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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旅程

    为期9天的假期终于结束了,于昨天十二点四十,告别一起吃过午饭的家人,就背着鼓实了的黑色嵌红线边的双肩包,右手提着父亲前夜便帮忙打包好,放在冰柜里的两大袋红油纸袋的咸鱼,左手撑起一把暗绿色的伞,向被冬月白蒙蒙雨雾润湿的水泥马路迈去。

    去深圳近千公里的路程,为了携带方便,我把两袋咸鱼都塞进了一个豆腐块似的袋子里。看样子,这袋子以前大概是装毯子的,不大,估摸着75*40的长宽,上四分之一是凹缀着渔网块的黄色麻布,下四分之三是透明的油皮。从外面看,清晰可见里面一条条风干的从背部切开却连着肚皮的咸鱼,只稍微一嗅,冷空气夹杂着或浓或淡油烟一般的咸鱼味儿扑鼻而来。

    赶下午四点的火车,时间对于我来说有点仓促,我站在别人的屋檐下,向西的红漆铁门一如既往的闭合着,十年也没有变,唯一改变的是这原本一层的小楼拔上三层,可一年到头也没见有人住过。

    缩在安全线以内,马路躺开在两旁建筑的夹缝中,密雨如丝,飘摇其间。对面的几张麻将桌围了十几个闲人,大部分人嘴里都在吞云吐雾,听不到应该有的噼里啪啦声,斯文的像这个安静的冬天。门外的白色水泥电线杆笔直而上,来往穿梭的黑色电线如人愁思,横过二楼蓝绿色的六角窗前,老树还托着未落尽的叶子努力向上攀岩,在窗玻璃上映出隐隐约约的斑斑点点。我突然想起已过的二十二年,如眼前一样空泛。

    迟迟不来去县城的车,看看手机已经一点多了,半个小时的等待让我有些急了,于是打父亲的电话,想让姐夫送一下,不然可能真就赶不上火车了。

    父亲可能在忙,电话里传来哥哥的声音,我告知他还没有等到车,让他问姐夫是否有空。刚挂断电话,北边马路上脑一辆班车缓缓驶来。我赶紧提着行李撑着伞向车奔去,一面打电话给父亲告诉他不用了,已经来车了。

    车向南镇方向开,不到半个小时就到县城。在转盘下车,一位司机拦下了我,问我是否到九江。我点头说是,问清价钱和走的时间。他大概三十岁刚出头,从兜里掏出手机瞄了一眼,说两点之前能走。我算算时间,觉得可以便被他招呼进一家饭店,他还没吃饭。

    一点四十的时候,他终于吃完结账,把我领进他的车,一边问我是否赶车。我告诉他四点九江到深圳的车,非常赶,两点之前必须要走。他变得含糊其辞。我看他目前只拉了我一个客人,又看看时间,两点走似乎不太可能。于是搜了搜到九江的汽车票,就近一班是两点十五的,于是告诉他,只能陪他等到一点五十五,还不能走就去对面坐汽车。

    他让我别急,说汽车就在那里,再等等。我有点生气,但忍住没有发火,只如约等到一点五十五,见还没人来,就下车上了隔壁班车。

    我本以为这个没有长假的15号,没有多少奔忙的人,可汽车进站,一下车厢就坐满了,封闭的窗户迅速凝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不清一路风景。难以流通的温暖空气催生着倦意,不知不觉歪着头睡了一觉,醒来时口水都流到了衣领上。看手机只过去了半个小时,地图显示车已经快到湖口了。

    我又默算了几遍,不出意外还是可以赶上的,于是订了个三点半的闹钟,不到九江就及时改签其他点的票。三点半确实到了九江,甚至还早了几分钟,可意外是在下九江高速的那一段路上堵车了,堵了大概十几分钟,赶到火车站取票时已是四点过二分。

    窗口加了三块钱手续费,改签了六点五十的票。服务员告诉我就近的点只有站票,要么晚上十二点的坐票,问我要哪个。我略微权衡一下,觉得等更浪费时间,就选了站票。找了临检票口近的座位等待检票,还有近三个小时的时间,于是掏出手机看看视频打发时间。

