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圣婴会与岁末之约 （6）
三月的一天，宗雀收到了一封印有紫蔷薇图案的信件。寄信方没有署名，只是写着北城近芜区比利娅夜迹学院的39栋教学楼，宗雀尚还熟悉这个地址，于是带着担忧与好奇的心情打开了信封。
寄信人果然是索斯盖特先生。宗雀像是要阅读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深吸了一口气。
亲爱的林宗雀小姐，
我是来自比利娅夜寂学院的歌文破译组副组长，魔法通史课教授罗伯特.D.索斯盖特。正如您了解的，我亦是圣婴会的名誉委员会成员。今日致信与您，主要是想请您帮个忙。
正如我之前提到过的，在夜寂学院，我们有个与“两界”生人（即三城区的子民与“外面世界”的子民生下的后代）微弱魔法遗迹现象存因相关的研究课题。如今课题已进行到核心部分，这个部分是由我来负责的。在完成基本的理论部分后，现在，我急需要一个真正的“受历者”（即“两界”生人）来完成一些必要的调研和魔法勘测。没有这些数据，我的课题部分恐怕难以完成；另一方面，我们课组也难以找到最后的“真理”。
我认识的人中，只有您是符合这样的身份了。如果说您真的能来协助我们完成该课题部分，我将不胜感激。另外，据我所知，您的希冀亦与我们不谋而合。您渴望知道您身上“微弱魔法遗迹”的具体能力是什么，而我们的实验极大概率将会涉及相关的问题。如果您肯来这里协助我们，这将会是一举两得、互利共赢之事。
我诚挚邀请您来到比利娅夜寂学院39号教学楼一楼09室做客。只要是白天，无论何时，那里都有人静候您的到来。
附：学院通行证一张，
一路的路费（我姑且认为您是从圣斯城社科大学出发的）以及辛劳费若干，
满满的诚意。
另：仅记：沉默的花儿最娇艳。
罗伯特.D.索斯盖特（南门）
2016年3月3日
林宗雀认真读完了这封精致得像情书的信件。她是站在离取信地不远的一个巷子里阅读的。她在开封前用手机特意查询了一下紫蔷薇的花语，得知相关信息并看清寄信方地址后就打消了心中的一些念头。
不过她依然很开心，或者说是兴奋。她当然会应邀再次去到那所奇妙的魔法学校——不管是不是作为“实验品”的身份。她很想要将这个消息分享给他人，但索斯盖特希望她做一朵“沉默的花儿”。
于是她并没有向不久后相约而行的Lick提及此事。那晚，Lick依然满脸笑容地陪她到学校的一处自习室学习。她在握笔的指尖那头瞟见了Lick正在向他的“年度出行计划册”上记录着什么新的信息。而计划册的扉页，宗雀看到了，画着“岁末之约”门票，以及两个相互依偎在猫公塔下的小人形象。林宗雀莞尔一笑。
3月6日的下午，林宗雀独自一人来到了比利娅夜寂学院“赴约”。索斯盖特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见到她后仅仅示意了一下礼貌的微笑，便又侧脸示以即将开始说明的严肃的神情。林宗雀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冷酷的男人能花费心思地写下那样一封言辞恳切的求见信。
“很感谢你能前来帮助我们完成课题。那么，在实验测试正式开始之前，请容许我对你做一些必要的说明。这是我的助手，应该比你大几岁，你就叫她帝零学姐吧。”林宗雀的目光随之移向站在索斯盖特身旁的那个颇为标志的女生。她朝她示以礼貌的微笑，然后将身旁的椅子轻轻地抽了出来，示意到林宗雀可以坐下。
“整个过程其实是很简单的。首先，我们会像在圣婴会那里时一样对你进行一次魔力‘体检’，只不过形式会更简便。之后我们会进行一些‘科学’式的检测，抽取一点你的组织细胞和血液的样本——不用担心，只是一点点罢了。这些检测做完后，便是交流时间了。我们会询问一些有关你家庭背景和个人经历的问题——请放心，我们只想掌握一些基本情况，若有侵犯你隐私的地方，请你立刻提出来，我们绝不再问。”索斯盖特一本正经地说道。
“整个实验过程中，若有任何感到不适的地方，你可以立刻提出来，我们亦会立刻中断实验，”帝零学姐说道，“大概就是这些了。你准备了就告诉我们吧，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好......的，”林宗雀深呼吸了一下，随后说道，“我准备好了。”
在往后的时光里，包括此时与“青年近卫军”们一起前往慰灵广场的路上，林宗雀常常会想到，若是没有答应那次索斯盖特老师的“实验邀请”，恐怕她也不会有接下来那么多离奇的经历了吧。
改变他命运的正是这次实验。虽然，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这次实验本身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那是在完成两项检测后，与索斯盖特的交流环节。索斯盖特和帝零学姐轮番询问了有关她的一些基本信息，甚至是拓展信息，但她并没有感到厌烦。恰恰相反，她好像是被他们打开了话匣子。
“......正如我之前所说，我父亲是圣弗朗斯达尔生人。关于他的生平我了解的不多，因为在上大学之前，我的大部分时光还是在‘外面的世界’度过的，而我的父亲不同，每年仅有一小段时间来到秋城——我位于‘外面世界’的家乡，也是我母亲的家乡。”
“至于我父母是怎么认识的，这实是一段佳话。我母亲告诉我，她曾在‘秋城钟声中学’附近的一个巷子里迷过路，再次走到有人的地方时，便已来到了三城区。神奇吧，没有经‘官方通道’便来到了这里——当然，那个巷子我之后也去‘朝圣’过了，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也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应该是像神话故事里那样，‘丘比特不小心打开了让两个注定相爱之人相遇的异世之门’......”
