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毛毛虫
吃完蛋糕后，目中含泪、浑身颤抖不已的吴眠在自行车上谨慎地前行着，在被无光的楼宇切割成无数长条的星空之下。
邬洛啊邬洛，你究竟是什么神仙，为啥要我一个凡人……凡鬼寄宿在你的躯壳里？
敢情周围这么多谜语人，支支吾吾不肯告诉我自己究竟是谁，都是因为被世界机关“封口”了？
就连昨晚那只看似不可一世的大章鱼，也只是讲授了一些这个世界的“常识”，丝毫没有涉及到自己的身世。
从房间里的书籍来看，前任自己应该是一个思维活跃、充满了好奇心的人，但远远算不上是一个藏有秘密的危险分子。吴眠很快得出结论：前任自己真正的据点并不在那栋双层豪宅里，他一定有着别的藏身之处，将一些足以引起世界机关重视的东西隐藏在了那里。
或许我该再好好搜一下房间，看看有什么线索……
略微消化了一下体内严重过剩的糖分，吴眠神经兮兮地四下环望，也没见到有什么人跟踪自己。
有没有可能，我的失忆就是世界机关造成的，他们借此消除了威胁，也不再需要监视我了？
念及此处，吴眠略感宽慰，但他也知道，那群无法者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他们已经在为自己身上的秘密而着手布局。
好在一路上，像路边突然拐出两辆摩托车，车上骑手举起机枪把自己射成筛子，这样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夜色深沉，他甚至连一个里世界人也没遇上过。
无事抵达了枫江制糖厂A区。
制糖厂……糖分摄入严重超标的他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这里并不像他记忆中的那样，在21世纪20年代左右被废弃，或许后来它又被重新用作了厂房。跟大门口两名里世界保安打过招呼后，他徒步走进厂区，透过窗户，看见了一栋栋厂房里或陈旧或崭新、形状各异用途不明的工业机器。
从那些机器熟悉的金属色泽和臃肿而缺乏美感的设计构造上，吴眠再次肯定，这个2202年的世界，生产力水平和自己曾经所在的2022年并无太大区别。
除了、车间里那群有超能力的工人……
“您好，请问是0725先生么？”
车间门口的主管礼貌地问道。
吴眠没想到七栋104直接就是生产车间，这才拿出手机，给出了公司专用的身份验证码。
这就叫厂家直发，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他不由得吐槽道。
“好的，货款已由贵司事先支付，请您进来提货。”
这位穿着燕尾服戴着金边圆框眼镜的主管神色恭谨地说。一霎吴眠还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高级俱乐部，还是儿童不宜的那种，车间里坐在胶凳上忙活的工人们不过是瞒过检查的幌子。
主管见他驻足不前，表情略微有些奇怪地问：
“0725先生？”
“咳咳，好的，请您带路。”
主管这才谦恭地转身入内。
想象中的灯红酒绿或者血腥暴力并没有出现，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两个车间，走进了一个更小一点的车间里。
车间内部和吴眠印象中的制衣作坊之类很像，没有太多的工业气息，刚才那些奇奇怪怪的机器也不在这里。工人们各自在一个满是抽屉的小桌子前忙活着不知什么，桌子后面的运输带则源源不断地送来稀奇古怪的零件，他们组装好手头的产品后，却不会将它放回运输带，而是放在桌子角落的纸盒里，等待车间主管的验收。
