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被轮船倒扣水中的恐惧，你无法体会
一到晚上，乡野的星空明显比城市里的星空晴朗明澈，仰头望着浩瀚天空密布的清冷繁星，就会想起小时候的课文：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一想到穹庐、笼盖，就会条件反射想起一篇久远的报道，写的是一艘游轮突遇龙卷风侧翻，一个人被轮船倒扣水中的恐惧，那个时候他还在里面，细节太感人了，有一种真切的窒息感，就似乎自己被倒扣在水底一样。
他记得前段时间在星城，躺在露台的沙发上，怀着试一试的好奇心理，在百度里输入了：被轮船倒扣水中的恐惧，然后点击“搜索”，跳出很多游轮倒扣的条目，他极富耐心的从上往下滑动屏幕，终于找到了一篇《被轮船倒扣水中的恐惧，你无法体会》！他屏住呼吸往下读，对！就是当时在里面从同改订的报纸上看到的那一篇。
——这将是一篇影响我一辈子的新闻报道。当时在里面读完后他就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当时就想到了自己独自一人在铁椅上度过的一夜，想到了未来漫漫的刑期，当时从看守所下到监区还没有几个月，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还要在里面呆多久，心里充斥着绝望的以年为单位的数字。但那时做出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所有业余时间、挤出来的时间都用于阅读、写作、思考三位一体的循环往复。写出《情种本源》，在里面的时候暂命名《情种起源》。
在外面重读8年前的这篇报道，就像从深深的海底打捞出一件沉甸甸、水淋淋的老物件：
头顶是倒扣的“东方星月”巨轮，身下是湍急的长江，在黑暗中被困了近20个小时，当21岁的加油工小曾见到前来救他的潜水员时，他说自己已经几近崩溃，一心“等死”……
“东方星月”客船，是小曾工作的地方。翻沉事件发生时，他正在船舱的最底部给船用柴油机灌柴油，然后在灌柴油的过程中，船就倾覆了。翻沉的过程，他感觉就在一瞬间：刚刚发现船发生倾斜，他在心里说了一句“好像碰上大麻烦了”，话刚说完，船就突然翻了。
小曾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一艘巨型轮船，居然在瞬间倾斜、倒覆，生生将一船400多人扣入冷冷的江水中。
就在一瞬间，很多人可能就失去了生命，但小曾却发现，自己还活着。他被困在一个一人大的房间，上方全是机舱和机器，满是油污，呼吸困难。
黑暗几乎要将他吞噬。
可能，除了湍急的江水声，小曾什么也听不见，他就在这黑暗中等着，不知道时间，不知道位置，不知道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的人，或者遗体。
近20个小时的黑暗和恐惧，让他几近崩溃，一心“等死”……
他却等到了光！
海军工程大学潜水分队潜水员官帅，在水下来回地寻找。在浑浊的江水中，就算是白天，潜水员依靠探照灯视线范围也只有眼前半米；到了水里什么都看不到的，就算带着一个强光手电，也只是稍微亮一点，“因为水太浑浊了，打开以后，能见度（基本）是没有的”。
因为感觉到上方有人，官帅奋力想向上游。有铁板封住了路，他就一块一块地搬开，然后拼命往上游。等他游出水面，探照灯的光线中，果然看到了无限恐惧和绝望的小曾。
小曾很激动！经历了近20个小时的无助和绝望，他无法平静。
在等待另一名潜水员过来支援时，官帅陪他聊天、谈心，大约10来分钟，小曾的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
这个过程中，另一名潜水员魏飞鹏赶来支援。于是，他们教小曾戴头盔，然后给他戴好，再给他做思想工作，告诉他不要怕，潜水员会抱着他出水。
眼见着氧气快要见底了，官帅来不及多想，把自己的呼吸器戴在了小曾头上，然后努力和魏飞鹏一起将小曾带出水。
这篇报道，在里面时他就剪下来做了剪报，粘贴在自己最喜欢的《洛丽塔》最后面，每当自己绝望、憋闷、彷徨之际，就会仔细拜读一遍，汲取新的力量；出来前夕，他裁切下来，寄了出来，他一直保留了这一小截报纸，光这一样小小的物件，曾忠实地陪伴他7年之久，比每一段情事都要长。
他无法想象他的头露在倒扣的房间的水面之上、意识清醒、如何在黑暗中坚持了近20个小时；他的家人又是怎样焦急万分地等待他的消息，或许，也是强大的求生信念和毅力，让这位获救者自己先救了自己。
