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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放假前两周,财神不知道从哪里进了一批盒装礼品。最后学期末了,还有一堆卖不出去,室友就劝他,明年回来再接着卖,反正也不会坏。大家一个个相继买了票回家了,他还是天天不着宿舍。

    李儒墨问他,他就说是被人忽悠说情人节前不愁销量,所以进多了。但李儒墨可不信这种鬼话,财神虽然爱钱,可人是鬼精鬼精的,不忽悠别人就不错了。见他眼里有失落的神色,便猜出可能与他的家里有关。从始至终,财神只是承认家里做生意,但具体做什么,做成什么样,他从来没提,大家住在一个宿舍,虽然无话不谈,但对于家庭,只要不是自己主动提起,大家也不会问。就在李儒墨订了车票将要回家的头一天晚上,财神却主动讲起了自己的家事。

    他父母白手起家,奋斗二三十年,经营了一个工厂,规模不小,所以别看他平时爱财如命,精明算计,却是不折不扣的“富二代”。

    从小他的父母给他们兄弟灌输的理念就是只有强者才配拥有,虽然残酷,但这是他父母多年商场打拼出的结论。他们家不接受平庸,他不仅要跟同班同学比,还要跟他哥哥比。在考大学时,他便落后于哥哥,他哥哥以高分考进了一所知名财经大学,他只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医学院校。所以他大学里想尽一切办法赚钱,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但事与愿违,平时的兼职也好,还是尝试过的贩卖小商品,零食,都只是小打小闹。他哥在上大学的时候,便展露出头角,跟同学一起炒股,获得第一桶金后,利用这笔钱和同学一起投资了学校旁边的商铺,赚了不少钱。然而他考的是医学院校,商机和信息相对一流的经贸类大学少很多,又没什么人脉,也就只能靠一些小生意赚点小钱。

    如今,他哥已经是跨国企业的管理层,将来很可能就要回去接手家里生意,而他连一件能拿到餐桌上讲的成就都没有,父母对他的失望溢于言表。前一段时间他的一个高中同学说现在就有一个机会,只是缺少启动资金,两个人都在想尽一切办法筹集这笔启动金。

    李儒墨只知道财神对于财富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今天才明白其中的缘由。他知道对于很多家庭出来的子女,顺其自然,接受自己的平庸,与自己和解才是化解烦恼的唯一途径,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顺其自然。就像阮介平,如果此时他接受了自己平庸,那么他可能就永远失去了和自己家人平起平坐的资格,也许他骨子里并不是争强好胜的人,也许他终有一天会醒悟,会与自己化解,可如今的他,只能被家庭绑上了赛道,身不由己地奔跑。这一些,身处其中的阮介平是无法看清的,看得清的李儒墨却无法将这些告诉他。同时,李儒墨也知道,财神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这些,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而李儒墨毫无疑问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最后,李儒墨做了一个决定——他要与财神一起,将这批礼品卖出去。就像当初田辉放弃了家里舒适的环境,与他在酷暑中一起做兼职一样。他和财神一起,走上街头,走进夜市,尝试和电影院、KTV负责人沟通,虽然很多收效甚微,但是一同经历的挫折,一起流过的汗水,见证了二人的成长。

    最终在农历春节的前三天,凑够了需要的钱。李儒墨向财神讨了两个,一个留在宿舍,准备明年送给温紫萱,拎着另一个,敲响了吕阳初的家门。

    见到李儒墨,吕阳初有些惊讶。得知他是为了帮助同学,才留了下来,也是不住地夸赞。他说,跟他们室友在一起,总是忍不住让他想到求学时的时光。头些年他也带过不少研究生,大多个性鲜明,独立活泼,但总感觉冷漠了些,少了些肝胆相照,情同手足的义气。

    李儒墨笑了笑,没有接过这个话题,因为他看到年关将至,吕阳初家里居然没有一点年节的氛围,既没有准备年货,也没有张灯结彩,与满大街洋溢的春节氛围格格不入。于是问道:“您怎么还没准备过年的东西呢?”

