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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生

    山坡上、田野间,传来耕夫阵阵呵斥声。

    水井旁、小溪边,噼里啪啦的捣衣声此起彼伏。

    “呗……蛐”。

    牛鞭划破长空,伴随着连串嚯咯声的是模糊不清的鞭影,余音尚在耳边回荡,耕牛口中便传出阵阵哀鸣。

    “咹………”

    那是一头年老体衰却始终昂头向前的老黄牛,左边牛角断了半截,看上去一支长一支短,角质层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其上,似要把这头不肯向命运屈服的倔牛压垮。

    老黄牛嘴角汗珠和口水正一滴滴汇聚,越聚越多,不堪重负的牛毛终于支撑不住,豆大的液珠砰然落下砸向地面,没砸出什么痕迹,倒把一只断翅的蟪蛄给粘得死死的。

    可怜这谨小慎微了半个春秋的蟪蛄,好不容易在黄牛汗珠和口水的帮助下逃脱被蚂蚁分食的危机,又被犁舌翻出的新土淹没在土层之中!

    黄牛无声的眼泪,默默耕耘的农夫,被泥土淹没的蟪蛄,蚂蚁突然间失去唾手可得的食物……

    一切的一切,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又哀怨的故事。

    “咹……咹”。

    “咀……咀”。

    一年一季秋耕便从这幅由来已久的牛拉人犁古老画卷拉开序幕。

    “听说过徐图徐止剑吗?”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打破这种男耕女织、乡野秋色的祥和氛围。

    “瞧你们那一身的酸臭气,不用鼻子都知道你们没听过。”

    树荫下,少年傲然而立,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正是拜别师父从纯阳宫返回的许致谦。

    许致谦用手掐住他那略微凸起的喉结,试图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显得老气横秋,不远处,庄稼人们闻其言观其行,一个个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笑归笑,却没一个人上前来,众人只是远远地望着少年。

    人们向来喜欢看笑话固然不假,特别是对看别人的笑话尤为上心,却也在时刻警惕着自己成为笑话本身,所以他们常常本能的保持着距离。

    见没人上前搭理自己,许致谦也不沮丧,扯开嗓子继续叨咕道:“都过来过来,今天我要讲的人,要说的事,那可非同一般,他曾提刀独闯武神山,也曾三进三出学宫禁地。”

    见大伙依旧不为所动,少年循循善诱道:“有句老话说得好,没有耕不完的地,只有累趴下的牛!”俗的不行,那就再整两句大家喜闻乐见的,总有一句能打动这帮人!少年打定主意。“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能闲一年是一年。”

    果然,不少庄家人听得少年说起什么“牛啊地啊”的话!女的脸色微红,男的一个个火上浇油,趁机打趣,众人嬉笑间不由自主歇下各自手中活,不知不觉向少年围拢过去。

    现在烈日当空,正好歇息一番,众人也乐得听少年说些耍嘴皮子的段子和仙人除魔卫道的传奇故事。

    许致谦把一切看在眼里,怡然自乐。

    “嫩头小子,毛长齐了吗?就开始装大尾巴狼!”人群中有人出言嘲讽,顿时引得众人纷纷附和。

    当然也有不理会那少年的,只见人圈之后,一名虎背熊腰的虬髯大汉把铁犁一按,犁头立刻吃入土中半尺,接着大汉不急不慢地给老黄牛卸下犁套,赶着牛往水井另一个分水处走去,自始自终一眼也没往少年这边瞅过。

    “齐大哥,土是耕不完的,快过来歇会,听听这熊孩子能讲出什么名堂来!”有人对着虬髯大汉高声喊道。

    虬髯大汉摆了摆手,从地里摘下根没结苞的玉米杆子,挑出一片又长又宽的玉米叶,微微对折后探进水井,像酒提子伸入酒窖一般,舀出些许凉水,把其余苞杆扔给一旁的黄牛,背贴靠着土埂子,从兜里掏出一个黄面馒头,兑着井水细嚼慢咽,悠然慢饮。

    奇怪的是,那头黄牛不仅没打穿鼻孔,而且头上也没套缰绳,肚子正一鼓一缩地不停抽气,一双牛眼睁得浑圆浑圆的,竟似恶狠狠瞪着说话的少年。

    秋日炎热,春暖秋凉的井水便愈发显得难能可贵,冰凉的水汽沿着井壁缓缓冒出,给干燥酷热的空气带来久违凉意。

    黄牛一边吃,一边不停甩尾巴驱赶屁股周围嗜血蚊虫,捞完一口时不时扭头、伸舌头、甩耳朵去撵尾巴够不着的身体其他部位。

    虬髯大汉吃饱喝足,满意地抹了一把嘴角,缓缓起身,看着黄牛始终够不着的背上集聚着越来越多蚊虫,正贪婪吸吮着黄牛血液,黄牛被扰得不停转圈愈发急躁,大汉内心不忍,轻喝一声,拿起“酒提子”朝牛背上那堆嗜血苍蝇拍去,几只嗜血蚊子永远的失去了生命,留下的唯有那一抹鲜红和折断的翅膀。

    黄牛嗷叫两声,甩了甩尾巴,看向大汉手中“酒提子”,牛口水一滴滴掉下来。

    虬髯大汉似是看出黄牛意图,不知是对牛弹琴,还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可不能吃,且不说这上面有你的鲜血,而且我还要拿它给你继续赶蚊子呢!”