想象中本该沉闷而压抑的场所，却洋溢着一种轻松和睦的氛围，工人们有的头戴耳机哼着小曲，有的把播放着岛国动漫的手机架在桌角上，有的则在和邻桌的同事谈笑风生，嘴里还嘎吱作响地嚼着小零食……
对这些放在凡世里早就该炒鱿鱼的行为，主管竟然跟没看见一样，径直将他引到了一张无人的桌前。
“这位【工匠】去厂里的网吧打游戏了，他和几个人类组了一支战队，今晚得打一场全球半决赛，很早就完成了工作，自行离开了。”
吴眠一时不知从何吐槽，心中只是惊讶：这样的工厂，生产出的产品能靠谱吗？
“请您不要质疑敝厂产品的质量。这里生产的神奇物品都是最上乘的。”主管突然自行“答”了起来，“不知敝厂哪一点让您不满意？抱歉，这并非质问，只是在征询建议。”
“可，我还没说出来呢？”吴眠呆了一呆。
主管“啊”了一声：“真不好意思，我又不小心把心里话听成说出口的了……”
“你会读心？”吴眠退后一步，下意识要远离这个爱刺探别人的家伙。
“只是最浅层的，不会窥探到别人的秘密，您不必介意。”主管歉疚道，“请您取货，就在桌角那个小盒子里，用糯米纸裹着。小心不要戳破了，请您按照规则，将它们含在嘴里。”
含……怎么感觉怪怪的……
“这到底是啥玩意？”
吴眠注视着纸盒里那一团不住变换着形状，仿佛在……在无规则蠕动着的米白色糯米纸袋。
“这是CJ136。为了方便长时间保存，是以卵形态出炉的，可惜放了太久，半小时前就已经孵化了。”
“……呃，就是说，现在是虫子？”
“恕我冒昧，0725先生，您应该不是第一次接收这种货物？”主管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没那么冒犯。
“我最近有点健忘，有什么要注意的你可得多提醒提醒。”
吴眠硬着头皮抓起了那一个糯米纸袋。果不其然，能看到一条条五彩斑斓的虫子在半透明的纸袋里不住摇摆晃动。
来之前，吴眠听老柴提过一个囚笼世界的重要原则——【一切超凡皆始于人】，也就是说，这些虫子并非天然生物，而是将人类的权柄附着在原料之上的工业制品，是没有“灵魂”的人造物，和流水线生产的机械宠物没什么区别。
可不管怎样，虫子就是虫子。
“……”吴眠干瞪着这团邪异造物，嘴巴张开，合上，又张开，又合上。
“先生？请别用力抓，也不要握太久，糯米纸一破开，货物很快就会融化在空气里飘走的。”主管立即开始提醒起来，并且补了一句，“我知道这有些难接受，但相信我，它们尝起来还不错……错了错了，先生，请您千万别尝，含着就好。”
“你们为啥不能拿个正经的袋子装着？”
“CJ136的特点就是渴望糖分和温暖，要是换成别的容器，就会因为缺少养分而死去。”主管说，“我已经吩咐人在您的箱子里涂了蜂蜜，这能让它们在路上撑久一点，但您最好让车身保持平稳。”
吴眠想起刚失忆那会儿，曾摸到外卖箱里黏有甜味不明物质，他之前猜测是那位夏子丢失的货物遗留，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是保存货物用的蜂蜜。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用塑料袋装着蜂蜜，再把这玩意装进去带走？”
像是早就读出了他的想法，主管即答道：“因为CJ136会化蛹成蝶，无法长时间囚困在狭小容器里，而且处于剧烈颠簸状态下，它需要的就不仅是糖分和温暖了，它还需要思想。”
“思想？”
“对，CJ136以人的思想为食，只有【梦】相关权柄的人才能净化它们的这一习性，并且完美地使用它们。当然，短暂的接触是无害的，它们只会在体内吃掉您的小部分即时想法储存为自身养分，让您感觉自己是个老年痴呆，原谅我用词粗鲁了，我没有骂您的意思。”
“……好吧，总之就是横竖要我含住喽？”