后续报道里一名救援行动现场指挥人员说，因为客船倒扣水中，且沉在水里，长江水是活水，下面的情况非常复杂，“暗流、漩涡也比较复杂，肯定有危险”。
对于救援人员，现场情况都困难重重，而对于被困水中的人，更是人们所无法想象的。
他想起曾经刚离开校园到星城的那个夏天，和一个同学到了湘江边，豪情壮志突发，并不会游泳，便租了一只充气的橡皮轮胎下了水，学伟人横渡湘江。到了江中间，水深浪大流急，几番风浪袭来，被淹没，还喝了很多水，橡皮不断的摩擦，胳肢窝疼痛难忍，特别是漂流途中，甚至遇到一些驶过的船，他必须避开，以防被漩涡卷入，他真正的感到了危险和恐惧，他一度担心汽圈一旦漏气或意外破裂，那就彻底完蛋了。
回来的时候，套着充气圈顺流一路漂下去，已无力直达对岸；他想自己此时突发意外的话，因为风浪大，漂在江上的他显得那么渺小，在岸上的同学发现了也没办法救自己。
往返横渡的恐惧他一辈子记住了！那时他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就好了”；这次活着上岸，再也不做无谓的冒险了。
就这样，从下午漂到天黑，好不容易划向岸边，第一脚踏上一块沙石时，他怀疑是幻觉。手脚并用爬上岸后，他几乎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他什么也没有对同行的同学说，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走吧，久等了。
他想起那次翻沉事件里，还有那么多人生死未卜……
他每每从中得到一种沉郁的力量，觉得自己因为在里面渡劫反而躲过了外面类似的沉船灾祸，他的后续生命仿佛就是为那些失去生命的人而活；每每想到刑期似穹庐、笼盖漫长年岁，就会想到那个被轮船倒扣水中的人的恐惧，无法体会的也能感同身受了。
没来乡下看父母的前几天，一天清晨5点多小解后他和柳先丹两人都没睡着，他不能去碰她，她要上班，若是打扰了她将醒未醒时浅浅的睡意，她又会比任何人都凶悍，饱满的体力只能献给即将到来的工作；下午她要把残存的体力和全部热情继续献给麻将和牌友、一手烟和二手烟的双重熏陶；晚上是一家三口晚餐的制作、毫无营养的永远没完没了的婆媳关系、家长里短的短视频收看；他跟她提醒过，系统会根据个人喜好推送、强化、循环往复这些相似内容，不如听一首歌；饭后有一个小时多的加班、回来后的洗澡、追剧消遣；如此循环；她是不会主动碰他的；她也不接受他主动的去碰，她身上早已布满了警示的重重界碑；真是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行路难，相处难；远处难，近处也难。
他索性起了身，拿了手机、笔记本电脑、《挪威的森林》，走出卧室，反手关上门。外面有些凉，他穿了搭在椅背上的衣物，又把桌上的台灯拿到了茶几上，就势躺到沙发椅上，盯着露台上加盖的简易屋顶，这个小小穹庐都是姨夫生前亲手搭建的，整个露台的装修、建设都是。
他忙前忙后的身影宛如昨天，宛如眼前。他想自己睡不着了还可以从卧室的床上到露台的沙发上停留；他死后又去了哪里？他死后真的有一个活人不知道的去处吗？所谓死后的世界，神界给出的答案至今虚无缥缈，无法印证，天堂在哪里？如果真有那么好的地方，那里的地皮、房价、配套设施早就是天价了吧？那里就永远只可能是富人的天下、天堂，穷人永远没有立锥之地；科学界更是无法科学的证明死后世界的存在。大多时候，他真的就是个天生纯粹的唯物主义。
但他突然明白，其实没有死后世界；要说有，死后的世界其实还是活着的世界，死后的人其实还是和活着的人在一起，他留下的那些东西、那些记忆活在活着的人的身边、眼里、耳里、心里、脑里、灵魂里、精神里、血液里、呼吸里、思想里、记忆里；死去的人依托活着的而继续存在。
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就是这个道理；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也是这个道理。
昨夜梦里和自己的ai复制人对话，他就说，人要死三次，99%的人三代以后，时间会抹平你存在过的一切痕迹。第一次是物理死亡，就是你停止了心跳，第二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你名字的人也死去了，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你来过这个世界，第三次是关于你的一切记载，包括与你有关的视频、照片都全部消失了，这个时候，整个世界再也找不到一点与你有关的痕迹，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这段话恰好对他在清晨露台上的看似武断的论断进行了印证和诠释；他不觉在心里自夸了一下：我还是有思想深度的，也没有丧失独立思考的能力；但又有些失落，想到近在咫尺同床共枕的人竟然咫尺天涯，身心隔的越来越远，排异反应越来越剧烈，觉得要疯掉了，还能挺得过又一段饱受煎熬的日子吗。
