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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吃席 (5k字二合一)

    “先吃个饭吧。”

    老柴从厨房里拿出四双筷子和四个碗,放在了那一桌已经冷掉的饭菜边上。

    三位分别来自塔、公司和第一工厂的客人安静地坐下了,他们觉得这种“饭局”有点怪怪的,而且跟一颗被安置在桌上的人头共餐,再好的饭菜也难免变得食之无味,但他们还是坐了下来,因为【太阳】今天死了。

    【太阳】的离去,对囚笼而言象征着什么,并不会有太多人知道,但这三位身份不低的客人是懂的,或者说自以为懂的。

    如此肃穆的场合,他们实在没有推辞的理由。

    被摆在了桌上的吴眠不觉疼痛,在经过了三位治疗系顶尖专家的初步急救后,他甚至感受不到丝毫异状,似乎自己生来就是作为一颗头颅存在于这世上。

    没法知道静静的现状,他确实有点急,但他知道老柴现在不急,所以他也只能表现得不急,而是换作一副平静中酝酿着癫狂的微妙表情,也没去催那位人偶工匠什么时候才能从浴缸里的生命溶液BN101中把那具还在【流逝】权柄催化下浸泡加工的无头身体给捞起来。

    吴眠对老柴无条件地信任,这种信任完全不是来自这两天糟糕的经历,而是多年共事形成的默契和信赖,这些感觉并没有随着失忆完全剥离。老柴在小事上虽然经常不干人事,但真到了要紧关头,他绝对是最为靠谱的支柱,一个在暗中默默布好了埋伏的棋手。

    而且他冥冥中有种感觉,老柴应该是静静的亲祖父或者亲外公,即便两人从未提到过,因为作息原因也都很少共同生活在屋檐下,但吴眠很容易就能看出这种血缘带来的亲昵,比如眼前这顿饭,从香气和菜色来看,无疑是老柴为补习完回家的静静做的。

    汤喝了两口,米饭吃了大半碗,鸡腿啃了半只,两颗椰菜花一动不动。

    这是吴眠从面前那两只用过的小碗看到的情况。

    很明显,静静回到家后就吃起了“早餐”,由于身份的特殊,她的一日三顿时间都比较古怪,早餐也就定在了凌晨时分,而且由于前晚她赶去地铁底下营救自己,既来不及吃饭,也一夜没睡,立刻又要面对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一整天的繁忙学业,所以今天的早餐,老柴特地准备得格外丰盛。

    三位大佬都知道【太阳】的这种特殊,而且或多或少地接触过这个恬静温柔的女孩,公司董事【生命】女士更是明白这位职员虽然看着内敛,却尤为喜爱美食,而且胃口极大。此时见到一席美餐放置成了冷菜,不久前一个和自己一样坐在桌边、吧唧吧唧扒着米饭的女孩,此时已成了阳光下冰冷的尸体,都是不由得心生慨叹。

    “我先起筷了!”身着蓝白条纹工装背心、身材矮胖、憨厚老实的【人偶工匠】先生抹了抹眼角泪光,把那鸡屁股给夹了下来,“上一次吃这玩意,得有上二十年了吧。呜!这口感,绝了!唉,真可惜……”

    一身整齐黑西装、苍颜白发、面色慈祥的【生命】女士则把静静没动的那两颗椰菜花夹走,放进了嘴里,吃得非常克制。

    三四十岁、戴着眼镜、斯文冷静的【流逝】先生则喝了碗奶油浓汤,骤然放松的眉头表明他很满意这道口味,他随即开口道:“这让我想起了两个多世纪前,人类还没有开始城邦化的时候,很多地方都有的‘吃席’传统。”

    “现在也有,比如南边的那座渔港小镇,我现在也会不时过去偷偷尝尝。”【生命】女士说,“您在塔上待太久了。”

    “我以为人类不会愚蠢到在这个资源短缺的世界浪费食物。”【流逝】先生不屑地摇了摇头,又舀了两大勺奶油浓汤,“不得不说,吃东西是一种享受,而人类很会享受。”

