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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初三开学不久,那个常来打国际长途的漂亮阿姨情绪变得低落起来。听爸妈聊天,她常跟着人去中国城,还磕了摇头丸。妈妈说那东西吃不得,但她丝毫听不进去。有一次,她和妈妈坐在那儿聊天,说着说着,就哭了。原来,她之前是打电话给台湾的情夫,那段时间两个人起了矛盾。很快,她就和在中国城认识的男人厮混在一起。不知为什么,这个故事让当时的我感到心碎。

    很快又到了寒假。我在楼上看着书。爸爸突然在下面喊我,让我赶紧下去。我稍微磨蹭了一会儿,他就开始暴跳如雷。

    等我拿起书,急匆匆地爬下楼梯。爸爸已经骑上了摩托车。妈妈靠在他背上,脸色惨白。我从她狰狞的表情上,感受到了难以忍受的痛苦。甚至都没交代我一声,爸爸就一拧油门冲到了街上的人潮中。

    我一个人守着店铺,再也无心看书。那天下了雨,以往摆在路边的水果摊就放在了门口。这样,电话亭和水果摊还能兼顾得过来。一直等到天黑,爸妈也没有回来。我走到门口,看着清冷的街道。

    左边不远就是个三岔路口,往下走是文庙,往上走是新建的街道办。其实,路口还有个巷子,就是全县最老的商业街之一,南门街。与冷江河之间只隔了一个菜市场。涨洪水时,这一片是最容易被淹的。很多房屋都不知被河水浸泡过多少次了,走进去总能闻到一股霉味。从南门街出来,抬头就能看见中华书社。从书社过来,走过几家粉店,就到了一家包子铺。在包子铺和小超市旁边,有一条昏暗的走廊。走进去,墙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右手边有一道楼梯,墙面掉落了不少,露出了里边的红砖。那位漂亮阿姨的家就从这里上到四楼,顺着走廊走到尽头。

    与小超市紧挨着的,就是隔壁的宠物店。再过去十几米,就会看见一个铁架搭的拱形大门,上面挂着舜帝宾馆四个大字。这个铁架早已满是锈迹,“馆”字也只剩右边那一半。里边的宾馆年岁太久,生意正在慢慢衰落。我经常站在楼上的窗户边数停车场里的车。

    这个大门对面是一道青石板铺的台阶,在无数人的踩踏下,表面凹凸不平。走上台阶,就是一道拱形门,也充满了年代感。去大舅家,就得从这里走。台阶旁边,是肉贩子的地盘。他有一张二十多公分厚的实木大桌,足够放下一整头猪。台阶过来,有餐馆、干洗店、彩票店。爸爸那件皮衣,就是拿到对面的干洗店洗的。我还跟着叔叔来买过彩票,中了好几版的棒棒糖。实在忙不过来,爸爸也会去餐馆炒一两个菜回来。餐馆总是把污水倒在路边,走上去黏糊糊的。有的方形地砖还松了,踩上去会溅人一脚的污水。

    我把这一条街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看见爸妈的身影。一个在旁边上网的男孩拿走买走最后一节甘蔗后,我带好手套,拿起镰刀,选了一根结节较稀的削了起来。那段时间常来和爸爸下象棋的叔叔过来了,问我爸爸在哪儿。我说去医院了。他本想打道回府,但似乎看我一个人怪可怜的,就坐到了沙发上,说等我削完甘蔗和我下棋。我还没削完,爸爸就骑着摩托车一个人回来了。

    他和那个叔叔三言两语说了几句,冲进里边拿着桶装了些东西出来。他让我别削了,太晚了,会卖不完的。

    “晚点外婆就过来帮忙收东西。收完你把门放下来锁好,记得把旁边的钢筋插上,就自己先睡吧。”说完就骑着摩托车走了。我看见桶里装着毛巾、牙刷和衣服,想起来他刚刚提到的手术,呆在了那里。

    等回过神来,把削了一半的甘蔗靠在墙上,我就也坐到了沙发上。我问那个叔叔:“我妈妈的病很严重吗?”

    “那个病很多人都会犯的。你不要太担心。”他面露难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

    “那为什么要做手术?”在我看过的所有小说和电视剧里,动手术都是很严重的病。

    “因为要切掉一些东西。”他说话越加谨慎,生怕我多想。

    “影响大吗?有危险吗?”

    “就是个小手术,和剖腹产差不多。你是剖腹产的吗?”见我点了点头,他长舒一口气,“你看你妈妈现在不是也没受多大影响。”

    我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来了。过了一会儿,我想起了爸爸这些年来的吝啬。他从来不肯给我买两百以上的衣服和鞋。我在安踏、李宁等店里看中一双鞋,都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偷偷看一眼价格才敢试。每次跟着他们去打篮球,看见别人都穿着大品牌的球鞋,甚至有耐克和阿迪达斯,自己却穿着帆布鞋就让我格外沮丧。我的身高上了初中就再未见涨,妈妈想买纯牛奶给我喝,但爸爸却坚持让我继续泡奶粉,理由是纯牛奶容易上火。他们甚至在大街上吵了起来。我的内心深处,早就接受了家境贫寒的事实。我曾在小说里看过突发事故,被迫辍学的情节。我挣扎了许久,终于战胜了可笑的自尊心,鼓起勇气红着脸问道:“这个手术要花很多钱吗?”

    叔叔看着攥紧的双手,看破了我的心思,笑了笑:“你放心,你的学费家里还是有的。”

    终于,外婆从那道拱门里走了下来。我问她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今晚就动手术,但得在医院住一个星期。外婆不放心,留下来陪我睡在店里。但我还是一夜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爸爸回来拿东西,顺便把我带到了医院。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妈妈,眼泪就掉了下来。妈妈气息微弱地夸我削甘蔗的事。我的眼泪掉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