“我的母亲当然为发生的事惊恐不已。她问路人这是哪里，在得知了一大堆摸不着头脑的信息后，她选择来到警局寻求‘回乡’的门径。”
“给她带路到警局的正是我的父亲。他当时正在路上散步，恰巧遇见了前来求助的母亲。他一路帮她领到警局，办好相关程序，并一路陪她从三城区，纽约，中国，回到了秋城。”
“很不可思议，是吧？当时我母亲身上没有携带任何证明她身份的物件，只能向警察报一些包括地址，电话号码等在内的基本信息，核实这些信息对和‘外面的世界’交流有限的三城区的警察来说实是困难。另外，警察看她离境心切又没有身份证明，怀疑她是想耍小聪明、非法离境，便提出要花更多的时间来核实她的信息，现在暂时不能向她提供任何帮助。”
“我母亲当然急眼了。随我父亲离开警局之后，她在路边狠狠地哭了一场。我父亲一问，她最担心的竟是不久后她任职幼儿园即将举行的六一庆典，她的小朋友们会因为没有她的指导而无法顺利完成演出。”
“我父亲随即表示愿意以个人之力帮助她尽早回到家乡。他们第二天就出发了。他帮她垫付了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条回乡长路上的所有交通费，用自己的能力使她顺利应付了海关的检查——还请务必不要外传此事，”林宗雀笑道，”最关键的是，这一路上他都陪伴着她安慰着她，直到将她送到了家门口才选择离去。”
“我常以常人的思路为这样的事情而感到震惊。一个全额出资，只愿陪在路上邂逅的陌生女人踏上跨越世界的长途旅程，一个不惧危险，答应随从未谋面过的陌生男人走上从未走过的‘归乡’道路。不过我后来懂得了，或是因为无法想通而强行懂得了，‘一见钟情’之至便是如此吧。”
帝零学姐坐在对面，手背撑着头，眼睛里闪着柔和的光芒，看起来听得津津有味。不过索斯盖特似乎对这样的话题不感兴趣，便礼貌地插言道：“那个，不好意思，我务必打断一下。我们想知道的重点，还是有关你父亲和你的与魔法相关的信息......”