他有时候有一刻会有一种冲动，想跟她留一个纸条一走了之，仿照伍尔夫的腔调，字条他都想好了：
是我还是你的病情都在明显加重或恶化，坦白说，我一刻都不能缺少爱和关怀的生活，而你，已经公然决然把我从你身边排拒开，显然我还不知道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人；你已经给了我所有一个女人该有的幸福，我也认为已经做到了为人丈夫的所能做到的一切；当然，还给我一些时间，还可以做更多；
要不是因为命运的捉弄，我曾以为我俩是世上可以白头偕老的人，从高中时期的语文老师预言我会有两次婚姻，我就暗下决心，要把你我的婚姻坚持到底；因为我曾在老师二婚的时候，仅仅送上了一张小小的贺卡：不要对婚姻抱有过高的期待，能够把婚姻维持到底就是一项伟大的创举。
我想创造把婚姻维持到底的伟大创举。
而我感觉撑不了了，我觉得自己很清楚我是在破坏你的生活，我是不能容忍这样的自己，你似乎试图让我明白，没有我，你本可以过的比有我存在还要好，至少是从我出来后；我过时了，我该退出你的生活，你不好怎么开口，你其实已经早就多次开口了：滚！离婚！分开过！各过各！还不够明显吗？而我还傻傻地以为是你的一时气话；这样的气话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说，那就不是气话了。
你看，我现在都不懂该怎么写了，我说不下去了。我只想告诉你是我欠你太多，说好的幸福我都没给你，带电梯一手的大房子、小车、不用工作的晚年和安度余生的保障。我想说，要是谁曾在我两手空空、一无所有、连一条内裤都还有洞的时候选择了我，那只有你。你拉扯女儿长大上学、上大学毕业直到工作，我一无所有的出来是你等了我，接了我，接待了我，这个大家都懂。要不是有你对我好，我出来早已是一无所有，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不能再继续破坏你的生活了。我想。
他脑中闪过托尔斯泰拖着高龄之躯离家出走的画面，他曾迷惘，这么伟大通透的作家怎么会走出这一步，某些时候、某些方面，设身处地，身临其境，他觉得可以理解这位伟人了。
他记得前段时间在星城，躺在露台的沙发上，怀着试一试的好奇心理，在百度里输入了：被轮船倒扣水中的恐惧，然后点击“搜索”，跳出很多游轮倒扣的条目，他极富耐心的从上往下滑动屏幕，终于找到了一篇《被轮船倒扣水中的恐惧，你无法体会》！他屏住呼吸往下读，对！就是当时在里面从同改订的报纸上看到的那一篇。
——这将是一篇影响我一辈子的新闻报道。当时在里面读完后他就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当时就想到了自己独自一人在铁椅上度过的一夜，想到了未来漫漫的刑期，当时从看守所下到监区还没有几个月，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还要在里面呆多久，心里充斥着绝望的以年为单位的数字。但那时做出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所有业余时间、挤出来的时间都用于阅读、写作、思考三位一体的循环往复。写出《情种本源》，在里面的时候暂命名《情种起源》。
在外面重读8年前的这篇报道，就像从深深的海底打捞出一件沉甸甸、水淋淋的老物件：
头顶是倒扣的“东方星月”巨轮，身下是湍急的长江，在黑暗中被困了近20个小时，当21岁的加油工小曾见到前来救他的潜水员时，他说自己已经几近崩溃，一心“等死”……
“东方星月”客船，是小曾工作的地方。翻沉事件发生时，他正在船舱的最底部给船用柴油机灌柴油，然后在灌柴油的过程中，船就倾覆了。翻沉的过程，他感觉就在一瞬间：刚刚发现船发生倾斜，他在心里说了一句“好像碰上大麻烦了”，话刚说完，船就突然翻了。
小曾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一艘巨型轮船，居然在瞬间倾斜、倒覆，生生将一船400多人扣入冷冷的江水中。
就在一瞬间，很多人可能就失去了生命，但小曾却发现，自己还活着。他被困在一个一人大的房间，上方全是机舱和机器，满是油污，呼吸困难。
黑暗几乎要将他吞噬。