    吕阳初没说话,淡淡地笑笑,可他眼中的凄凉像是渗进了李儒墨的骨子里。

    得知李儒墨是搭明天一早的火车,吕阳初便拉着他到市场上买了一堆特产,硬塞着要让他带回去。临行前,吕阳初把东西给送到车站,叮嘱了许多,然后将他送进了候车厅。坐在候车厅的椅子上,李儒墨心里思绪万千,一想到吕阳初那凄凉的眼神,想到万家灯火里,吕阳初一个人喝着冷酒,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感受着别人的团圆欢聚,喜气洋洋,那番景象,想着便觉着凄凉,更何况身在其中的人。

    列车开始检票,李儒墨拽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通过闸机口,乘电梯去二楼上站台,像是有什么感应一样,他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吕阳初此时正趴在候车厅外的玻璃上,用手挡住旁边的光线,向李儒墨的方向望着。见到李儒墨回头了,他慌转过身,消失在李儒墨的视线里。

    只那一眼,李儒墨的眼泪便模糊了视线,此时电梯到了头,由于惯性,他打了一个趔趄,撞在前面的人身上。旁边的人嘟嘟囔囔他没听见,检票口检票员的劝阻他也没听到,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出去,他要留下来,他要留在吕阳初身边!他一路奔出候车厅,也不管周围人怎么看他,扯开喉咙喊:“吕老师!”。

    听到李儒墨,吕阳初在原地怔住了,停车场在他跟前,李儒墨在他身后,他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他知道,正值春运,车站里人满为患,光是排队进站都要近半个小时,这时再想检票进站已经来不及了,改签更是不易,明天就是除夕,车票早已被抢购一空。最终他还是回了头,责备道:“你怎么这么任性!赶快去售票厅,看看能不能改签!”

    “今年,我陪您过年,好不好?”李儒墨口中呼着白色的雾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走!跟我去售票厅!”

    “如果没票呢?那是不是天意?”

    吕阳初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接过他手里的包裹,拽着他往售票厅走。

    在售票厅排队时,吕阳初望着显示车票信息的大屏一言不发,李儒墨也一改平时的嬉皮笑脸,望着前面排队的人一言不发。

    售票员肯定做梦都不会想到,她的话,居然能成为某人口中的天意。

    听到售票员说没票了,吕阳初轻声说了句:“回家吧。”

    两人又出门买了一些对联彩灯年画之类,添了些零食水果,将屋子装饰了一番,给李儒墨收拾了出来一间房,又把小院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不知不觉便已到了除夕。

    吕阳初围着围裙在厨房包饺子,李儒墨在外面贴春联,虽只两人,却也显得温馨热闹。

    “开饭咯!快来洗手吃饭!”吕阳初已经多年没有过除夕了,难得今天高兴,也是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一抬眼,看到窗上门上贴着各式各样喜庆的窗花,想来是李儒墨的手笔,便笑道:“你小子深藏不露啊,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我会的可远比您想象的多哦。”李儒墨闻言走进来,笑着神秘兮兮地说。

    “你还会什么?”

    “您以后就知道喽。”

    吕阳初笑笑没接话,正去拿酒时,无意看到自己的房门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一时哭笑不得:“别人春节都是贴春字,你贴个双喜做什么?还不赶紧撕了去!”

    “你不觉得今天这里很像我们的新房吗?哈哈哈”李儒墨又拿出那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快去撕了。”

    “我不,要撕您自己撕。”

    吕阳初笑着摇摇头,他知道李儒墨的玩心又起来了,也没往心里去,

    洗完手,李儒墨见桌上摆了四副碗筷,心细的他已然明白,只看了一眼,然后选了靠吕阳初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这时,吕阳初想起有些地方的习俗,是非常忌讳春节时给已故之人留座的,指着空着的座椅,询问道:“我不知道你们那边有没有忌讳,要是有的话,我把椅子撤了吧?”

    “方外之人,百无禁忌。”李儒墨装作一副得道之人的模样,摇头晃脑地说。

    吕阳初见他一副活宝的样子,不禁笑了:“你才多大年纪,就敢自称‘方外之人’,不怕将来讨不到媳妇啊。’”

    “既然是方外之人,要媳妇作甚?”

    “你跟你那个女朋友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来,喝酒。”李儒墨敷衍道。

    吕阳初笑笑,端起酒杯:“敬你这个‘方外之人’一杯,辛苦了。”

    “我敬您,老师辛苦了!嘿嘿嘿。”

    二人边吃边聊,因为有李儒墨这个在,两人说说闹闹,不知不觉就到了夜晚。饭后,吕阳初也不急于收拾,掏出了一个红包,说是给他的压岁钱,李儒墨也未推辞,接过后看都没看,装进了兜里,便掏出了电话,给家里打了过去。电话是外放的,但是他们讲的方言,吕阳初一句没听懂,只听得嘈杂的笑声和李儒墨母亲关切的声音,还有小孩子叫着“六叔六叔”。