“请您快点，它们快要把糯米纸啃破了，一旦暴露在开阔空间，它们数秒之内就会消融在空气里。”
“……”吴眠看着那团蠕动得愈发激烈的虫子，咬了咬牙，一口吞进了口腔。
外头的纸袋甜甜的，就跟大白兔奶糖裹着的那层纸一样，然而随着它飞快地被唾液分解破裂，一条又一条的虫子就爬了出来。
爬了出来……
吴眠竭力克制着张口呕吐的冲动，关节像生锈了似的，僵滞地转向门口，往外走去。
“请您停止呼吸！还有不要跑动，您会憋不住的！”注意到他打算撒腿狂奔的主管赶忙制止，“它们容易被您的呼吸带到气管里去，相信我，那会很不好受，取出来的时候更是如此。”
……我要到哪里去？
吴眠只觉得思维逐渐变慢，似乎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嘴里的虫子吃掉了。最麻烦的是，也是因为这些虫子，他没法张口发问。
“您打算去外面的自行车，将CJ136投入外卖箱里。”主管早有准备地说道。
……他为什么知道我想的事情？哦，他好像是会读心来着。
吴眠总算明白为什么工厂会安排一个以【读心】为权柄的主管接待自己。
说实话，嘴里有虫子上下爬动的感觉，实在是糟到不能再糟，但舌头上的味蕾告诉他，这些虫子虽然毛茸茸的，却有着一股和体色一样五彩斑斓的味道，都是甜甜的，每一根绒毛却都甜得各有各的特色，就像是各色各样的热带水果打碎了混杂在一起，让他想起了童年时爱吃的橡皮糖。
只是这橡皮糖长满了毛，还会自己爬来爬去……
“0725先生，请不要试图咀嚼。”主管先发制人提醒道。
谁要咀嚼了！吴眠强行按捺住了用虫子喷他一脸的冲动。
早知道打个电话给那位夏女士，让她自己来就行了。他后悔地想着。
“其实这本来是最好的办法，让【梦】的权柄者们自己上门来取，但第三工厂毕竟不是菜市场，敝厂高层最后还是选择和贵司合作，以订单配送方式进行在线销售。”主管好像压根分不清哪些话是朝他说的，哪些话不过是自己想想。
不过吴眠对他的解释倒是颇感兴趣，于是又想：第三工厂？这里是做什么的？
主管迟疑了一下，道：“是CJ136的原因吗，您似乎，记性不太好。抱歉，这不是在指摘，只是很好奇，您看上去跟两天前不太一样。”
吴眠知道自己的事不可能瞒过全世界，说不定已经传遍全世界了，便坦然“想”道：我失忆了。
“哦，原来两天前您留下的话是这个意思。”主管若有所思道。
我、我留下了话？吴眠激动之下，差点把鼻腔里剩下的气儿全吐了出来。
“您说，要是以后再见到您，就把那件能让您回到阳光底下的东西还给您。”
阳光？我能回到阳光底下？！唔，妈的，要窒息了……
“您别紧张，我会给您右臂来一针，可能会有点疼——”
来一针什……吴眠还没想完，只觉右臂像被蚊子蛰了一下，身子骤然一松，窒息感渐渐消失不见。
“这针筒是【氧】的【权证】，能让您的红细胞重新补足氧分。不过您可千万别学着给自己注射空气，这可是会死人，我是说，会魂飞魄散的。”不知道吴眠失忆到什么程度的主管连忙给他灌输了一点常识。
我需要那件能让我走在阳光下的物品。吴眠没时间废“话”，当即想道。
“不急，先等您把货物放进箱里，不然您又要忘记这回事了。”
“……”
考虑到吴眠失忆后送货技能的断崖式丢失，老柴很“贴心”地给他准备了一根橡胶软管，并改换了一个有着可开关小孔的外卖箱，吴眠花了整整十秒才想起用法，连忙把管子插在小孔里，自己含住另一头，用力一吐，嗦溜嗦溜嗦溜，一条条还在蠕动的虫子跟拉面似地落入了箱中。吴眠思绪登时明晰，一把扯下管子，将小孔关上，大功告成。
“呼……”
没有活物在嘴里蠕动的感觉，太棒了。
这时，主管也已吩咐手下将他要的东西拿来了，一件纯黑色的雨衣。
乍一看就只是一件雨衣，一点特色都没有。
“【亵渎之衣】。您是这么说的。不过您也提到，这只是仿制品。”