    黄牛似懂非懂,嗷叫了两声,最终还是忍不住吞了那片玉米叶,果然如大汉所说,牛背上残留着的蚊虫尸体和黄牛鲜血混合在一起,顿时吸引了更多苍蝇,叮咬得黄牛不住嗷叫。

    大汉摇头叹息一声,扭头过去不再理会,掏出烟袋,自顾自地抽着旱烟。一人一牛与围着少年听故事的那些庄稼人显得格格不入。

    “咳,嗯……嗯。”

    许致谦打量着水井边不为所动的虬髯大汉,一人正缓缓朝水井走去,看侧面好像是李老汉,少年怎么看那一人一牛怎么不爽,憋着气,满脸通红,嗓子被掐得青红分明。

    “说起这徐图徐止剑,就不得不提起咱东土第一修行圣地武神学宫。”

    “武神山是什么地方,那里强者多如狗,仙人遍地走。”

    看着众人眼中逐渐流露出向往神情,少年瞧在眼里,乐在心里,把话音一提,接着道:

    “武神学宫可是一个强者林立,令天下武者仰之弥高的武学圣地,然而却挡不住徐图一人一刀。更嚣张的是,徐图居然不止一次进入武神山,而是三进三出,如入无人之境,偌大的学宫,数千年底蕴,东土第一道统,竟没一人能挡住他,真是我辈楷模,做人当如徐止剑!”

    咳咳咳………

    “想了解接下来发生什么?你们可知徐止剑有多可怕?最后是谁出手阻挡的他吗?”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搭理,气氛变得诡异,经过长时间沉默后,眼看着就要曲终人散,终于有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我要听…我也想听。”

    声音尽管听起来有些稚嫩。

    许致谦大受鼓舞,捧着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破碗,向众人走去,嘴里念念有词:“欲知后事如何,还请各位赏点茶水钱,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过来记帐,下次记得还上。”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有拾锄头的,有拿镰刀的,有提灰叉子的,有捧棒槌的………手中之物简直五花八门。

    “你说你们这帮土包子,说得口干舌燥的我容易吗?你们这是想干嘛!造反吗?”

    少年显得忿忿不平,一脸嫌弃地骂道。

    人群之中一片唏嘘谩骂之声顿时响起,给予少年最强烈的回应,和刚才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

    “这奸猾小子,段子不像段子,故事不是故事,听说前不久还去过镇里的仙人学院深造了大半年,就算是一头野猪,经过普通人圈养,起码能变成白白胖胖的家猪,这小子怎么还是老样子,一点进步都没有!”

    “这么多年了,这熊孩子一撅屁股我准知道他要拉什么屎,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压根没安啥好心!

    “竖子难养也!”

    “狼崽子,满眼都是钱,有能耐你也去当个土匪把子到外面去抢啊!在我们跟前显什么能耐?”

    ……

    双方骂来骂去都觉得没意思,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十几年来一向如此,大家早已司空见惯,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一哄而散。

    “大哥哥,徐图是不是最厉害?”一个六七岁小女孩眨着亮晶晶的小眼睛发问。

    许致谦刚想吹嘘一番,便被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

    另一个稍大些的小男孩口中叼着根草芯,偏着头大声道:“我觉得还是徐止剑更厉害些!对吧大哥哥?”

    “凭什么啊!”小女孩明显不服气。

    “凭什么,徐图是两个字,徐止剑则是三个字,二和三谁大?当然是三比较大!何况徐止剑用的还是剑,他不厉害谁厉害?”男孩哼了一声,解释道。

    “你看,咱们叫这位说故事的大哥哥大哥,你算是二哥,我则是三妹,你说是二哥大还是三妹大?再说,人家明明用的是刀,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了剑呢?”

    许致谦越听脸越黑,心想:“*****”

    ……

    “当然是二哥大咯!”

    “所以两个字的徐图肯定比三个字的徐止剑厉害!”小女孩显得很兴奋,尽管她不认识徐图,更搞不懂其实所谓的徐图和徐止剑本来就是一人,但丝毫不妨碍她的得意与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