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给一座山取一个温软的名字

    彭雅慧前脚刚走，叶舟后脚就闻讯前来古城。盘桓几日，那些日子欢乐何其多，抱拥何其缠绵，无所事事，也无需刻意计划，何其自由，何其自在，无缝接续了彭雅慧之前的欢乐程式，两个不相干的人因他作为纽带而暗中对接为双倍快乐。

    临走，叶舟跟他发出了邀请，如果在外面飘荡厌倦、疲倦的时候，就到雷都来，我这里有一套小小的公寓，你的毛巾、牙刷、漱口杯、你的拖鞋、你的浴巾随时都在，还有你的可人儿，她指了指自己，我呀，你的幺儿。幺儿是雷都话的爱称，对非常珍爱、宠溺、亲昵的人才如此称呼。

    离开古城，他后又前往桂省的一座边境小城小呆了一段时间，飘荡不拘的新鲜感过去之后，那种居无定所的悬吊感觉渐渐成为一种恐怖的折磨，特别是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的孤寂感真的让人疏离幻灭，正好叶舟打来电话相邀，他就真的顺势而为，应约重回了她的小小公寓。

    在叶舟处几近神仙闲居的日子，他发现了一处仙境；在里面写完《最爱》（1-3）之后，回忆的潮水漫过堤坝，他就势写下了那处仙境的美妙：

    在她的住处安顿了下来，之前

    我像天空浮云无端，像地上流水飘荡

    她上班去后，我一个人

    上网，写博、看书、看电影……

    累了，就去散步散心，发现了一个好去处

    在她所在小区的后面，是一块

    开发商圈起来的地，因为久未开发

    已变成荒地，荒地不荒

    一些较平整的地块，已被就近居民

    先行开发出来成为一畦畦菜地

    冬有萝卜、白菜，春有韭菜、大蒜

    夏有豆角、茄子、黄瓜、西红柿……

    哦，夏天还没到，这是我的惯性想象

    荒地大部分地方，凸凹不平

    还剩些瓦砾沙石，断垣残壁

    能清楚地看出哪里是厅堂、厨房

    厕所、卧室，这里曾是一个个完整

    家庭的模样，曾经的烟火气

    如今安置在何方，还有那

    搬不走

    载不动

    看不见

    的乡愁

    在这荒地最边缘最边远的地方，有一座

    酷似狮子的小山，它看上去没有人的活动

    春夏之交的一天，我决定前往

    一探究竟，我揪住它屁股处的树枝、杂草

    攀上狮背，上面是一片密密的小树林

    还有灌木丛，杂草丛生

    我踩响狮背上枯败的草叶

    “唤醒它们隐藏已久的声音”

    飞来飞去的昆虫，东窜西窜的小动物

    还有看不见的微生物们，因我这个过客

    受到惊吓，这座安静的小山

    因没人的活动，显得如此繁茂盎然

    生机勃勃，当时我是主宰

    无人阻拦我拨开，依附山体而生

    一丛接一丛平静的密林、草丛

    “阻止一切可能的未知的进入”

    “层层深入中兴奋的欢愉”一直延伸

    到小山的尽头，山尽头

    就是狮子头，树林消失

    转换成一片小竹林，像极了狮子

    凛然上指的鬃毛，从竹林的边缘

    往下望，因为太高

    顿时感到一阵晕眩，我退后

    在狮子头颈处的弯曲处躺了躺，看天空

    不说一句话，也无人可说

    好像，来到这里

    就为了躺躺，没有任何东西

    遮挡的天空，看看就让人心安

    我想起海子的诗句——

    “天空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下山的途中，突然间看到

    在四散的嫩鹅黄草棵里，长出一株

    六角星星的小花，淡粉色的花瓣

    像迷途的羔羊，“万物生长，

    有人被提前甩出

    进入屏蔽的空间

    等不到落地的理由”

    这开在春夏之交精灵一样的小花

    集天地灵气的小山头孕育了

    这集天地灵气的小巧一朵

    怕把它弄疼，我轻轻地采摘

    就这样下山了，留下狮形山

    和万物在静谧中匍匐

    在这座无人的废墟，小区后头的

    这座小山头，这片葱郁之景

    我用不着痕迹的方式，向她传递信息

    晚上她下班回来，惊喜地发现

    养在透明玻璃瓶里的小精灵，我顺势

    发出葱郁的邀请，一个休息日的午后

    难以揣摩的光线笼罩狮子山，沿途风光

    枯燥或盎然，不必多提

    我带她来到废弃的小山前

    “怎样在一个线索里叙述

    即将发生的事，保持运筹帷幄

    将是叙述发展的必要”

    我来过，了解这里的地形，不缺乏经验

    如同了解她的身形，像第一次

    拨开一丛接一丛的繁茂

    一样，看到她脸上层层呈现

    叠叠深入的感奋，我则感到晕眩

    “这里值得再来。”她的兴奋还没有消退

    意犹未尽作出了宣告，以后再来

    出发前做足可准备：她带上了手提纸袋

    里面有薄毛毯、心相印湿巾纸、矿泉水、口香糖

    我则像第一次一样，暗自揣上一两枚

    超薄的小雨衣，天有不测风云

    雷都的风云雷电，更是莫测变幻

    后来是她从境外旅游，带回的更薄的

    升级版，像更薄的皮肤

    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夜里

    她还会带上一只小手电

    自此，除了她跃层复式小公寓

    的室内活动，又多了一个户外活动

    根据地，进入树木竹林屏蔽的仙境

    仿佛短暂地被甩出人世间，遁出悬吊的

    飘荡之苦；狮子座的她提议

    给狮子形的山起一个名字：

    “可爱的小山头”，我附议，正如

    我为她身形起伏有致的部位，也取过

    精灵一样的名字，我没能力

    给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流

    都取一个温暖的名字，我只想给一座山

    它那么不起眼，那么默默无闻

    取一个温软的名字，像你温软的身形

    和温软的欢愉，还有

    那一年温软的幸福时光

    快满一年的时候，荒废已久的昂贵荒地

    布满了房地产开发商的挖掘机，我担心

    一夜之间可爱的小山头就会被铲除

    在离开她之前的一夜，我和她来到

    夜晚平静的工地；正如《小芳》里唱的：

    在回城之前的那个晚上，你和我来到小河旁

    （推土机铲下留情，没有铲掉

    那座小山头，而是绕了个弧形圈儿）

    再次来到小山头，再次享用

    它昂贵的静谧，当我再一次飘荡如

    如浮云流水，相似的风景

    总是续存或唤起记忆所感知的一切

    这是借来的另一处生活

    在心底屏蔽、凸现、珍藏

    如蚌孕育珍珠

    从古城墓地上头平台的田埂到那座狮形小山头，他和叶舟度过了一年多最初的飘荡岁月——真是一年温软的幸福时光；他把那一年温软的幸福时光设若是和颜彦度过的，叶舟是另一个颜彦，娇小版的颜彦，任何指涉颜彦体貌特征气质等等的一切关联，都可自然而然的过渡、衍变、衍生、切换。

    总之，颜彦无所不在，存在于天地万物之中，看见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流，都忍不住想给它们取一个温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