“是的，我现在就要提及了。”林宗雀喝了一口水，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的父亲在将母亲安全送达秋城家中后，并没有立刻踏上归程。可以理解的是，这一路的奔波让他过于劳累，他需要休息片刻；他亦想再多见母亲几眼，不舍得马上离去。”
“然而他这一留便是几年。是的，那是他在秋城呆得最长的一段时间。用他的话来说，那是因为他在这里‘发现了不得了的事物’。一开始，我母亲自然以为那个‘事物’便是她——尽管她不乐意被称为‘事物’。后来她才发现她错了，或者说没有全对——那是因为，我的父亲还迷上了被称为‘歌文’的东西。”
“不，不应该说是那时才迷上，”林宗雀看到帝零学姐听到“歌文”二字时似乎有什么语气词想要脱口而出，但被索斯盖特即使止住了；索斯盖特自己则不由自主地把身子朝前侧了一些，眼神严肃得可怕，“......我父亲的职业，似乎就是‘歌文’的研究学家。没错，就是印象中那种带着大框眼镜整天研究枯燥文字的‘文字学家’。”她向索斯盖特示以一个道歉的笑容，因为她想起了眼前这个男人在信里曾提及的他的工作，“应该是我那天真烂漫的母亲将他短暂地拉出了那样的苦海吧。不过这并不长久，他口中提及的在秋城发现的‘不得了的事物’让他又陷了进去。并且越陷越深。”
“不过他对我母亲的爱是真挚的。可以这样说，在他之后的人生里，他最珍惜的事物便这两样东西了。”
“是的，没有我，”宗雀似乎是领会到了帝零学姐耐人寻味的眼神，便不假思索地说道，“他对我的珍惜，就我个人而言，我是很难体会到的。毕竟，你很难想象一个一年中大半部分时间在另外一个世界，即便回到家中也是和妻子亲热一番、向孩子寒暄几句然后又立刻投身到歌文研究的男人，对孩子有什么珍惜。抱歉，多说了几句，”林宗雀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继续说道，“总之，我的父亲为研究他在秋城发现的‘不得了的事物’而在秋城呆了很长时间，并在那里与我母亲进一步发展了关系。然后便有了我。”
“听我母亲说，我父亲在我出生后不久便不常来秋城的家中了。我姑且认为这是因为他已经完成了在秋城的大部分研究，现在更需要将研究成果搬运到圣斯城那边去。我对他的印象，多形成于他每年初春在家里呆的那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内的交流。”
“他对他的研究非常痴迷。即便是这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研究那他称为‘歌文’的文字......年幼的我自然痛恨着这些文字。我认为是它是阻碍我们父女关系和良好家庭氛围的隔阂。我常来到他的房间打扰他，为了寻找话题而无趣地指着他笔记本上的文字——那些文字我很多都不记得了，问父亲为何如此痴迷于它们。父亲总是笑而不语。只有当我具体问道那些文字哪些是什么意思时，他才会兴致盎然地、给我滔滔不绝地解释。”
“他心情好时，亦会向我描述三城区的画面。那些画面随着他的一次次描述变得愈加鲜活。然后他告诉我，等我再长大些以后，一定会将我带到那里去游览，并在那之后决定在哪个世界继续生活下去。然而我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接到父亲在三城区因意外去世的消息后，我随着泪竭的母亲，不远千里，第一次来到了三城区的世界。我们根据讣告信件上的信息找到了我父亲的妹妹，也就是我姑姑在温泉乡的住址。据说那里便是他在三城区长期寄宿的，唯一的家。葬礼结束后，我们在那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也在那段时间了解到了我父亲更多的一些生平事迹，包括他似乎颇为阔绰的家室，和他一生痴迷着的歌文研究等等......”
“我姑姑记得我父亲生前的一个夙愿。那便是在完成自认为‘涵盖一切’的几部歌文宝典后，能将这些宝典送至圣斯城的任一家魔法学院。我们在悼念期差不多结束后，便准备替他完成这项心愿。”
“在商量好‘移送’那些宝典的前一夜，我翻开了它们，想明白父亲为何愿为他们倾注一生的心血。然而看到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枯燥无比的文字后，我终究放弃了细读，在草草浏览几番后便扣上了封面。我深知无法走近父亲的世界，便只能长叹一声，任他成为我之后岁月里一抹永远的雾霭。一抹带着浅浅悲伤的雾霭。”
“那是2009，乙丑年的夜晚，即将移送歌文宝典的前夜，那晚姑姑家中发生了一起莫名的火灾。之所以叫做莫名的火灾，是因为火灾的原因，到现在都没能被调查出来。我和母亲，姑姑三人顺利从家中逃了出来，然而父亲卧室里的书籍，包括他倾注一生心血的‘歌文’宝典们，在那场火灾中被烧殆尽。仅有几张残页被抢救出来，我们之后将它们装订好，第二天仍然将它们郑重其事地交给了西城春风学院的资料室保管。”
“恰好是暑假差不多结束的时候，我和母亲将三城区的所有事宜处理得当了。即将离开三城区世界的那瞬间，我又看了看那座笼罩在烟雨中的城市。那时我在心里默默地许下了一个决定。我在之后亦向母亲诉说了自己的这一决定。”
“那便是以后的每一个暑假都在三城区的姑姑家中度过，并立志考上这里的大学。我想探知这个来自遥远世界的城市的更多内容。不仅仅为了了解我早逝父亲的生活环境，更多的，是源自对这个城市发自内心的好奇和向往，以及更多更多的，我至今都说不出来的，心中对它那复杂的滋味......”
“那年我刚满12岁。如今的我，已是19岁的年龄，依然在继续着对三城区无尽的探索征程。这段征程，漫漫无期，不经意间，我便一路走到了这里......”
