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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岳母大人在上

    沈关关发现,陆嘉许不对劲。

    从嘉兴回来后,陆嘉许就变得奇怪起来。

    主要表现有以下两点。

    第一,她的工作时间明显变长了,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短不说,有时连周末都不见她人,约她一起出去玩,她只说最近灵感爆棚,要去工作室搞设计,还拒绝沈关关的陪伴。给的理由也十分荒谬——艺术家是孤独的。

    第二,在家里她也鬼鬼祟祟的,沈关关撞见她好几次在角落里悄悄打电话,压低着声音做贼似的,也不知道是打给谁,一见到她来就立刻挂断或者走开。

    第三,她对年前回嘉兴的原因闭口不提,沈关关几次试探,都被她打太极混了过去。

    沈关关跟林觅说自己的疑惑,林觅一脸淡定:“送你两句话,儿大不由娘,船到桥头自然直。”

    沈关关:“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林觅转移话题:“纠结这个有什么意思啦,你把精力放到‘鹊桥仙’身上不好吗?”

    她从包里拿出一份册子:“你看这个。”

    沈关关拿过册子翻看,是四月一场展览的内部资料:“这个关‘鹊桥仙’什么事?”

    林觅恨不得敲她脑壳:“怎么没关系,这是一场婚礼主题的展览,受众群是有结婚意向且有一定收入水平的年轻人,你说有什么关系?”

    沈关关:“你的意思是,让‘鹊桥仙’去参加这个展览?”

    林觅摊手:“不然呢?”

    沈关关犹豫:“有这个必要吗……”

    林觅打断她的迟疑:“怎么没有?‘鹊桥仙’年前面临名誉危机,流失大量会员和潜在客户,正好可以借这次展览洗刷污名。”

    沈关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哦。”

    这位小姐,你还记得“鹊桥仙”的名誉危机是谁搞出来的吗?

    林觅拍桌子:“喂,你什么眼神?我这不是在努力将功折罪吗!”

    沈关关挥挥手:“算了,我也不要你将功折罪,我觉得没什么必要,每天网上都有新八卦,还能记得‘鹊桥仙’多久?”

    林觅认真地反驳她:“不是这样的,清者自清这一套,在恶意满满的网络时代显得太孤高了。你告诉我,你做‘鹊桥仙’,是像其他富二代们那样随手瞎闹呢,还是正经认真地当自己的事业经营?”

    沈关关嗤笑:“还用问……”

    林觅说:“那就是了,既然认真当事业经营不是玩玩而已,那就要付出百分百的努力。‘鹊桥仙’要不要做大?要做大就需要宣传,正常的宣传推广并不可耻。再者,‘鹊桥仙’以后如果发展顺利,在行业里有一席之地,势必就会有竞争对手,保不住哪位心术不正的人会旧事重提借机生事,为什么要给自己留这个后患?不如在萌芽状态扼杀了省事。”

    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沈关关思索片刻:“可是会不会来不及,四月的展览,现在已经快三月了……”

    林觅把册子拿过去合上:“只要你和嘉许那边加紧,主办方那边,我有渠道给你搞定。”

    沈关关疑惑:“嘉许?”

    “是,嘉许。”林觅干脆地说,“组织一场嘉许的原创婚纱秀,作为‘鹊桥仙’的噱头。一场婚礼里,最受关注的永远是新娘的礼服,不是吗?”

    晚上沈关关把林觅的建议同陆嘉许一说,陆嘉许也十分赞同。

    为将功折罪,林觅自告奋勇担任“鹊桥仙”这次活动的策划师。很快,她赶出了一份活动策划方案,沈关关和陆嘉许看过后都非常满意,当夜三个人连带自告奋勇的温小白熬了一夜,推敲细节,把策划方案进一步完善,到天快亮时,才横七竖八地倒在床上睡过去。

    周一,沈关关在“鹊桥仙”的会议上宣布了公司近期的头号工作是准备四月的展览,按照林觅的策划案把任务分派下去,整个“鹊桥仙”按部就班地为展览忙碌起来。

    既然展览的噱头是婚纱秀,那么挑选合适的参展婚纱就是工作的重中之重。陆嘉许带沈关关和林觅去“XSML”挑选婚纱,恰巧赶上那天24栋也全员无事,毕竟人多力量大,于是大家便同往做参谋。

    一到“XSML”门前,林觅就被橱窗里的非卖品吸引了:“这件好!可以拿来做主打或者压轴!”

    陆嘉许脸色微变,沈关关讪笑:“这件是非卖品,嘉许挂在这儿气顾客用的,选别的吧。”

    一行人很快选定了参展婚纱,林觅又提出新问题:“有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XSML’这个名字也太儿戏了吧?你们当初怎么想的,取这么个名字?”

    沈关关和陆嘉许面面相觑,默契地垂下了眼睛。

    何之州开口:“其实就含义来说还能强行解释,最重要的问题是,X和S都是双音节字母,读起来不够朗朗上口,有碍传播。”

    陆嘉许脑袋“咣咣”直撞桌子:“任性一时爽,到头火葬场。”

    她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看大家:“现在改名还来得及吗?”

    何之州沉吟片刻:“倒不一定非要改名,可以保留XSML,再取一个含义相关且易传播的别名,让我想一下……XSML,都是服装的通用尺码标识……不如就叫……”

    沈关关灵光一现,和何之州同时喊出来:“Size,尺码!”