    “其实我们应该更多地帮助人类,毕竟我们也曾经是他们。哪怕只是提供一点生产力,都能极大地改变他们的现状。”【生命】女士说。

    “自从那位女士进入典事会之后,我们已经给人类提供够多东西的了。情绪处理中心,暴力强制软化系统,流浪儿童报告站,大型灾难救援协议……女士,我很尊重您的善良和同情心,但我们始终是见不得光的被收容者,而不是管理者,更不是神明。近来这边的思潮,似乎在往危险的方向发展,这也是【塔】最担心的事。”【流逝】先生礼貌但坚决地表达了反对。

    【生命】女士像在看着小孩跟自己辩经一样温和笑笑:“那位女士是希望提供更多的岗位,避免像以前一样,为了让所有人都有工作,生造出了许多无用的职业来,它们就像那个古老神话里的某位国王一样,周而复始地把石头推上悬崖,又看着它们重新落回山脚,就是那样毫无意义的职业。而如今不同了,参与到人类事务的管理中,我能感受到收容者们变得更加充实,生活也更加多彩。”

    【流逝】不以为然地喝了口汤:“没什么工作是有意义的,我们的命运就是在不断地推石头……”

    “我说你们两个,是打算来这儿竞选典狱长吗?”一直欲言又止的【人偶工匠】终于看不过去,满头青筋地打断道,“能不能尊重一下死者!”

    两名辩手顿时沉默了,静静地喝汤吃菜,过了好一会儿,【流逝】看着面前依旧豪华的大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哪怕感觉不到饱腹,我也认为,这不是我们四个人能吃完的分量。”

    “还有第五个人,我们的主角。”【生命】婆婆和蔼地看了看只剩一颗脑袋的0725,夹起一颗肉丸递了过来,“来,阿姨喂你吃。啊——”

    吴眠怔了一下,他虽然已经明白眼前的“吃席”属于某种里世界独有的“习俗”,但还是搞不懂只剩脑袋的自己要怎么吃饭,便说:“我、我没胃口……”

    “我知道你很伤感,0725,可逝去的人无法复归,哪怕是她。”

    “里世界里的人死了,会去更里的里世界吗?”吴眠突然开口问道,语气里合理地表现出了一点痴狂和混乱。

    经常看网文的【流逝】明白“里世界”是什么意思,便说:“这里不是什么里世界,这里是囚笼。进入囚笼的人需要抛弃肉体,而离开囚笼的人,一无所有地奔赴虚无。人都是会死的,权柄者只是非常‘幸运’地能死两次。那位【太阳】为什么能同时生活在凡世和囚笼里,如今尚是未解之谜,但她既然来过了囚笼,现在当然就是彻底消亡了。更何况,典事会派的那位【公证】也给出了最后的结论……”

    “吃吧,孩子。”一直沉默的老柴终于喟然说道,“你可能忘了,囚笼的习俗就是如此,已逝之人的未竟之事,由为她哀悼者继续完成。我固然很悲痛,但最为她而悲痛的莫过于你,她剩下的饭菜,终究是要由你吃完的。”

    “……”吴眠看了看面前这足够他生前三四餐的菜量,老老实实地张开了口,任由老婆婆把肉丸放进自己嘴里,嚼了一嚼,浓醇肉汁登时在口腔飞溅,原来是一颗牛肉丸,筋道多汁,一口下去唇齿留香,分外可口,看来老柴手艺确实挺好,难怪静静会是个暴食狂。

    他不清楚老柴此刻是不是在内心偷笑,但明白对方这番话不可能只是逗自己,而是在催他赶紧吃完送客,别让这三位外人逗留太久,免得夜长梦多。

    说来静静究竟得罪了什么家伙,竟然要彻底隐瞒她还活着的消息。可就算她的敌人是这个世界,自己恐怕也只能与这世界为敌了。他欠静静的实在太多,光是这三天,就已记不清多少笔债,何况他并不是为了还债才决定为她复仇。

    他把牛肉丸咽了下去,发现并没有就这么顺着食管滚回桌上,竟是直接没入了虚空里,便说:“阿姨,我想吃快点,拜托你了。”

    那位足以当他阿姨的阿姨的【生命】阿姨怜爱而苦涩地笑了笑,边催动筷子边问:“你不会是急着报仇吧?”