“只要穿上，我就能免疫阳光？”
“是的，不过只是暂时，这件物品是一次性的。”主管说，“而且必须提醒您，您当时说的是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吴眠刚明亮起来的心情复归黯然。他只能享受两个小时的阳光，如同一个死刑犯在行刑台上看看最后的风景。
“我还留下了什么话吗？”
“有，您说，‘不要试图追寻，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实在很想看看太阳，那就穿着这玩意出去逛逛’。”
躺平混日子？确实很像我的风格……看来失忆也是在原主的计划之内了，也不知道那个邬洛受了什么刺激，要玩这么一出？
而且，才两个小时，甚至不够我和静静去一趟水上乐园。
吴眠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哪怕自己的失忆是世界机关造成的，是这个世界在与自己为敌，他都不会沮丧成这样。
“所以，这破雨衣算是赔罪？”他像在问自己一般喃喃道。
“这……恕我实在读不出您的想法。”主管被他含怒的目光一扫，不由得微微发怵。
“你们工厂生产这玩意不？”
抱着最后的希望，吴眠问道。
“抱歉，在我知道的范围里，就连第一工厂也没法做到。”主管卸下了礼貌的假面，由衷地长叹一声，“要是这种东西真能量产，那该有多好……我也好几十年没做过日光浴了。”
“您是一位守信的绅士。”吴眠克制着失望的表情，低头朝他微微躬身，“如果某天，能收集到这件物品的制作方法，我一定会分享给你们。”
“算了，我可不想被清洁工盯上……”主管颓靡叹道。
吴眠披着漆黑雨衣，骑上单车，往外面漆黑的街区开去，几秒后，他听到主管远远地喊：
“我反悔了！到时请务必告诉我们！”
吴眠微微一笑，扬了扬手臂，示意自己听到了。
邬洛啊邬洛，你究竟是什么神仙，为啥要我一个凡人……凡鬼寄宿在你的躯壳里？
敢情周围这么多谜语人，支支吾吾不肯告诉我自己究竟是谁，都是因为被世界机关“封口”了？
就连昨晚那只看似不可一世的大章鱼，也只是讲授了一些这个世界的“常识”，丝毫没有涉及到自己的身世。
从房间里的书籍来看，前任自己应该是一个思维活跃、充满了好奇心的人，但远远算不上是一个藏有秘密的危险分子。吴眠很快得出结论：前任自己真正的据点并不在那栋双层豪宅里，他一定有着别的藏身之处，将一些足以引起世界机关重视的东西隐藏在了那里。
或许我该再好好搜一下房间，看看有什么线索……
略微消化了一下体内严重过剩的糖分，吴眠神经兮兮地四下环望，也没见到有什么人跟踪自己。
有没有可能，我的失忆就是世界机关造成的，他们借此消除了威胁，也不再需要监视我了？
念及此处，吴眠略感宽慰，但他也知道，那群无法者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他们已经在为自己身上的秘密而着手布局。
好在一路上，像路边突然拐出两辆摩托车，车上骑手举起机枪把自己射成筛子，这样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夜色深沉，他甚至连一个里世界人也没遇上过。
无事抵达了枫江制糖厂A区。
制糖厂……糖分摄入严重超标的他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这里并不像他记忆中的那样，在21世纪20年代左右被废弃，或许后来它又被重新用作了厂房。跟大门口两名里世界保安打过招呼后，他徒步走进厂区，透过窗户，看见了一栋栋厂房里或陈旧或崭新、形状各异用途不明的工业机器。
