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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背光的一朵

    万丈悬崖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可就在这零点几秒的瞬间,他们的身体经历了四五次颠簸与滚落,沿路倒挂的枯松与绝壁无情地穿插进柔弱的肉体,撕裂他们相依相望的灵魂。

    疼痛已经感觉不到,记忆却在短暂的碰撞中穿越了百年的时光,在两两相望的双目中一一呈现:最初的相遇,最后的生死离别,无论前世今生,似乎都逃不过这悲欢离合的宿命。

    明明两心相悦,明明难舍难分,却偏偏多情无情相虐,泪珠血流相和。

    坠入深渊,躯体破碎,意识涣散,记忆却终于将所有的漏洞与疑惑全数衔接,明菲终于弄清了自己生从何来,也瞬间明白了今生的一切疑问。

    湛霆满身伤痕,浑身血污,却没有一滴鲜血来自他自己。

    他疲乏地站起来,奋力地抱起明菲已经破碎不堪的身体,竭力而又艰难,小心而又爱怜地为她包扎遍体的伤痕,“馨儿,坚持住。我,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的!”

    她微微一笑,触手拂过他忽冷忽热的脸,一滴穿越百年的相思血泪从他眼眸竞相涌出,“你哭了?我竟然又看到你哭了!”

    湛霆讶然拂过坠落在她脸上的泪珠,激动而又后怕,“我有眼泪了。我不再是活死人了。馨儿,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大哥,我,”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她连咳好几口,几乎窒息。

    湛霆一面帮她顺气,一面泪如泉涌,“馨儿,不怕,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的。”

    馨儿靠在他怀中,“大哥,我都想起来了。能再看见你真好。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大哥,你该早点让我想起来的。”

    “馨儿,对不起,我怕,”

    “你怕我恨你吗?都过去了。嫁给你,我从没后悔过。我只恨,自己决定的太晚了。”

    她的口鼻再次溢出猩红的鲜血,呼吸急促而又艰辛,湛霆心疼地抱着她,“馨儿,你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去找柳姨,她会治好你的。”

    “不,”她坚决地摇摇头,“湛霆,你听我说完。我终于知道什么是爱了。我现在,很知足,很幸福。可是,我不能再自私地拖累你了。”

    “不,馨儿,我需要你的拖累!没有你,我不知道我活着意义!”

    “你该为你自己活一次了。”她回忆自己的一生,他从未离开的关爱令她幸福,也令她遗憾,“湛霆,对不起,是我不争气,让你失望了。”

    湛霆握着她的手泪流不自禁,“不是的,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是我不好,是我没保护好你。你不要放弃,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向远处奔来的付泽远和梦涵看了一眼,“对不起,今生,我还有自己的债没还清。我这辈子的三十年,是向乔家抢来的,该还给他们了。”

    “不是的馨儿,”

    “湛霆,送我去医院,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不,馨儿,”湛霆挣扎着要带她躲避付泽远等人的呼唤与追寻。

    馨儿却在此时用尽最后的气力告诉他,“送我去医院!”

    这气力如此微弱却如此令他无法拒绝,一如她当初命令自己杀了她那般无法抗拒。她在他怀中不断颤抖,他能深刻体会她此时的承受的一切,如此心疼却如此无能为力。

    她触手轻抚他脸上的泪珠,微笑如当年,“你该为我高兴,我,再也,不会,疼了……”

    她在他的怀中停止了呼吸,急速垂下的双手如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坠落摇曳,最后的遗言在他耳畔回荡。

    他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仰天长啸,哭得山崩地裂,鸟兽皆惊。

    付泽远带着警察闻讯赶到,却惊愕地看着身插两根尖木桩,衣服碎裂,面色莹莹发光的秦湛霆,抱着死去的明菲跪坐在地,双目泪水如天河决堤一般滔滔不绝,仿佛积攒了百年的相思血泪在此时迸发不尽。

    而他的身体也变得诡异,时而发出闪电般的金光,时而如团团烈火燃烧不尽,伴随着黄河泛滥的泪水,仿佛正在透支体内最深层的精神与力量。

    “秦湛霆,你怎么了?”付泽远惊异地缓缓走进,却未及近身就被他的眼睛吓得一一屁股瘫坐在地,“秦湛霆,你还好吗?你受伤了,你们该去医院。”