    “当然!我要把嗷呜呜……”吴眠痛快地说了几个字,随即便被不断夹来的饭菜堵住了。

    “虽然我的权柄主要不在这方面,”【流逝】将锅里的最后一点汤舀到了碗里,这是他的第十二碗,“但我能从这道汤中还原出那个女孩的‘不舍’。她很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食物,但有什么事情比这更紧迫,所以她立马就赶向了风花街。”

    “事实上她还带上了一块蛋糕,”老柴说道,完美地表演出了那种试图借着打趣来消解内心痛苦的语气,“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赶过去,真的,我不知道……”

    他两手撑着满是狰狞烧伤的脸,无声抽噎了起来。演技逼真得吴眠差点以为静静真死了。

    “是不是因为……”【生命】瞄了一眼那颗表情纠结的人头,把话又收了回去。

    【流逝】抬抬眼镜,帮她说了出来:“0725,我几个小时前接到了一起报告,在风花街上,你似乎遇到了一点麻烦。”

    吴眠试图点点头,发现点不下去后便直接说道:“对,我遇到了自称是‘第四自由军’的两个人……”

    他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期间【流逝】就细节提了不少问题,比如【屏蔽】所展现出来的各种古怪能力,包括被一枪爆头后还能行动自如的异常表现,吴眠也都详细作出了回答,唯独略去了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怪话不提。

    了解了大概后,【流逝】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屏蔽】,是那个【屏蔽】吧,外形跟描述有些出入,但应该没错……0725,你是否从【太阳】那里获得过一些特殊的通信方法,比如借助月光放射出特殊光线,或者以一定形式绘画出指定图案,或者,默念真名。以【太阳】的实力,最后一点也不是不可能。”

    默念真名……吴眠脑袋一震,嘴唇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既是因为自责,也是因为愤怒。

    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个疯子【屏蔽】了我的心声,是为了将它留到黎明时分再释放出来,借此把静静引到他们的陷阱里!

    都是因为我,念出了静静的真名……

    “看来这就是答案。”看到吴眠骤变的表情,【流逝】微微叹了口气,“你不必责怪自己,这种手段并非召唤,而是传信,她是自己选择过去的。果然还是个小女孩,要是我的话,一定会更谨慎些,至少把柴先生叫上。”

    “我也没想到她会那么冲动,也赶不上她的【光速化】,等我去到那里时,一切都为时已晚……”老柴捂着眼睛说,此刻他的懊悔无比真诚,“没想到那些无法者的目标竟然不是0725,直接就是静静。难道真是那个【屏蔽】的手笔么……”

    其他两名客人也都猜到了来龙去脉,喟叹不已,那位个头偏矮的工匠更是不住抹泪。

    “要是【屏蔽】的话,就很容易解释了。0725本就自由放浪,失忆后更是毫无机心和戒备,再加上被隐秘地【屏蔽】掉了危机感,并被对方事先布置的喽啰种下了‘无法者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样的心理暗示,多重条件共同作用,导致0725丝毫没有阴谋将至的预感,连报告也没向公司打一个,不然以柴先生的谨慎,哪怕不清楚静静曾将求救信号告诉过失忆的0725,也应该会有所警觉,提前作出布置。”

    身为公司的副董事长,【生命】对这几位大小下属的脾性都看得很透彻:

    “而且,我也不认为【屏蔽】会粗糙到不对他的手机通信作出【屏蔽】。”

    【生命】婆婆的分析完全正确,早在吴眠失去视觉、试图摸黑点开手机联系公司时,他和公司之间的信号就已经被【屏蔽】了,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感觉自己没有点错,却没能听到拨打成功的提示音。