林宗雀终于停止了诉说。准确说来，她是昏睡了过去。帝零向索斯盖特传递了一个眼光，然后在沉睡的林宗雀耳边轻声说道：“辛苦你了，林同学。”
“没想到她竟说了这么久，”索斯盖特向帝零递来一杯咖啡，说道，“是你‘真言’能力的新纪录吗？”
“虽然没有打破记录，但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绩了”，帝零笑道，“应该是她经常锻炼、体魄非凡的缘故吧。不过副作用可能也会相应地更严重一些呢。”
“这些先不谈了——我们言归正传，”索斯盖特的眉头微微一皱，“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我的想象。”
“能理解呢，老师。朝着和一开始的设想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了呢。”
“......”索斯盖特陷入了思考。
“这样看来，老师，通过这些用‘真言能力’让她吐露出的真心话，我们是否能先认定，”帝零试探着说道，“她真的和‘魔女’毫无关系了呢？”
“......我这边应该可以这样认定了，”索斯盖特思绪一回，说道，“本来她也可以因此而完全脱离关系了。至少到今天中午还是这样的。只是......”
“老师......莫非还有什么隐情？”帝零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连忙道歉道，“对.....对不起！老师，我不该问您过多问题的。真是抱歉。”
“不，你可以知道，”索斯盖特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目光，说道，“你也有权利知道。这一阵子你帮了我很多忙。你有权利知道我们研究所高层的一些决议。”
“是......研究所那边的决议吗？”
“没错，是关于上次对林小姐的‘测试’的。那次‘测试’最终以‘林宗雀是普通人’的结论告终。但是今天研究所高层给我打来电话，向我透露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什么......计划？”
“带着林小姐，前往夜色中的慰灵广场。”
“这是......为何？”帝零因吃惊而不自觉张大了嘴巴。
“因为那里有‘最雄浑的魔力储备’，”索斯盖特叹了一声，说道，“他们始终还是不信任我那被处罚退学的学生。他们要么认为他不具备顶替‘离开的那位’的资质和实力，要么认为他根本没理由好意为我们提供帮助。总之，他们想出了一个别的法子，想要再进行一次对林小姐的‘测试’——我能理解，毕竟拥有那副模样的人，自‘魔女’面目被我们知晓以来，就遇见过她一个，他们不愿就这样草草‘放过她’......”
“他们选出的行使‘测试’的新加入者，你认识他，正是目前圣婴会‘名誉委员会’最年轻的成员，春风学院的教务委员——熏风。他现在还是我的徒弟，在我这里学习‘光辉指引’。他确实拥有无穷的潜力，也能发挥‘能量传导’的能力。选他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准确来说，‘能量传导’只是他的能力类似旁门左道的一种拓展，其中具体的理论我就不赘述了。总之，必须拥有无比强大的魔力场作为支撑，才能让他一人担负两人的工作，并发挥好‘能量传导’的作用......”
“然而，当然，我们都知道的，整个环节的主角——林小姐，至少目前看来是一个普通人。倘若毫无防备，在夜晚踏上辉路、前往慰灵广场的话，那她很可能在半路上就被魔力侵蚀而死了。所以他们打算对她进行为期一年的‘魔力防护’培训，那是一种能让普通人掌握防护魔法的，早已被封禁多年的培训。他们打算为了这次的‘测试’而再次启用这样的培训，然后待‘一切就绪’时，在某个魔力稳定度适中的夜晚‘倾巢出动’，带着已掌握‘防护魔法’的林小姐前往慰灵广场，进行再一次的‘测试’。顺便，还能看看她是否会与猫公塔产生微妙的反应，毕竟那里便是传说中‘魔女’隐匿的地方。”
“我是坚决反对这个计划的。毕竟谁也说不出这套废弃已久的培训方案会对平民的身体造成怎样的伤害。况且无论怎么防护，夜晚的慰灵广场也不是普通人能呆的地方。我实在想不出一向缜密稳健的高层何时变得如此冲动。不过我的反对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实质作用了。”
“这便是我称之为‘疯狂’的计划。”
“好的......谢谢老师，”帝零深吸一口气，说道，“谢谢您的分享。就像您所说的那样，这......这太疯狂了。”
“然而这件事情我们先搁在一边，”索斯盖特呷了口咖啡，格外严肃地说道，“现在面临的新的问题，恐怕比那个‘疯狂的计划’更需要解决，也更具诱惑去解决。”
“没错。老师，您对‘歌文’研究的痴迷我是颇为了解的。我知道老师现在想去什么地方。如果说那里便能验证一切的话......”
