“那么,后会有期。”

    “喂!”他连忙追了上来,一副终于认命的形容:“行了,有什么问题赶紧问,不过这次不能太过分了,人人都有隐私有秘密有底线的,这些都见不得光,我能答尽量答。”

    我尚且还在琢磨为什么有秘密有隐私怎么就见不得光了,嘴上的问题却已脱口而出:“你先同我说说,你们碧波之巅是个什么情况?七大仙府怎么就死绝了?难不成寰宇之内,又出了个祸天害地的大魔头?”除了这种可能,我再想不出其他缘由了。

    “此言差矣。”他忽然目露寒意,语气也冷冰冰的:“没出魔头,死绝倒也没死绝,但同死绝也没什么两样。而今寰宇之内,七大仙府已不复存在了,世间只有皓天圣海一家独大。”

    这可真是石破天惊,我当场蒙圈了。

    想当年,我血芳菲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要铲除那一帮名门正派,折腾了不知多少时候,闹得天翻地覆,愣是没能灭掉一家一派,最后折腾得精疲力竭,也没能成功如愿,怎么我不过是睡了几年,居然就成这副形式了?

    果然是人生不逢时,得错过多少精彩啊。

    其实这已不算什么秘辛,七大仙府解伙散派,归属皓天圣海一事,只要是个混江湖的,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上地下只怕也就我一人还一无所知罢了。

    但七大仙府那帮人,个个心高气傲,尤其是那几个当领袖的老骨头,自诩身为一方界主,都目空一切娇气十足,要是听到被人说自己比谁谁谁低人一等,必视为生平的奇耻大辱,所以这帮家伙绝不可能甘愿做旁人麾下走狗,替去替皓天圣海卖力卖命。故而,我认为这桩事里里外外到处透着蹊跷,其中必有猫腻。

    云音言简意赅的说来,我仔仔细细的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也不知是我死后的第几年,那皓天圣海的领袖、那个人称‘千面神皇’的老头子,似乎叫烈罗痕来着,不晓得他从哪里弄到了我的小半颗元丹,将其磕了,之后竟起了想要将七大仙府统统推倒,由他皓天圣海独领风骚的念头。

    而且他不仅是起了这个念头,他还付诸行动。兹事体大,困难重重,牵扯到许多东西,旁人原本不以为意,毕竟当初强悍如我,发动魔兵大兴战火,也没能把他们七大仙府怎么样,小小皓天,何足道哉?于是就没当一回事,也不放在心上,任那烈罗痕随意捯饬。

    可事实就是这样,越轻视什么忽视什么,上苍越是给你安排什么,尤其是厄运。

    大家都以为皓天圣海没落衰败,门中弟子少,修为还不怎么样,身为掌门人的烈罗痕,修为也不怎么样,就算得我小半颗元丹,至多有我当年四分之一的本事,还能掀得起什么大风大浪?却不知他在一边默默捯饬,居然捯饬出了名堂,扳倒了七大仙府中与皓天圣海最不对头的一派,诛了他家掌门以及几位能起带头作用的长老,威胁其余弟子:只消尔等缴械投诚,归顺于我,我便不赶尽杀绝。倘若负隅顽抗,定斩不赦!

    那派的诸多弟子们群龙无首,更没有什么好主意,未免本派同门惨遭毒手,只好归顺于他,成了他麾下干将,于是七大仙府便只剩六大仙府了。

    然后嘛,烈罗痕或故技重施,或层出巧计,或鬼蜮百出……想一出妙计灭他们一派,一家一派接二连三的灭下去,待灭到两三派之后,余下的两三派才慢慢醒悟厄运当头,觉得不能独善其身,联合队友群起而抗之,但此时的皓天圣海已今非昔比,这时才开始重视为时已晚,反抗不成,反被掣肘,最后抗无可抗,只好投降。

    碧波之巅便是最后那不肯投降的一派,他们家掌门誓死不从,拼死捍卫本门尊严,至死依然坚持立场,结果到死还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惨不忍睹。

    更惨不忍睹的是,彼时彼刻,他们家三千门徒,誓死不从的居然只有寥寥几人,除了领袖,云音便是其中一人,掌门临死之前以斗转星移之术将他送到百万里之外的某处,保得他一命,叮嘱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法子活下去,日后有机会便卷土重来,灭了他皓天圣海,一雪当日之耻。

    而百万里之外的某处,正是接阴门附近的某处。他给断崖的喽啰们捡到,抬回教门,这才保得一条小命。

    事情的大致始末便是如此了,中间那些不为人知、他不晓得旁人也不晓得的,咱也无从问起。烈罗痕这一票干得忒大了,一鸣惊人。我听罢云音的叙述,也颇感惊奇,我在世时这厮素来默默无名,不想他日雏鸟长成雄鹰,竟是如此经天纬地,文韬武略。

    这个事筹个大概,三言两语几句话也就说完了,其实这里头水深火热,岂止是会玩些阴谋啊诡计啊什么的就能干得逞?哪里一个小环节微出纰漏,那便是身败名裂之祸,不是枭雄般的人物,绝计难成这般大器。我不禁期待同那传说中的皓天圣海掌门人烈罗痕邂逅一把,再切磋一番。这般人物,无论如何也得结交结交。

    话又说回来,我开始怀疑这碧波之巅的老大是否曾经一个不小心被驴给踢了几脚,这种生死攸关的当头,居然如此迂腐,人家说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不就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意思吗?