从那些机器熟悉的金属色泽和臃肿而缺乏美感的设计构造上，吴眠再次肯定，这个2202年的世界，生产力水平和自己曾经所在的2022年并无太大区别。
除了、车间里那群有超能力的工人……
“您好，请问是0725先生么？”
车间门口的主管礼貌地问道。
吴眠没想到七栋104直接就是生产车间，这才拿出手机，给出了公司专用的身份验证码。
这就叫厂家直发，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他不由得吐槽道。
“好的，货款已由贵司事先支付，请您进来提货。”
这位穿着燕尾服戴着金边圆框眼镜的主管神色恭谨地说。一霎吴眠还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高级俱乐部，还是儿童不宜的那种，车间里坐在胶凳上忙活的工人们不过是瞒过检查的幌子。
主管见他驻足不前，表情略微有些奇怪地问：
“0725先生？”
“咳咳，好的，请您带路。”
主管这才谦恭地转身入内。
想象中的灯红酒绿或者血腥暴力并没有出现，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两个车间，走进了一个更小一点的车间里。
车间内部和吴眠印象中的制衣作坊之类很像，没有太多的工业气息，刚才那些奇奇怪怪的机器也不在这里。工人们各自在一个满是抽屉的小桌子前忙活着不知什么，桌子后面的运输带则源源不断地送来稀奇古怪的零件，他们组装好手头的产品后，却不会将它放回运输带，而是放在桌子角落的纸盒里，等待车间主管的验收。
想象中本该沉闷而压抑的场所，却洋溢着一种轻松和睦的氛围，工人们有的头戴耳机哼着小曲，有的把播放着岛国动漫的手机架在桌角上，有的则在和邻桌的同事谈笑风生，嘴里还嘎吱作响地嚼着小零食……
对这些放在凡世里早就该炒鱿鱼的行为，主管竟然跟没看见一样，径直将他引到了一张无人的桌前。
“这位【工匠】去厂里的网吧打游戏了，他和几个人类组了一支战队，今晚得打一场全球半决赛，很早就完成了工作，自行离开了。”
吴眠一时不知从何吐槽，心中只是惊讶：这样的工厂，生产出的产品能靠谱吗？
“请您不要质疑敝厂产品的质量。这里生产的神奇物品都是最上乘的。”主管突然自行“答”了起来，“不知敝厂哪一点让您不满意？抱歉，这并非质问，只是在征询建议。”
“可，我还没说出来呢？”吴眠呆了一呆。
主管“啊”了一声：“真不好意思，我又不小心把心里话听成说出口的了……”
“你会读心？”吴眠退后一步，下意识要远离这个爱刺探别人的家伙。
“只是最浅层的，不会窥探到别人的秘密，您不必介意。”主管歉疚道，“请您取货，就在桌角那个小盒子里，用糯米纸裹着。小心不要戳破了，请您按照规则，将它们含在嘴里。”
含……怎么感觉怪怪的……
“这到底是啥玩意？”
吴眠注视着纸盒里那一团不住变换着形状，仿佛在……在无规则蠕动着的米白色糯米纸袋。
“这是CJ136。为了方便长时间保存，是以卵形态出炉的，可惜放了太久，半小时前就已经孵化了。”
“……呃，就是说，现在是虫子？”
“恕我冒昧，0725先生，您应该不是第一次接收这种货物？”主管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没那么冒犯。
“我最近有点健忘，有什么要注意的你可得多提醒提醒。”
吴眠硬着头皮抓起了那一个糯米纸袋。果不其然，能看到一条条五彩斑斓的虫子在半透明的纸袋里不住摇摆晃动。
来之前，吴眠听老柴提过一个囚笼世界的重要原则——【一切超凡皆始于人】，也就是说，这些虫子并非天然生物，而是将人类的权柄附着在原料之上的工业制品，是没有“灵魂”的人造物，和流水线生产的机械宠物没什么区别。
可不管怎样，虫子就是虫子。