“遥远的小城，神奇的穿越，一生的倾注，”索斯盖特望着门外的方向，嘴角微微一扬，“一段绝美的故事。如果说这一切在那里得到了验证的话，说不定，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将会被打开......”
寄信人果然是索斯盖特先生。宗雀像是要阅读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深吸了一口气。
亲爱的林宗雀小姐，
我是来自比利娅夜寂学院的歌文破译组副组长，魔法通史课教授罗伯特.D.索斯盖特。正如您了解的，我亦是圣婴会的名誉委员会成员。今日致信与您，主要是想请您帮个忙。
正如我之前提到过的，在夜寂学院，我们有个与“两界”生人（即三城区的子民与“外面世界”的子民生下的后代）微弱魔法遗迹现象存因相关的研究课题。如今课题已进行到核心部分，这个部分是由我来负责的。在完成基本的理论部分后，现在，我急需要一个真正的“受历者”（即“两界”生人）来完成一些必要的调研和魔法勘测。没有这些数据，我的课题部分恐怕难以完成；另一方面，我们课组也难以找到最后的“真理”。
我认识的人中，只有您是符合这样的身份了。如果说您真的能来协助我们完成该课题部分，我将不胜感激。另外，据我所知，您的希冀亦与我们不谋而合。您渴望知道您身上“微弱魔法遗迹”的具体能力是什么，而我们的实验极大概率将会涉及相关的问题。如果您肯来这里协助我们，这将会是一举两得、互利共赢之事。
我诚挚邀请您来到比利娅夜寂学院39号教学楼一楼09室做客。只要是白天，无论何时，那里都有人静候您的到来。
附：学院通行证一张，
一路的路费（我姑且认为您是从圣斯城社科大学出发的）以及辛劳费若干，
满满的诚意。
另：仅记：沉默的花儿最娇艳。
罗伯特.D.索斯盖特（南门）
2016年3月3日
林宗雀认真读完了这封精致得像情书的信件。她是站在离取信地不远的一个巷子里阅读的。她在开封前用手机特意查询了一下紫蔷薇的花语，得知相关信息并看清寄信方地址后就打消了心中的一些念头。
不过她依然很开心，或者说是兴奋。她当然会应邀再次去到那所奇妙的魔法学校——不管是不是作为“实验品”的身份。她很想要将这个消息分享给他人，但索斯盖特希望她做一朵“沉默的花儿”。
于是她并没有向不久后相约而行的Lick提及此事。那晚，Lick依然满脸笑容地陪她到学校的一处自习室学习。她在握笔的指尖那头瞟见了Lick正在向他的“年度出行计划册”上记录着什么新的信息。而计划册的扉页，宗雀看到了，画着“岁末之约”门票，以及两个相互依偎在猫公塔下的小人形象。林宗雀莞尔一笑。
3月6日的下午，林宗雀独自一人来到了比利娅夜寂学院“赴约”。索斯盖特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见到她后仅仅示意了一下礼貌的微笑，便又侧脸示以即将开始说明的严肃的神情。林宗雀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冷酷的男人能花费心思地写下那样一封言辞恳切的求见信。
“很感谢你能前来帮助我们完成课题。那么，在实验测试正式开始之前，请容许我对你做一些必要的说明。这是我的助手，应该比你大几岁，你就叫她帝零学姐吧。”林宗雀的目光随之移向站在索斯盖特身旁的那个颇为标志的女生。她朝她示以礼貌的微笑，然后将身旁的椅子轻轻地抽了出来，示意到林宗雀可以坐下。
“整个过程其实是很简单的。首先，我们会像在圣婴会那里时一样对你进行一次魔力‘体检’，只不过形式会更简便。之后我们会进行一些‘科学’式的检测，抽取一点你的组织细胞和血液的样本——不用担心，只是一点点罢了。这些检测做完后，便是交流时间了。我们会询问一些有关你家庭背景和个人经历的问题——请放心，我们只想掌握一些基本情况，若有侵犯你隐私的地方，请你立刻提出来，我们绝不再问。”索斯盖特一本正经地说道。
“整个实验过程中，若有任何感到不适的地方，你可以立刻提出来，我们亦会立刻中断实验，”帝零学姐说道，“大概就是这些了。你准备了就告诉我们吧，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好......的，”林宗雀深呼吸了一下，随后说道，“我准备好了。”
在往后的时光里，包括此时与“青年近卫军”们一起前往慰灵广场的路上，林宗雀常常会想到，若是没有答应那次索斯盖特老师的“实验邀请”，恐怕她也不会有接下来那么多离奇的经历了吧。
改变他命运的正是这次实验。虽然，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这次实验本身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那是在完成两项检测后，与索斯盖特的交流环节。索斯盖特和帝零学姐轮番询问了有关她的一些基本信息，甚至是拓展信息，但她并没有感到厌烦。恰恰相反，她好像是被他们打开了话匣子。
“......正如我之前所说，我父亲是圣弗朗斯达尔生人。关于他的生平我了解的不多，因为在上大学之前，我的大部分时光还是在‘外面的世界’度过的，而我的父亲不同，每年仅有一小段时间来到秋城——我位于‘外面世界’的家乡，也是我母亲的家乡。”
“至于我父母是怎么认识的，这实是一段佳话。我母亲告诉我，她曾在‘秋城钟声中学’附近的一个巷子里迷过路，再次走到有人的地方时，便已来到了三城区。神奇吧，没有经‘官方通道’便来到了这里——当然，那个巷子我之后也去‘朝圣’过了，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也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应该是像神话故事里那样，‘丘比特不小心打开了让两个注定相爱之人相遇的异世之门’......”