    湛霆无视众人的惊恐,抱着明菲漠然起身,拖着沉重而的脚步,面无表情地带着怀中的明菲艰难地向医院走去。

    付泽远呆愣半晌,反应过来连忙冲上前,“秦湛霆,你受伤了,”

    “滚开!”湛霆目闪冷光,如末日斜阳,昏暗而又绝望,令付泽远和身边的警察不由得退避三尺,跟着他的脚步,一点点消失在深山的余晖中。

    医院里,医护人员试图帮湛霆处理那吓人的伤口,也被他阴森的目光喝退。

    他静静地坐在冰冷的走廊上,看着明菲与梦涵的换心手术一分一秒地进行着,身上插入的木桩与他而言,几乎毫无感觉,事实上确实毫无感觉。

    付泽远呆呆地看着他毫无生气又万年不变的目光,某一刻甚至以为他也已经死了。

    可付泽远刚刚靠近他,便被一个凌厉的“滚开!”给吓退了。

    付泽远知道,他是真的绝望了。

    也明白自己罪孽深重,罪无可赦。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明菲再也听不到了,他甚至都没有诚恳地跟她道个歉。

    几个小时后,明菲的遗体被推出手术室,付泽远“噗通”一生,跪在床前,泣不成声。

    湛霆却一摇一晃地走起来,微笑地拂过她苍白无光的脸,“馨儿,终于都过去了。我们再也不欠他们什么了。你放心,我这就带你走,带你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说罢,不顾医护的阻拦抱起她转身离开,越走越远,越远越跑。

    付泽远连忙擦干眼泪去追他们,可秦湛霆的脚就跟踩着风火轮一般,越跑越快,从三楼一跃而下,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上了一辆白色的轿车,一溜烟消失不见。

    付泽远和几个警察上车去追,一路紧追了十几里,却眼睁睁看着秦湛霆把那辆车开进了护城河外的大湖泊,如巨鲸入海,溅起十米高的巨浪,带来惊天地泣鬼神的滔滔悲鸣。

    岸上的付泽远哭得痛不欲生,“回来啊,你们回来!”,可长眠于此的人却再也听不到了,唯有一层层回荡的波纹还在诉说着他们的哀泣。

    湛霆拼尽全力让馨儿重生,而她最终选择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结局。

    湛霆也以对她的守护为信念,忍受着常人难以体会的活死人的孤单寂寞,走过了近七十年的风风雨雨,只为许她阳光雨露,护她两世花开。

    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们双双退却年少的懵懂,认清心中的自我,经历人事的沧桑,战胜命运的痴缠,坦然面对自然赋予人类最原始,最公平的归宿。

    柳姨接收到湛霆最后的遗言,“娘,最后再叫您一次。对不起,我还是让您失望了。可如果馨儿回不来,请一定不要救我。您该为我高兴,当了这么多年的活死人,这次终于可以死透了。我不畏惧死亡,只怕与她分开!”

    柳姨望闻言泪流不禁,跪坐在湖边哀叹不绝,“你们放心,我会成全你们的。”

    几天后,梦涵顺利清醒出院。

    她带着女儿来到明菲的住所,翻看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孪生姐姐留下的遗书与信件,感受她曾经的绝望与无助,矛盾与爱恨,崩溃与坚毅。

    两生花虽然并蒂而开,相依而生,但她们生来就注定一朵向阳,另一朵背光。从萌芽那一刻起,被选定背光的那一朵就注定了一生都不能见到阳光。如果她试图有任何改变,两朵花就会齐齐死去。向阳的那朵开出的是粉白色的花,有着大片而丰美的花瓣;而背光的那一朵花是小小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是暗哑的墨灰。

    这样的比喻似乎是为她们姐妹的命运量身定做。

    梦涵原本觉得自己二十多年受到的病痛折磨是背光的那一朵,可如今与明菲相比,已经不值一提。

    健康的心脏带给她的是肆无忌惮的悲痛与内疚,传递的却是无声的亲情和疼爱,梦涵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痊愈后,梦涵拒绝了付泽远复合的请求,带着女儿飞到了大洋彼岸,再也没回来过。

    而付泽远的后半生也在自责与赎罪中潦草度过,往后二十多年再也没能见到自己的女儿,无论父母如何逼迫,也再也没娶妻生子,孤独终老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