可能，除了湍急的江水声，小曾什么也听不见，他就在这黑暗中等着，不知道时间，不知道位置，不知道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活着的人，或者遗体。
近20个小时的黑暗和恐惧，让他几近崩溃，一心“等死”……
他却等到了光！
海军工程大学潜水分队潜水员官帅，在水下来回地寻找。在浑浊的江水中，就算是白天，潜水员依靠探照灯视线范围也只有眼前半米；到了水里什么都看不到的，就算带着一个强光手电，也只是稍微亮一点，“因为水太浑浊了，打开以后，能见度（基本）是没有的”。
因为感觉到上方有人，官帅奋力想向上游。有铁板封住了路，他就一块一块地搬开，然后拼命往上游。等他游出水面，探照灯的光线中，果然看到了无限恐惧和绝望的小曾。
小曾很激动！经历了近20个小时的无助和绝望，他无法平静。
在等待另一名潜水员过来支援时，官帅陪他聊天、谈心，大约10来分钟，小曾的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
这个过程中，另一名潜水员魏飞鹏赶来支援。于是，他们教小曾戴头盔，然后给他戴好，再给他做思想工作，告诉他不要怕，潜水员会抱着他出水。
眼见着氧气快要见底了，官帅来不及多想，把自己的呼吸器戴在了小曾头上，然后努力和魏飞鹏一起将小曾带出水。
这篇报道，在里面时他就剪下来做了剪报，粘贴在自己最喜欢的《洛丽塔》最后面，每当自己绝望、憋闷、彷徨之际，就会仔细拜读一遍，汲取新的力量；出来前夕，他裁切下来，寄了出来，他一直保留了这一小截报纸，光这一样小小的物件，曾忠实地陪伴他7年之久，比每一段情事都要长。
他无法想象他的头露在倒扣的房间的水面之上、意识清醒、如何在黑暗中坚持了近20个小时；他的家人又是怎样焦急万分地等待他的消息，或许，也是强大的求生信念和毅力，让这位获救者自己先救了自己。
后续报道里一名救援行动现场指挥人员说，因为客船倒扣水中，且沉在水里，长江水是活水，下面的情况非常复杂，“暗流、漩涡也比较复杂，肯定有危险”。
对于救援人员，现场情况都困难重重，而对于被困水中的人，更是人们所无法想象的。
他想起曾经刚离开校园到星城的那个夏天，和一个同学到了湘江边，豪情壮志突发，并不会游泳，便租了一只充气的橡皮轮胎下了水，学伟人横渡湘江。到了江中间，水深浪大流急，几番风浪袭来，被淹没，还喝了很多水，橡皮不断的摩擦，胳肢窝疼痛难忍，特别是漂流途中，甚至遇到一些驶过的船，他必须避开，以防被漩涡卷入，他真正的感到了危险和恐惧，他一度担心汽圈一旦漏气或意外破裂，那就彻底完蛋了。
回来的时候，套着充气圈顺流一路漂下去，已无力直达对岸；他想自己此时突发意外的话，因为风浪大，漂在江上的他显得那么渺小，在岸上的同学发现了也没办法救自己。
往返横渡的恐惧他一辈子记住了！那时他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就好了”；这次活着上岸，再也不做无谓的冒险了。
就这样，从下午漂到天黑，好不容易划向岸边，第一脚踏上一块沙石时，他怀疑是幻觉。手脚并用爬上岸后，他几乎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他什么也没有对同行的同学说，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走吧，久等了。
他想起那次翻沉事件里，还有那么多人生死未卜……
他每每从中得到一种沉郁的力量，觉得自己因为在里面渡劫反而躲过了外面类似的沉船灾祸，他的后续生命仿佛就是为那些失去生命的人而活；每每想到刑期似穹庐、笼盖漫长年岁，就会想到那个被轮船倒扣水中的人的恐惧，无法体会的也能感同身受了。
没来乡下看父母的前几天，一天清晨5点多小解后他和柳先丹两人都没睡着，他不能去碰她，她要上班，若是打扰了她将醒未醒时浅浅的睡意，她又会比任何人都凶悍，饱满的体力只能献给即将到来的工作；下午她要把残存的体力和全部热情继续献给麻将和牌友、一手烟和二手烟的双重熏陶；晚上是一家三口晚餐的制作、毫无营养的永远没完没了的婆媳关系、家长里短的短视频收看；他跟她提醒过，系统会根据个人喜好推送、强化、循环往复这些相似内容，不如听一首歌；饭后有一个小时多的加班、回来后的洗澡、追剧消遣；如此循环；她是不会主动碰他的；她也不接受他主动的去碰，她身上早已布满了警示的重重界碑；真是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行路难，相处难；远处难，近处也难。
他索性起了身，拿了手机、笔记本电脑、《挪威的森林》，走出卧室，反手关上门。外面有些凉，他穿了搭在椅背上的衣物，又把桌上的台灯拿到了茶几上，就势躺到沙发椅上，盯着露台上加盖的简易屋顶，这个小小穹庐都是姨夫生前亲手搭建的，整个露台的装修、建设都是。