“我的母亲当然为发生的事惊恐不已。她问路人这是哪里，在得知了一大堆摸不着头脑的信息后，她选择来到警局寻求‘回乡’的门径。”
“给她带路到警局的正是我的父亲。他当时正在路上散步，恰巧遇见了前来求助的母亲。他一路帮她领到警局，办好相关程序，并一路陪她从三城区，纽约，中国，回到了秋城。”
“很不可思议，是吧？当时我母亲身上没有携带任何证明她身份的物件，只能向警察报一些包括地址，电话号码等在内的基本信息，核实这些信息对和‘外面的世界’交流有限的三城区的警察来说实是困难。另外，警察看她离境心切又没有身份证明，怀疑她是想耍小聪明、非法离境，便提出要花更多的时间来核实她的信息，现在暂时不能向她提供任何帮助。”
“我母亲当然急眼了。随我父亲离开警局之后，她在路边狠狠地哭了一场。我父亲一问，她最担心的竟是不久后她任职幼儿园即将举行的六一庆典，她的小朋友们会因为没有她的指导而无法顺利完成演出。”
“我父亲随即表示愿意以个人之力帮助她尽早回到家乡。他们第二天就出发了。他帮她垫付了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条回乡长路上的所有交通费，用自己的能力使她顺利应付了海关的检查——还请务必不要外传此事，”林宗雀笑道，”最关键的是，这一路上他都陪伴着她安慰着她，直到将她送到了家门口才选择离去。”
“我常以常人的思路为这样的事情而感到震惊。一个全额出资，只愿陪在路上邂逅的陌生女人踏上跨越世界的长途旅程，一个不惧危险，答应随从未谋面过的陌生男人走上从未走过的‘归乡’道路。不过我后来懂得了，或是因为无法想通而强行懂得了，‘一见钟情’之至便是如此吧。”
帝零学姐坐在对面，手背撑着头，眼睛里闪着柔和的光芒，看起来听得津津有味。不过索斯盖特似乎对这样的话题不感兴趣，便礼貌地插言道：“那个，不好意思，我务必打断一下。我们想知道的重点，还是有关你父亲和你的与魔法相关的信息......”
“是的，我现在就要提及了。”林宗雀喝了一口水，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的父亲在将母亲安全送达秋城家中后，并没有立刻踏上归程。可以理解的是，这一路的奔波让他过于劳累，他需要休息片刻；他亦想再多见母亲几眼，不舍得马上离去。”
“然而他这一留便是几年。是的，那是他在秋城呆得最长的一段时间。用他的话来说，那是因为他在这里‘发现了不得了的事物’。一开始，我母亲自然以为那个‘事物’便是她——尽管她不乐意被称为‘事物’。后来她才发现她错了，或者说没有全对——那是因为，我的父亲还迷上了被称为‘歌文’的东西。”
“不，不应该说是那时才迷上，”林宗雀看到帝零学姐听到“歌文”二字时似乎有什么语气词想要脱口而出，但被索斯盖特即使止住了；索斯盖特自己则不由自主地把身子朝前侧了一些，眼神严肃得可怕，“......我父亲的职业，似乎就是‘歌文’的研究学家。没错，就是印象中那种带着大框眼镜整天研究枯燥文字的‘文字学家’。”她向索斯盖特示以一个道歉的笑容，因为她想起了眼前这个男人在信里曾提及的他的工作，“应该是我那天真烂漫的母亲将他短暂地拉出了那样的苦海吧。不过这并不长久，他口中提及的在秋城发现的‘不得了的事物’让他又陷了进去。并且越陷越深。”
“不过他对我母亲的爱是真挚的。可以这样说，在他之后的人生里，他最珍惜的事物便这两样东西了。”
“是的，没有我，”宗雀似乎是领会到了帝零学姐耐人寻味的眼神，便不假思索地说道，“他对我的珍惜，就我个人而言，我是很难体会到的。毕竟，你很难想象一个一年中大半部分时间在另外一个世界，即便回到家中也是和妻子亲热一番、向孩子寒暄几句然后又立刻投身到歌文研究的男人，对孩子有什么珍惜。抱歉，多说了几句，”林宗雀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继续说道，“总之，我的父亲为研究他在秋城发现的‘不得了的事物’而在秋城呆了很长时间，并在那里与我母亲进一步发展了关系。然后便有了我。”