“……”吴眠干瞪着这团邪异造物，嘴巴张开，合上，又张开，又合上。
“先生？请别用力抓，也不要握太久，糯米纸一破开，货物很快就会融化在空气里飘走的。”主管立即开始提醒起来，并且补了一句，“我知道这有些难接受，但相信我，它们尝起来还不错……错了错了，先生，请您千万别尝，含着就好。”
“你们为啥不能拿个正经的袋子装着？”
“CJ136的特点就是渴望糖分和温暖，要是换成别的容器，就会因为缺少养分而死去。”主管说，“我已经吩咐人在您的箱子里涂了蜂蜜，这能让它们在路上撑久一点，但您最好让车身保持平稳。”
吴眠想起刚失忆那会儿，曾摸到外卖箱里黏有甜味不明物质，他之前猜测是那位夏子丢失的货物遗留，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是保存货物用的蜂蜜。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用塑料袋装着蜂蜜，再把这玩意装进去带走？”
像是早就读出了他的想法，主管即答道：“因为CJ136会化蛹成蝶，无法长时间囚困在狭小容器里，而且处于剧烈颠簸状态下，它需要的就不仅是糖分和温暖了，它还需要思想。”
“思想？”
“对，CJ136以人的思想为食，只有【梦】相关权柄的人才能净化它们的这一习性，并且完美地使用它们。当然，短暂的接触是无害的，它们只会在体内吃掉您的小部分即时想法储存为自身养分，让您感觉自己是个老年痴呆，原谅我用词粗鲁了，我没有骂您的意思。”
“……好吧，总之就是横竖要我含住喽？”
“请您快点，它们快要把糯米纸啃破了，一旦暴露在开阔空间，它们数秒之内就会消融在空气里。”
“……”吴眠看着那团蠕动得愈发激烈的虫子，咬了咬牙，一口吞进了口腔。
外头的纸袋甜甜的，就跟大白兔奶糖裹着的那层纸一样，然而随着它飞快地被唾液分解破裂，一条又一条的虫子就爬了出来。
爬了出来……
吴眠竭力克制着张口呕吐的冲动，关节像生锈了似的，僵滞地转向门口，往外走去。
“请您停止呼吸！还有不要跑动，您会憋不住的！”注意到他打算撒腿狂奔的主管赶忙制止，“它们容易被您的呼吸带到气管里去，相信我，那会很不好受，取出来的时候更是如此。”
……我要到哪里去？
吴眠只觉得思维逐渐变慢，似乎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嘴里的虫子吃掉了。最麻烦的是，也是因为这些虫子，他没法张口发问。
“您打算去外面的自行车，将CJ136投入外卖箱里。”主管早有准备地说道。
……他为什么知道我想的事情？哦，他好像是会读心来着。
吴眠总算明白为什么工厂会安排一个以【读心】为权柄的主管接待自己。
说实话，嘴里有虫子上下爬动的感觉，实在是糟到不能再糟，但舌头上的味蕾告诉他，这些虫子虽然毛茸茸的，却有着一股和体色一样五彩斑斓的味道，都是甜甜的，每一根绒毛却都甜得各有各的特色，就像是各色各样的热带水果打碎了混杂在一起，让他想起了童年时爱吃的橡皮糖。
只是这橡皮糖长满了毛，还会自己爬来爬去……
“0725先生，请不要试图咀嚼。”主管先发制人提醒道。
谁要咀嚼了！吴眠强行按捺住了用虫子喷他一脸的冲动。
早知道打个电话给那位夏女士，让她自己来就行了。他后悔地想着。
“其实这本来是最好的办法，让【梦】的权柄者们自己上门来取，但第三工厂毕竟不是菜市场，敝厂高层最后还是选择和贵司合作，以订单配送方式进行在线销售。”主管好像压根分不清哪些话是朝他说的，哪些话不过是自己想想。
不过吴眠对他的解释倒是颇感兴趣，于是又想：第三工厂？这里是做什么的？
主管迟疑了一下，道：“是CJ136的原因吗，您似乎，记性不太好。抱歉，这不是在指摘，只是很好奇，您看上去跟两天前不太一样。”