    吴眠不禁为自己的单纯和浅薄感到无地自容,恨不得那一大盘奶油浓汤还没人动过,最好再重新烧至沸腾,好让自己一头扎进去,再也不用见人。

    鲜少发言的【人偶工匠】也为【生命】的有条不紊的分析折服,赞同道:“我就是个做人偶的,对这些事了解不多,但也听说过,无法者近几年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如果一次成功的犯罪计划中出现过明显的漏洞,不用多想,它一定是被【屏蔽】了。”

    【流逝】点头表示认可:“【屏蔽】可是无法者里最臭名昭著的疯子,出没不过短短几年,手上已经有了七十一条无辜的人命。大概也只有她,能想出这种天马行空的方法,她在赌【太阳】一定会给失忆的0725留下求救信号,赌她收到信号后一定会冒失地踏进这个陷阱,也在赌她即便到了死亡边缘,也绝不会用出【太阳化】,最离奇的是,她还全都赌对了。至于原因,咳咳,结合这几年的一些传闻,恐怕……”

    三名客人目光如炬,一齐射向了0725这个罪孽深重的男人。

    没有脖子的吴眠很想低下头来,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是罪孽深重。

    ……

    饭后,治疗完0725并将他重新‘组装’好了的三名客人,在柴先生的一个响指下瞬间传送到了地铁七号线的“日出大道西”站。他们将在这里分道扬镳,回到各自的生活轨迹上。

    “真是一起可怕的谋杀。”【人偶工匠】沮丧摇头,他是这次急救的主力,却醉心于手艺,没有什么机心和大局观,为几年前曾给自己送过两次外卖的那个女孩哀悼几声后,他大步走进了即将关门的列车。

    “0725这次突然的失忆,似乎让这个世界难得巩固起来的秩序,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失衡,”【流逝】以【塔】职工特有的客观口吻评价道,“【屏蔽】则以她一如既往的疯狂和混沌,将这种失衡迅速放大成了剧变。是的,【太阳】的陨落,确实称得上是一场剧变。”

    “她只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女孩,只想着每天平平静静地上学打工,和对象谈点儿精神恋爱,最多,就是有点不切实际地想要带他回太阳底下,她不应当落到这样的结局。”三人里和静静最熟悉的【生命】婆婆不住叹惋。

    “可事实上,你我其实都有几分释然,对吧?就像一柄高悬在头上的利剑终于被取了下来。”

    “但她的死,已经说明了,这柄利剑或许永远不会落下。”【生命】执拗地抗拒着他的试探。

    可【流逝】的话语如尖针一般直刺弱点:“您用了‘或许’。”

    老婆婆拍了拍身上西装,像是觉得身上沾了脏东西似的,许久,才停下动作,脸上皱纹颤了两下,叹道:“毕竟那是‘行走的S级灾难’,而未来谁都无法断言。”

    “说到未来,0725呢?他是不是又要变回【月亮】?我看他今天挺正常的,没觉得太伤心。”

    “那个女孩死了,他表现得正常,那就是最大的正常。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为了跑去找【太阳】,他甚至还冲到了阳光底下,烧剩了一颗脑袋才被柴十一勾了回去。”

    “我知道……只是在担心那个‘第四自由军’的下场罢了。不过【月亮】疯了,总比【太阳】疯了要好,社会危害性不在一个量级上,而且再怎么说,【疯狂】本就是【月亮】的权柄之一,不发疯的【月亮】才是发了疯。”

    这两人都是亲眼见过【月亮】发疯的,说到这里都相视苦笑。

    “【屏蔽】是什么时候加入‘第四自由军’的?她怎么会甘心去那种小组织?”【生命】问道。

    “很明显,那就是替罪羊。但我们暂时也只能对付这只小羊羔了。”【流逝】抬了抬眼镜,“这次的水很深。”

    “我明白。”【生命】婆婆点了点头。

    下一班车来了,她向【流逝】先生微微躬身,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