“听我母亲说，我父亲在我出生后不久便不常来秋城的家中了。我姑且认为这是因为他已经完成了在秋城的大部分研究，现在更需要将研究成果搬运到圣斯城那边去。我对他的印象，多形成于他每年初春在家里呆的那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内的交流。”
“他对他的研究非常痴迷。即便是这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研究那他称为‘歌文’的文字......年幼的我自然痛恨着这些文字。我认为是它是阻碍我们父女关系和良好家庭氛围的隔阂。我常来到他的房间打扰他，为了寻找话题而无趣地指着他笔记本上的文字——那些文字我很多都不记得了，问父亲为何如此痴迷于它们。父亲总是笑而不语。只有当我具体问道那些文字哪些是什么意思时，他才会兴致盎然地、给我滔滔不绝地解释。”
“他心情好时，亦会向我描述三城区的画面。那些画面随着他的一次次描述变得愈加鲜活。然后他告诉我，等我再长大些以后，一定会将我带到那里去游览，并在那之后决定在哪个世界继续生活下去。然而我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接到父亲在三城区因意外去世的消息后，我随着泪竭的母亲，不远千里，第一次来到了三城区的世界。我们根据讣告信件上的信息找到了我父亲的妹妹，也就是我姑姑在温泉乡的住址。据说那里便是他在三城区长期寄宿的，唯一的家。葬礼结束后，我们在那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也在那段时间了解到了我父亲更多的一些生平事迹，包括他似乎颇为阔绰的家室，和他一生痴迷着的歌文研究等等......”
“我姑姑记得我父亲生前的一个夙愿。那便是在完成自认为‘涵盖一切’的几部歌文宝典后，能将这些宝典送至圣斯城的任一家魔法学院。我们在悼念期差不多结束后，便准备替他完成这项心愿。”
“在商量好‘移送’那些宝典的前一夜，我翻开了它们，想明白父亲为何愿为他们倾注一生的心血。然而看到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枯燥无比的文字后，我终究放弃了细读，在草草浏览几番后便扣上了封面。我深知无法走近父亲的世界，便只能长叹一声，任他成为我之后岁月里一抹永远的雾霭。一抹带着浅浅悲伤的雾霭。”
“那是2009，乙丑年的夜晚，即将移送歌文宝典的前夜，那晚姑姑家中发生了一起莫名的火灾。之所以叫做莫名的火灾，是因为火灾的原因，到现在都没能被调查出来。我和母亲，姑姑三人顺利从家中逃了出来，然而父亲卧室里的书籍，包括他倾注一生心血的‘歌文’宝典们，在那场火灾中被烧殆尽。仅有几张残页被抢救出来，我们之后将它们装订好，第二天仍然将它们郑重其事地交给了西城春风学院的资料室保管。”
“恰好是暑假差不多结束的时候，我和母亲将三城区的所有事宜处理得当了。即将离开三城区世界的那瞬间，我又看了看那座笼罩在烟雨中的城市。那时我在心里默默地许下了一个决定。我在之后亦向母亲诉说了自己的这一决定。”
“那便是以后的每一个暑假都在三城区的姑姑家中度过，并立志考上这里的大学。我想探知这个来自遥远世界的城市的更多内容。不仅仅为了了解我早逝父亲的生活环境，更多的，是源自对这个城市发自内心的好奇和向往，以及更多更多的，我至今都说不出来的，心中对它那复杂的滋味......”
“那年我刚满12岁。如今的我，已是19岁的年龄，依然在继续着对三城区无尽的探索征程。这段征程，漫漫无期，不经意间，我便一路走到了这里......”
