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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片刻安宁

    自义父过世,已有一段时日。

    灵山上下按照礼法,祭先祖,祈神灵,在山庄祠堂设灵位,布置孝堂,写魂幡,并请武当道长在灵前念经七七四十九日,只为超度义父亡灵。

    义父死于非命,偏偏又是在自己大寿之日,实在讽刺至极,引得世人错愕不已。

    他尸身虽已下葬,闻讯前来吊丧的人却不在少数,据闻按照义母的意思,葬礼需延续整整百日……

    我穿行在此刻的灵山,竟有些不敢进入灵堂,去看看是否有我的灵位,去看望林家的亲人。

    我是林家义女,作为林家女儿存在了一年之久,义母待我极好,甚至视为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如今先后听闻我的死讯和义父的死讯,这接连的噩耗不知她如何才能承受,我甚至不敢冒然去见她。

    若再让她知晓了林知乐陷害我的真相,以及林修韧真实身份乃是无欢的秘密……这接二连三来自至亲的阴谋和欺骗,我真怕义母难以承受,身体垮掉。

    越是想到这些,我越是不愿意去将这些事捅开了。

    脚步越走越快,奈何白景枫早已经不见了身影。我似个无头苍蝇般找了一大圈,又需小心避开其他人,耽搁了好半天,仍旧一无所获。

    最后一跺脚,索性朝记忆中见过林知乐一次的小阁楼追去。

    “有什么事,找你家小姐问去,别一天到晚抓着我这个外人不放。”

    “三少爷不妨听玉绫几句话。”

    远远就听见了争执的声音,我一惊,难不成屋内已经吵了起来?连忙赶过去,刚踏入院子就见到了玉绫和白景枫在说着什么。

    此时正值冬季,院里的腊梅开了几支,映在红墙黑瓦之上,为一片素白的灵山增添了几抹色彩。

    白景枫似乎刚从小阁楼出来,被玉绫追上来拦住,脸上带些不耐烦。

    “三年前,三少爷同我家少主在灵山练剑,小姐送了一封信给三少爷,三少爷看也不看,随随便便扔在了路边,践踏小姐心意,小姐哭了整整三日方好。”玉绫说着,喘了一口气,方继续说道:“后来,不知三少爷如何改变了心思,与小姐越发亲近起来,却时时出入红楼酒馆,即便……即便只是逢场作戏,却何时在意过小姐的伤心难过?”

    一件件,一桩桩,玉绫一一道出白景枫的肆意妄为、放荡风流,为林知乐鸣不平。

    偏偏才将赶来的我,却完全不知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惹得一向端庄识大体的玉绫如此失态,开口数落起客人来?

    我屏住呼吸藏在假山后,眼睁睁看着玉绫深吸一口气,声泪俱下地恳求道:“请三少爷看在过往种种的份儿上,看在和我家少主的交情上,对小姐多加怜爱两分,莫要做得太过分。”

    她说着,眼眶已经发红。

    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玉绫这个自来谨慎规矩的人,如此颤抖着又带着指责地直面白景枫。

    “过分?”白景枫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反问道:“便是我做得过分了,她冲着我来就好了,何必迁怒他人。”

    玉绫面露疑惑,不解这个“他人”是何意。

    白景枫也不欲解释,转身就要走。

    玉绫一慌,连忙喊道:“三少爷当真不念半点旧情?如若不收回方才的话,小姐恐怕此生都难以释怀。”

    白景枫没有回头看他,只仿佛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能狠下心肠残害手足之人,谈何旧情?”那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在精致的小阁楼外,这个自小嚣张跋扈的少年,身姿挺拔,发丝飞扬,眼神却冷冽又寂寞。

    我怔怔看着他,看他朝我的方向迈出阁楼,看着一支腊梅在他身后横斜而出,像一幅落寞的画卷,仿佛看见一团燃烧着的火焰被瞬间熄灭。

    那轻飘飘的话语里,隐藏着不胜于眼前孤寒腊梅的寂寞和哀痛。

    我差点忘了,白景枫虽冷漠手狠,却对兄弟朋友极为仗义。这家伙从来不笨,我不擅长撒谎,一再避谈,林知乐欲盖弥彰,也未必能骗过他。

    联系前后种种,要猜出真相并不难。

    林知乐此举,怕是彻底冷了他的心了。

    我不知他究竟与林知乐说了什么,可见玉绫的架势,定然是说了难以挽回的重话了。

    我想,他如此行为,应该并不完全是因为我,其中有他对林知乐的失望,恐怕还有其他的什么因素,我并无立场再多言其他。

    那天他回来后,我什么都没问,他也什么都没说。

    我们两人只是一起吃了晚饭,商量了一下后续的行程,按照原计划,我们仍旧打算下山,我们首先排除了林修韧的嫌疑,再考虑其他,毕竟林修韧实在太特殊了,若他有二心,便是近水楼台,防不胜防。