    其间父亲和哥哥各来过一次电话,我告知他们没赶上火车,改签了六点左右的。哥哥的电话里传来咀嚼的声音,让我也觉得饿了,于是开了桶老坛酸菜的泡面。寻水的路上,我依旧在想错过火车的事,觉得赶火车真像个痴情故事,面对一个永远不会等你的人,却始终有一个愿意腾出更多的时间去等他/她的人。好在车票还有退票、改签。

    找到17车厢,火车启动后,我找了节上下门没人的车厢,丢下背包和咸鱼,靠着车体继续着自己没看完的视频。一个高个子微胖的人在我脚尖处放下背包,和一袋零食。

    我戴着蓝牙耳机,抬头看了他一眼,大概二十五六岁吧,肤色有点黑,上身穿着红、黑、绿三色的迷彩棉衣,下身宽大的浅绿色的棉裤,见我看他就朝我挤眉笑了笑,接着抱怨今天一没假二没节,这么多人,连坐票都买不到,又问我也是站票吗?什么时候买的?

    听他说话,我将视频暂停,然后告诉他自己车票早买好了是坐票,但没赶上,只能改签这个点的了,也只有站票了。他又问我是到哪里。我告诉他深圳,出于礼貌我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说也是深圳。

    他陆陆续续又问了我好几个问题,诸如是去上学还是工作、做什么工作、做了多久之类的。看他架势有打算聊一通宵的意思,但我却没那个意思,回答几个就没有再开口的欲望了,于是找了间隙重新打开手机屏幕,按下视频播放键,结束了聊天。

    站累了,我就将装咸鱼的袋子铺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屁股坐上面。他无聊的在我面前蹲了又起,起了又蹲,然后又在车厢里走来走去,不知道是在干嘛,还是纯粹瞎逛。

    看视频时间过的飞快,八点左右到了南昌,穿着警服带着警帽的矮胖列车员亲切的喊我起来,说到站有人下车,需要让一让。我将背包转移到另一边的门,然后继续站着。

    高个子突然凑过来问我,说我们能去餐车坐吗?

    我一开始没太听明白,一连问了四五遍才听懂。我头一回听说火车上有餐车这一回事,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听来的。我连连摇头说不知道。

    火车旅客相继上来,最后两个学生打扮的人,挎着包,一人托着两个行李箱,问列车员能补卧铺或者坐票吗。列车员说不知道,说可以加四十块前去餐车,好歹有个座位,省的在这站着。

    还真有餐车这一回事。我和他一听登时很振奋,他问我去不去?

    我已经背上包提着咸鱼走到列车门口了,让他快跟上,又问列车员餐车在几号车厢。列车员仰头,下巴一指前方的昏暗中的人流:前面,11号车厢。

    我出门就是跑,他跟在我后面小跑。前面两个学生打扮的人也推着行李箱跑。

    我们跑过了,11号车厢没有门,只能从12号上去。进去时,就感觉里面很干净、敞亮、安静,几个穿白衣戴白帽的女送餐员围在一桌闲聊,几个保安服装的男推销员围在另一桌。

    我们问他可以进去坐吗?一个胖胖的女送餐员说可以,但要交四十块钱。我们点头表示接受,跟着将大包小包放好。

    胖胖的送餐员让我们先坐好,然后右手拿着一支笔,左手端着一本两个普通作业本大小的硬壳笔记本,从白色围裙中央的口袋中掏出手机,调出微信二维码,滑到桌子上,逐一登记我们的车票及目的地,并强调只能坐到明天早上六点,提供夜宵。我是终点站,需要早上九点才能到。

    我们没有异议。对于我个人来说有没有夜宵都不重要,有个座位已经够幸福了,总好过站一个晚上,而且这里的位置足够,夜里还可以躺下睡个好觉。至于六点以后的事,留到六点以后再说吧。又想想下午错过火车的事,未必不是好事呀!