林宗雀终于停止了诉说。准确说来，她是昏睡了过去。帝零向索斯盖特传递了一个眼光，然后在沉睡的林宗雀耳边轻声说道：“辛苦你了，林同学。”
“没想到她竟说了这么久，”索斯盖特向帝零递来一杯咖啡，说道，“是你‘真言’能力的新纪录吗？”
“虽然没有打破记录，但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绩了”，帝零笑道，“应该是她经常锻炼、体魄非凡的缘故吧。不过副作用可能也会相应地更严重一些呢。”
“这些先不谈了——我们言归正传，”索斯盖特的眉头微微一皱，“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我的想象。”
“能理解呢，老师。朝着和一开始的设想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了呢。”
“......”索斯盖特陷入了思考。
“这样看来，老师，通过这些用‘真言能力’让她吐露出的真心话，我们是否能先认定，”帝零试探着说道，“她真的和‘魔女’毫无关系了呢？”
“......我这边应该可以这样认定了，”索斯盖特思绪一回，说道，“本来她也可以因此而完全脱离关系了。至少到今天中午还是这样的。只是......”
“老师......莫非还有什么隐情？”帝零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连忙道歉道，“对.....对不起！老师，我不该问您过多问题的。真是抱歉。”
“不，你可以知道，”索斯盖特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目光，说道，“你也有权利知道。这一阵子你帮了我很多忙。你有权利知道我们研究所高层的一些决议。”
“是......研究所那边的决议吗？”
“没错，是关于上次对林小姐的‘测试’的。那次‘测试’最终以‘林宗雀是普通人’的结论告终。但是今天研究所高层给我打来电话，向我透露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什么......计划？”
“带着林小姐，前往夜色中的慰灵广场。”
“这是......为何？”帝零因吃惊而不自觉张大了嘴巴。
“因为那里有‘最雄浑的魔力储备’，”索斯盖特叹了一声，说道，“他们始终还是不信任我那被处罚退学的学生。他们要么认为他不具备顶替‘离开的那位’的资质和实力，要么认为他根本没理由好意为我们提供帮助。总之，他们想出了一个别的法子，想要再进行一次对林小姐的‘测试’——我能理解，毕竟拥有那副模样的人，自‘魔女’面目被我们知晓以来，就遇见过她一个，他们不愿就这样草草‘放过她’......”
“他们选出的行使‘测试’的新加入者，你认识他，正是目前圣婴会‘名誉委员会’最年轻的成员，春风学院的教务委员——熏风。他现在还是我的徒弟，在我这里学习‘光辉指引’。他确实拥有无穷的潜力，也能发挥‘能量传导’的能力。选他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准确来说，‘能量传导’只是他的能力类似旁门左道的一种拓展，其中具体的理论我就不赘述了。总之，必须拥有无比强大的魔力场作为支撑，才能让他一人担负两人的工作，并发挥好‘能量传导’的作用......”
“然而，当然，我们都知道的，整个环节的主角——林小姐，至少目前看来是一个普通人。倘若毫无防备，在夜晚踏上辉路、前往慰灵广场的话，那她很可能在半路上就被魔力侵蚀而死了。所以他们打算对她进行为期一年的‘魔力防护’培训，那是一种能让普通人掌握防护魔法的，早已被封禁多年的培训。他们打算为了这次的‘测试’而再次启用这样的培训，然后待‘一切就绪’时，在某个魔力稳定度适中的夜晚‘倾巢出动’，带着已掌握‘防护魔法’的林小姐前往慰灵广场，进行再一次的‘测试’。顺便，还能看看她是否会与猫公塔产生微妙的反应，毕竟那里便是传说中‘魔女’隐匿的地方。”
“我是坚决反对这个计划的。毕竟谁也说不出这套废弃已久的培训方案会对平民的身体造成怎样的伤害。况且无论怎么防护，夜晚的慰灵广场也不是普通人能呆的地方。我实在想不出一向缜密稳健的高层何时变得如此冲动。不过我的反对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实质作用了。”
“这便是我称之为‘疯狂’的计划。”
“好的......谢谢老师，”帝零深吸一口气，说道，“谢谢您的分享。就像您所说的那样，这......这太疯狂了。”
“然而这件事情我们先搁在一边，”索斯盖特呷了口咖啡，格外严肃地说道，“现在面临的新的问题，恐怕比那个‘疯狂的计划’更需要解决，也更具诱惑去解决。”
“没错。老师，您对‘歌文’研究的痴迷我是颇为了解的。我知道老师现在想去什么地方。如果说那里便能验证一切的话......”
“遥远的小城，神奇的穿越，一生的倾注，”索斯盖特望着门外的方向，嘴角微微一扬，“一段绝美的故事。如果说这一切在那里得到了验证的话，说不定，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将会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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