    那天晚上,灵山突然下了雪,沉甸甸的雪花落满了灵山的大小院落,白景枫把本就很少来的林家下人都遣走了,推开门,拉我在院子里小坐。

    雪渐渐小了,我们面对面坐在院子里,身上只沾染了些微的碎雪。

    月儿高高挂在云端,天际苍穹,似俯瞰着千万生灵。

    我小心地打量他,见他的黑发间藏了些未干的雪片,神情越发显得静谧哀伤,这不是我认识的白景枫。

    沉默了片刻,我忍不住说道:“真是不可思议,没想到我已经认识你一年多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转向了屋顶的雪,“曾经的我,一定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能和你安安静静地相对而坐,赏雪夜谈。”

    白景枫却把视线从雪景挪回了我身上,不易察觉地抖了抖睫毛,“你说什么?”

    我不敢看他,尽量轻松地说道:“我是说,我其实……很早以前就见过你。”说完这句话,我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微笑着转回头,直视他的眼眸。

    “你见过我?”他似乎终于从那有点儿不像他的状态里走出来,皱眉看着我,“什么时候?在哪儿?”

    停顿了片刻,又警惕地道:“我在干什么?”

    我现在可以完全确信,他是真的真的,不记得我了。

    有点儿失望和小遗憾,我故作迟疑地想了一会儿,刚打算开口,白景枫突然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我应该没有表现得很令人讨厌吧?”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眼神开始飘忽,“你知道的,几年前年龄小,还没懂事儿。你来御景山庄见我的话,本少爷肯定是以礼相待的。”

    这家伙,该不会以为他动手打过我吧,心虚成这样。

    “是吗?我怎么听说,你在家也不怎么令人满意呢?”原来这家伙也知道,自己那副嚣张模样不太招人喜欢。

    我心里暗自好笑,见他终于不再是方才那副神伤发怔的模样,我站起身在他面前拎起裙子转了一圈,末了回身望着他:“你再想想,真的记不得我的样子?”

    白景枫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兴许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便心虚地摇摇头,虚张声势道:“你不懂,我其实……我其实有时候记不太清人的容貌。”

    “是吗?”我狐疑地看着他,“那什么人你记得清?漂亮的姑娘你是不是一眼就记住了?不够漂亮的就记不住?”

    看他要开口,我又打断他:“是啊是啊,我小时候也许不好看,有人就记不住啦,真叫人伤心。”

    “那我不是不知道吗?你跟我说了,我兴许就想起来了。”他连忙补充道。

    “白三少爷不是说记性不大好吗?我又不是什么大美人,哪里能在白三少爷的脑袋里留下印象呢。”我边说边摇头,不住叹息,“都说御景山庄的三少爷是个剑术天才,脑袋瓜子应是顶尖儿聪明的,怎就偏记不住人呢。还是说,此人心高气傲,没把人放眼里来的。”

    偷偷瞄他一眼,见他有些发愣,我心中好笑,继续玩笑道:“毕竟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的确是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呀。”

    “哪有这回事,我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你尽管跟我说,说了我保准记住!”他说完,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被他这么满含期待的一看,原本还有些玩笑心思的我莫名心口一紧,忽然不敢说了。

    这点儿心思说来有些好笑,只不知道那日的白景枫眼里,我究竟是什么模样。要是让白景枫知道,以前那个脏兮兮的山野丫头就是我,没准儿他会拿来嘲笑我好几年。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伤心。

    我和白景枫之间的情谊,真的还能持续好几年吗?

    雪渐渐小了,稀稀落落洒在石桌上,我垂眸看着,声音不自觉也柔和了起来,“就让它成为一个秘密吧。说不定有一天,你就想起来了。”

    我弯起嘴角看向他,忍不住有些静谧的安宁和淡淡的哀愁,“你若是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神神秘秘的。”白景枫狐疑,正要再说什么,忽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赶来,我连忙闪身,躲在了假山后。

    “三少爷,夫人请您立马去一趟前面正厅,说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您知晓。”来的人是一个不认识的小丫头,气喘吁吁,神情忐忑。

    我虽然听得不明所以,却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徒然生出紧张来,心口七上八下,却始终不得要领。

    究竟发生什么了?

    “什么事情要大半夜过来说,明日说不行?”白景枫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嘴上带些抱怨的同时,也透漏出一些试探。

    “事关重大,奴婢实在不敢多言。三少爷请随奴婢来。”小丫头低着头,没有说太多的话,便在前面带路了。

    白景枫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立刻起身要随这个丫头走,离开前,刻意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个眼神既有安慰,也有交代,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茫。

    我冲他招招手,示意他放心去,我会在此地安心等他。

    这一去,就是整整一夜。

    我第一次独自坐在灵山的一个小院子里,望着头顶隐约可见的弯月和飘洒不止的落雪,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我不得而知,那些波涛汹涌的诡异风云,亦还未掀开帷幕。

    我只能希望这段难得的静谧和等待,能长久些,再长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