    吕阳初知道李儒墨家乡有守岁的习俗,可他说要“入乡随俗”,今年就不守岁了,不过吕阳初坚持要陪他守岁,两人聊着一些李儒墨的家乡事,聊他的大家庭,聊他们那边的风土人情,这让一直在城市长大的吕阳初心生羡慕。李儒墨说有机会一定要带他去体验一下农村的新年,吕阳初只是笑笑,没有回应。

    聊着聊着,吕阳初杯中的茶被李儒墨添得越来越淡,最后扛不住生物钟的吕阳初斜倚在李儒墨的怀里沉沉睡去。

    随着电视里主持人喊着新年倒计时,外面没有往年的烟花齐鸣,李儒墨反应过来过来,这是市区,禁放烟花爆竹。

    他嘴角浅笑,在吕阳初的额头浅浅一吻,看着那张曾让他无数个夜里辗转难眠的脸,轻轻说了一声:“吕老师,新年快乐!”

    吕阳初身体动了一下,睁开眼,见自己斜躺在李儒墨怀里,也并不觉得奇怪,微笑着说:

    “臭小子,新年快乐。”

    “您刚刚在装睡?”李儒墨的语气显得很尴尬,吕阳初才发觉李儒墨的脸红了,正不解时。李儒墨又问。“您刚刚……”

    “我没装睡,只是朦朦胧胧中听见你跟我说新年快,就醒了。”

    李儒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了句:“那我先去睡了。”刚走没两步又回来说道:“贫道夜观星象,明日雪霁,你我去赏雪可好?”

    吕阳初见他那副模样笑着摇摇头,探出食指轻扣了一下他的脑门:“好。”

    李儒墨做了个鬼脸,跑回房间,关上了房门不知在在鼓捣什么。

    在离吕阳初家不远的小公园里,一位老者在简陋的健身器材上锻炼身体,他见不远处车上走下来一个人,那人身材壮硕,走路时虎虎生风,气派十足,远远地就传来他爽朗的声音:“田大哥新年好啊!这大年初一还在坚持锻炼,难怪年年看您都一个样。哈哈!”

    “郑院长,您才威风啊,大老远看着着,我还以为国家领导来视察来了呢。哈哈!”老田从健身器材上走下来,跟着郑院长边走边说。

    “哎呀!老哥你开拿我玩笑。”

    老田笑笑:“这是来给吕老师拜年来了?不过我一早看到他开车出去了,要不你先上我那坐坐?”

    “出去了?这初一的早上能去哪呀?”

    “我没问,就远远看到他跟他那个学生一块开车走了。”

    郑院长稍一思索,还没开口,老田接着说:“他那个学生姓李,我见过几面,这几天一直住吕老师家里,两人同进同出的。你看,那房子,还是他帮忙收拾的。”

    “嗬!”这才注意到,吕阳初那个小院里处处张灯结彩:“有点过年的样子了。”

    “是啊,吕老师这院子,可好多年没点新气儿喽!”

    “那个学生是……”

    “一个小伙子,个不高,看着文文弱弱的。不过,我看呐,那个小伙子可不简单呐。”

    “哦?”

    “我们哥几个看着那小伙子整天跟着忙前忙后的,就跟吕老师开玩笑,说他白捡了个儿子。”

    “他什么反应?”

    “要不我说他不简单呢。”老田神秘地笑着,说:“他没什么反应,就跟平时似的,也没去看吕老师什么反应。”

    “没听见?”

    “不可能没听见,我就在他边上。你跟吕老师几十年好哥们儿,这话我才跟你说。”老田仍是笑盈盈的,背着手,没再往下说。他知道郑涛是个聪明人,话说到这里,就已经够了。

    “他教过的学生不说上万,七八千是有的,研究生也带了不少,这是头一个带家里来的吧?”

    “年前有段时间,有一群学生偶尔来家里吃饭,没细看,不知道这个姓李的在不在里边。”

    两人说话间,便已走到了吕阳初的小院门前,郑涛将手里的礼品从栏杆缝里放进去,便往回走:“他不在家我也懒得等了,回头再过来。”

    “真的不上我那坐坐?”

    “哎呀,院里一堆破事,我还得去一趟。下次过来的时候好好跟您喝两杯。”

    “您那都是人命关天的事儿,我这个闲老头,随时都有功夫。要不等他们回来了,我告诉您一声?”

    “哎呀,不用不用。今天开着车呢,就是打算丢下东西就走,您也早点儿回去吧,下雪不冷化雪冷,这种天儿可不能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