他忙前忙后的身影宛如昨天，宛如眼前。他想自己睡不着了还可以从卧室的床上到露台的沙发上停留；他死后又去了哪里？他死后真的有一个活人不知道的去处吗？所谓死后的世界，神界给出的答案至今虚无缥缈，无法印证，天堂在哪里？如果真有那么好的地方，那里的地皮、房价、配套设施早就是天价了吧？那里就永远只可能是富人的天下、天堂，穷人永远没有立锥之地；科学界更是无法科学的证明死后世界的存在。大多时候，他真的就是个天生纯粹的唯物主义。
但他突然明白，其实没有死后世界；要说有，死后的世界其实还是活着的世界，死后的人其实还是和活着的人在一起，他留下的那些东西、那些记忆活在活着的人的身边、眼里、耳里、心里、脑里、灵魂里、精神里、血液里、呼吸里、思想里、记忆里；死去的人依托活着的而继续存在。
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就是这个道理；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也是这个道理。
昨夜梦里和自己的ai复制人对话，他就说，人要死三次，99%的人三代以后，时间会抹平你存在过的一切痕迹。第一次是物理死亡，就是你停止了心跳，第二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你名字的人也死去了，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你来过这个世界，第三次是关于你的一切记载，包括与你有关的视频、照片都全部消失了，这个时候，整个世界再也找不到一点与你有关的痕迹，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这段话恰好对他在清晨露台上的看似武断的论断进行了印证和诠释；他不觉在心里自夸了一下：我还是有思想深度的，也没有丧失独立思考的能力；但又有些失落，想到近在咫尺同床共枕的人竟然咫尺天涯，身心隔的越来越远，排异反应越来越剧烈，觉得要疯掉了，还能挺得过又一段饱受煎熬的日子吗。
他有时候有一刻会有一种冲动，想跟她留一个纸条一走了之，仿照伍尔夫的腔调，字条他都想好了：
是我还是你的病情都在明显加重或恶化，坦白说，我一刻都不能缺少爱和关怀的生活，而你，已经公然决然把我从你身边排拒开，显然我还不知道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人；你已经给了我所有一个女人该有的幸福，我也认为已经做到了为人丈夫的所能做到的一切；当然，还给我一些时间，还可以做更多；
要不是因为命运的捉弄，我曾以为我俩是世上可以白头偕老的人，从高中时期的语文老师预言我会有两次婚姻，我就暗下决心，要把你我的婚姻坚持到底；因为我曾在老师二婚的时候，仅仅送上了一张小小的贺卡：不要对婚姻抱有过高的期待，能够把婚姻维持到底就是一项伟大的创举。
我想创造把婚姻维持到底的伟大创举。
而我感觉撑不了了，我觉得自己很清楚我是在破坏你的生活，我是不能容忍这样的自己，你似乎试图让我明白，没有我，你本可以过的比有我存在还要好，至少是从我出来后；我过时了，我该退出你的生活，你不好怎么开口，你其实已经早就多次开口了：滚！离婚！分开过！各过各！还不够明显吗？而我还傻傻地以为是你的一时气话；这样的气话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说，那就不是气话了。
你看，我现在都不懂该怎么写了，我说不下去了。我只想告诉你是我欠你太多，说好的幸福我都没给你，带电梯一手的大房子、小车、不用工作的晚年和安度余生的保障。我想说，要是谁曾在我两手空空、一无所有、连一条内裤都还有洞的时候选择了我，那只有你。你拉扯女儿长大上学、上大学毕业直到工作，我一无所有的出来是你等了我，接了我，接待了我，这个大家都懂。要不是有你对我好，我出来早已是一无所有，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不能再继续破坏你的生活了。我想。
他脑中闪过托尔斯泰拖着高龄之躯离家出走的画面，他曾迷惘，这么伟大通透的作家怎么会走出这一步，某些时候、某些方面，设身处地，身临其境，他觉得可以理解这位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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