    当此情景,投便投降便降服便服了,反正我口降眼降降心不降,口服眼服心不服,只需表面功夫做足,便可保命,忍一时之忍,假意投诚,取得烈罗痕信任,等几年后他令起放松警惕了,再反戈一击,岂不快哉?一时的荣耀屈辱、声名口碑又何足道哉?保全派弟子总比保云音一人来得划算。

    我一边想着一边听云音噼里啪啦一边源源不断的翻白眼,只差把“你们碧波之巅的掌门脑子进水了吧”几个大字篆在脸上了。

    云音瞬间看破我的想法,鼻腔一哼:“你以为就你能屈能伸,能忍辱负重?掌门不是没想过佯装投诚以声名换命的法子,可你以为你能想到的别人就想不到吗?烈罗痕早就设了提防,他只待大家投降,便在各家各派弟子身上种下‘巫蛊’。这巫蛊之术非同寻常,它能窥测人心。种入体内,一开始若同于无,并没有什么影响,可若敢对蛊主聊生异心,暗存歹意,体内立即生出蛊虫,噬魂抽骨,痛不欲生。所以一旦服从,那便再无转圜之地。呵,好厉害的手段,好狠的心。什么名门正派,我呸!”

    他十分激动,双拳捏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那副咬牙切齿的形容,牙齿差不多也要要出血来了,而那双瞪得如铜铃般大的眼珠子似乎也布满了血丝。我生恐他会气得七窍生烟然后再流血,正考虑是不是该斟酌措辞安慰安慰他,却又想起曾几何时,我自己遭遇类似的情景时明白的一个道理:在人命与血海深仇面前,任何言辞都是苍白的。

    果然,我就这样默了片刻,他已开始信誓旦旦:“有生之年,不报此仇,我云音誓不为人!早晚有一天,我要尽剿了那些名门正派!”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讽刺现在的名门正派不是正派了?

    他说的义愤填膺,我也体谅他现在的心情,但这个观点却不敢苟同。

    其实他刚才那句话最准确的说法是“得罪过我的,都不是名门正派”,这样说来,未免以偏概全了,还掺杂了一点自私的味道在里头。

    烈罗痕这个事若拿去凡间朝堂里说,就好比一个德才兼备的王爷谋权篡位夺了皇帝的皇位,期间累死了不少王公贵族的性命,但在他的治理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尽管手段卑劣,可他依然不失为一位明君,你不能因此就说他不是个好皇帝。

    倘若有人敢在民间大放厥词,人家黎民百姓们一人一口唾沫就把你给淹死了。

    名门正派之所以为名门正派,并不是说不杀人不勾心斗角他就是名门正派了。贪恋这个东西,人的骨子里与生俱来,人人都有,连那些整天只念阿弥陀佛的老和尚也多多少少是有的,只是人各有志,所贪之物不一样罢了,有人渴望财富,有人迷恋权柄……而烈罗痕,明显属于后者,他低调太久,自然就想招摇一把。这么多年一直被人看不起,试问,谁不想扬眉吐气?

    有了权柄,他便能洗刷往日之耻,再也不会为人轻贱。这些事情其实只要是个人都能明白。

    只不过明白了理解了不一定就能支持,因人生在世,身不由主的时候太多了,有时明知对错如何,却因有所顾虑而不得不将错就错,只能叹一句人生何其无奈……

    “咳,年轻人。”我拍了拍他肩头,也不知是鼓励还是打击,亦或规劝:“有雄心有抱负是好事,但前提是得有那个实力,倘若没有这个实力,咱们暂时就不要异想天开了。还有,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必执着于……额,赶尽杀绝呢,你看,烈罗痕不也没对你们家赶尽杀绝嘛……”

    我本来是想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必非要报仇,毕竟这种事最容易疯魔,万一报不成,走火入魔了怎么办?但推己及人,我自己不也是心心念念的需要报仇吗?倘若此时此刻有人让我放下仇恨,那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就不装模作样纸上谈兵了,临时改了口。

    可明显我改的这个口也不够机制,云音越来越怒了,吼道:“哼,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若非侥幸躲进了接阴门,早就给皓天的人逮着,死无全尸了,哪还能活的到今天?我派五千弟子尽数死在烈罗痕那老狐狸手上,这还不叫赶尽杀绝吗?”

    我看他骂得口水狂飙,双目充血,生怕他急火攻心,一不小心给气死了,连忙摆手:“你先冷静,淡定淡定,别激动啊!”

    “我现在家破人亡,亲戚都死光了,天上地下也无容身之处。你让我怎么冷静!”

    “好好好,依你依你。咱不冷静,咱安静行吗?好好坐下来商量对策。激动是魔鬼,理智才能解决问题……”瞥眼见到不远处有株大松树,树下有棵切口整整齐齐的木桩,忙拉他过去坐下,好言相榷:“而今我们两个同病相怜,都要报仇,却都没那个本事,离大仇得报那天还远得很,所以暂时就不要去想将仇人怎样怎样了,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提升实力,多长点本事,这样才有机会,懂吗?”

    他自然是懂得,瞅了瞅我,点头。

    我赶紧趁热打铁:“所以,咱们得出去混,出去闯,想尽一切办法壮大自己,要是一直当缩头乌龟躲在结界里,贪生怕死的,如何能成大事?我不给你造,其实是出于一片良苦用心,我是为了你好啊,你明白吗?”

    他表示不能明白,却不屑的哼了一声:“你以为我要你造结界,是因为我贪生怕死,用以避灾挡祸吗?”

    我纳闷:“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们碧波之巅的弟子自入门初,便立誓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忽然语出惊人“要你造结界,不过是为了给我师傅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