吴眠知道自己的事不可能瞒过全世界，说不定已经传遍全世界了，便坦然“想”道：我失忆了。
“哦，原来两天前您留下的话是这个意思。”主管若有所思道。
我、我留下了话？吴眠激动之下，差点把鼻腔里剩下的气儿全吐了出来。
“您说，要是以后再见到您，就把那件能让您回到阳光底下的东西还给您。”
阳光？我能回到阳光底下？！唔，妈的，要窒息了……
“您别紧张，我会给您右臂来一针，可能会有点疼——”
来一针什……吴眠还没想完，只觉右臂像被蚊子蛰了一下，身子骤然一松，窒息感渐渐消失不见。
“这针筒是【氧】的【权证】，能让您的红细胞重新补足氧分。不过您可千万别学着给自己注射空气，这可是会死人，我是说，会魂飞魄散的。”不知道吴眠失忆到什么程度的主管连忙给他灌输了一点常识。
我需要那件能让我走在阳光下的物品。吴眠没时间废“话”，当即想道。
“不急，先等您把货物放进箱里，不然您又要忘记这回事了。”
“……”
考虑到吴眠失忆后送货技能的断崖式丢失，老柴很“贴心”地给他准备了一根橡胶软管，并改换了一个有着可开关小孔的外卖箱，吴眠花了整整十秒才想起用法，连忙把管子插在小孔里，自己含住另一头，用力一吐，嗦溜嗦溜嗦溜，一条条还在蠕动的虫子跟拉面似地落入了箱中。吴眠思绪登时明晰，一把扯下管子，将小孔关上，大功告成。
“呼……”
没有活物在嘴里蠕动的感觉，太棒了。
这时，主管也已吩咐手下将他要的东西拿来了，一件纯黑色的雨衣。
乍一看就只是一件雨衣，一点特色都没有。
“【亵渎之衣】。您是这么说的。不过您也提到，这只是仿制品。”
“只要穿上，我就能免疫阳光？”
“是的，不过只是暂时，这件物品是一次性的。”主管说，“而且必须提醒您，您当时说的是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吴眠刚明亮起来的心情复归黯然。他只能享受两个小时的阳光，如同一个死刑犯在行刑台上看看最后的风景。
“我还留下了什么话吗？”
“有，您说，‘不要试图追寻，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实在很想看看太阳，那就穿着这玩意出去逛逛’。”
躺平混日子？确实很像我的风格……看来失忆也是在原主的计划之内了，也不知道那个邬洛受了什么刺激，要玩这么一出？
而且，才两个小时，甚至不够我和静静去一趟水上乐园。
吴眠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哪怕自己的失忆是世界机关造成的，是这个世界在与自己为敌，他都不会沮丧成这样。
“所以，这破雨衣算是赔罪？”他像在问自己一般喃喃道。
“这……恕我实在读不出您的想法。”主管被他含怒的目光一扫，不由得微微发怵。
“你们工厂生产这玩意不？”
抱着最后的希望，吴眠问道。
“抱歉，在我知道的范围里，就连第一工厂也没法做到。”主管卸下了礼貌的假面，由衷地长叹一声，“要是这种东西真能量产，那该有多好……我也好几十年没做过日光浴了。”
“您是一位守信的绅士。”吴眠克制着失望的表情，低头朝他微微躬身，“如果某天，能收集到这件物品的制作方法，我一定会分享给你们。”
“算了，我可不想被清洁工盯上……”主管颓靡叹道。
吴眠披着漆黑雨衣，骑上单车，往外面漆黑的街区开去，几秒后，他听到主管远远地喊：
“我反悔了！到时请务必告诉我们！”
吴眠微微一笑，扬了扬手臂，示意自己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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