    高个子坐我对面,拆了袋瓜子,推到我面前问我吃不吃。我口腔溃疡,吃饭都是煎熬,哪还有勇气吃零食?但我还是捡了两粒,嗑了起来。他又递给我块面包,我也表示感谢,礼貌的接过。

    一路上没有太多话,他嗑着瓜子,我视频看完了便看起电子书来。史蒂芬•霍金的《时间简史》,看了一两个月总算看完了,基本没怎么看懂,唯一有印象的是第五章的基本粒子和自然的力,里面说到反粒子的概念,能量会创生出粒子和反粒子,而物质是由粒子构成的,反粒子与粒子相遇就会相互湮灭,随着一道能量消失的无影无踪。里面举了一个很有趣的例子,说你是由粒子组成的,如果你遇见了另一个由反粒子组成的你,你们之间一旦握手,就会在一道强烈的白光中消失。

    然而能量是如何而来?里面说到宇宙中的总能量是为0的,有多少正能量,就必然有多少负能量与之持平。例子说,引力场就是一种负能量,克服引力,就必须要消耗正的能量。

    0能量分解成正能量和负能量,正的能量创生出粒子与反粒子,黑洞吸收了大量反粒子,余下的大量粒子组成了我们所见的世界。如果是这样,那宇宙岂不是起始于零,无中生有?我们所见的一切压根是不是就不存在呢?

    看完已是近十点,送餐员送来夜宵,一杯牛奶,一杯咖啡,两块面包,一片火腿和一个鸡蛋。我喝掉了热牛奶,怕夜里睡不着将咖啡倒掉了,啃了块炸馒头似的黄油色面包,丢掉了另一块,两口解决了火腿和鸡蛋。说实话,味道不怎么样,但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吃完我就脱下浅绿色的棉风衣盖在身上,头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准备先眯一会儿。餐车上还算安静,很快我就睡着了,醒来已是十一点二十,对面的高个子一伸手拦住了推销员刚好经过的装满各种零食的推车。他挑了包牛筋辣条,拿了瓶可口可乐,用微信付了钱。

    我百无聊赖,翻看手机,空间里是哥哥发的说说,配图是14号在县城步行街拍的全家福照片,文字是“终于完成了”。我不禁想起小学三年级写过的作文《我的生日》,里面也记述着这个心愿。也算了了。

    发了会儿呆就又趴睡着了,半夜被送餐员的吆喝声叫醒了,说到赣州了。火车渐渐停稳,与我同来的两个学生打扮的人收拾起行李准备下车。高个子突然告诉我,他也要下车了。我吃惊的问他不是到深圳吗。

    他笑着摇头说,不去了,在这下车,再折回家。又问我他是不是神经病。我浅浅一笑没有回答,看着他背着包下了车,只剩桌上的半包辣条,和盖在上面的一堆瓜子壳。

    看看时间,已经一点零几分,没什么睡意,于是拿出手机看电影,《你好,之华》。喜欢这种平静的叙事。电影只剩半个小时时,肚子里开始翻涌,头有点晕沉沉的感觉。于是按灭手机,躺在座椅上,将外套盖好,沉沉的睡去了。中间醒了几次,热的满头大汗。

    再醒来时是被闹钟叫醒了,六点了,火车刚好停靠在东莞站,送餐员大喊大叫,开始催促我们收拾行李,各自回到各自的车厢里。我睡的还算饱,抖擞精神,拿上行李就走了,与上车时一样,找了个上下乘客的门角里站着,将剩下的电影看完。

    七点的时候,将包里的另一桶面也泡了,这时的火车车厢乘客已经下的所剩无几,我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吃着泡面。眼看还有两个多小时,我又带上蓝牙耳机,放着周建龙的《鬼吹灯》,看着倏忽而逝的窗外风景。

    火车九点十五到站,按导航开始搭公交。深圳昨夜似乎下过雨,潮湿的马路,雾蒙蒙的天,直插云霄的高楼大厦看不见顶。大约坐了近三个小时的公交才到红门,在前一站时,父亲打来电话,问我是否到了。我说快了,只差一站。

    到租房时已经十二点了,似乎有人要搬离这里,楼道口堆积着一箱箱衣服、鞋子、棉被、电磁炉和炒锅等,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门前,似乎是叫来了搬家公司的人。

    我匆匆上楼,室友还躺在床上。我打开热水器,洗了个澡,又躺在床上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下午四点。室友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厚厚的棉被压在身上,恍惚间还以为在家。望着拉合的金红色旧窗帘,那九天已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