    林觅眼睛一亮:“这个可以,尺码,简洁明了,slogan也容易写,比如,Everyonehastherightsize(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尺码),或者,Chooseyoursize(选择你的尺码)。”

    每个人都有适合她的尺码,无论婚姻还是婚纱。

    林觅越想越觉得满意,激动地在店里转来转去地想着更简洁的slogan,直到焦大开口:“Size,yoursize,therightsize(尺码,你的尺码,适合的尺码),听上去为什么感觉有点污污的……”

    陆嘉许啐他:“呸呸呸,满脑子黄色废料!小白管管你家焦大!Leslie,给本宫撕他的嘴!”

    Leslie一声“得令”嗷地扑上去,和焦大扭打成一团。

    转眼间天气回暖万物萌发,四月到了,展览如约而至。

    展览场地是上海某历史悠久的大型场馆,打的是轻奢的旗号,实行门票准入制,门票价格不算低,来看展的大部分人,正如林觅所说,是近两年有结婚意愿并且有一定收入水平的都市年轻人。

    林觅用私人关系为“鹊桥仙”在展馆二楼争取到了婚纱秀场地,“Size婚纱秀”是展览当天唯一的走秀,焦大争取到了“娇颜”的新品小样作为赞助,免费发放给观众,很快,走秀开始前半小时,秀场观众席的座位已经被填满。

    林觅还动用自己的媒体关系,联系了一家知名直播平台,对这次走秀做全程直播。“鹊桥仙”事件余波还未散尽,林觅更是嘱咐平台以年前的事情作为宣传点,是以直播开始前已经有大量观众在蹲守。

    后台,林觅一边刷新页面看蹲守人数,一边嗤笑:“估计都等着发弹幕骂你呢。”

    沈关关朝观众台看,惊讶地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让她身陷“小三门”事件的罪魁祸首,许先生和许太太。

    何之州在他们身边坐着,正侧耳听他们讲话。

    像是感觉到沈关关的目光,他抬起头朝她看过来,双目对视,何之州冲她微微一笑。

    四月的阳光透过透明的玻璃天顶照进来,笼罩着他,映得他目光温柔似水,笑容明亮如风。沈关关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那一年青春年少的时光。

    刚刚读过林徽因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的她,回家的路上骑着自行车绕着何之州转,在十六岁拂面的春风里对他念:“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沈关关脸颊发烫,忙扭过头问林觅:“许先生许太太怎么在?”

    林觅耸肩:“解铃还须系铃人啊,辟谣这种事情,当然让当事人出面才最有力。我已经安排好了,直播会给他们镜头,直播结束后会采访他们,不出今天晚上,当事人的辟谣采访就能上线,当初传谣的媒体官博挨个转发排队道歉,辟谣加宣传,一步到位。”

    沈关关仍旧疑惑:“你怎么说动许先生许太太同意的?许太太可是把我当仇人啊。”

    虽然她和许先生确实毫无瓜葛,但在许太太看来,许先生是被沈关关撩动了春心才要和自己离婚,但凡婚姻失败的女性都有迁怒的通病,总而言之,女人就爱为难女人,认为男人出轨都是小狐狸精勾引的。

    林觅一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许先生许太太是何之州负责的,你有空问问他怎么给许太太灌的迷魂汤吧。”

    她恶劣地一笑:“说不定用的美男计呢。”

    观众席上,何之州正和许先生许太太说话,浑然不知后台林觅正在诋毁自己。

    是怎么说服许太太的呢?

    其实很简单,他只是找到了许太太,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女孩子从十三岁开始,延续了整整十二年的,至今仍未完结的爱情故事。

    女人是很容易被感动的,无论已经走到人生的哪个阶段,总会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在黄昏、树下、风中等待一个人赴约时心如擂鼓的心情。

    下午四点,婚纱秀正式开始。

    早已装扮妥当的模特们走出后台,迈着缓慢优雅的步伐走上T台。

    沈关关紧张地观察着观众们的表情,林觅则在死盯着直播页面,实时播报着观看人数的变化,一场秀很快就接近了尾声,突然间,沈关关想起一件事来,她问林觅:“嘉许去哪儿了?”

    婚纱秀开始前一刻钟她就没再见过陆嘉许。

    等婚纱秀结束了,作为设计师她是要出场致谢致辞的呀,可是她人去哪儿了?

    沈关关着急起来。

    林觅一努嘴:“别急了,那儿不是吗?”

    沈关关顺着她的目光扭头看过去。

    然后她看见了陆嘉许。

    穿着婚纱的陆嘉许。

    更准确地说,是穿着“XSML”橱窗里那件非卖品婚纱的陆嘉许。

    她冲沈关关和林觅抛一个飞吻,转身走出了后台,朝着T台走去。

    陆嘉许的出场,为本来已经意兴阑珊的观众打了一针兴奋剂,沈关关看见不少已经低下头去的观众又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丰富起来。

    与那些骨瘦如柴胸平似川脑门子上仿佛刻着“性冷淡”三个字的职业模特不同,陆嘉许身高只有一米六出头,大胸微胖,皮肤雪白,烈焰红唇,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艳光四射,她就像一个突然闯入的人。

    毫无疑问,她身上那件婚纱也是整场秀里最夺人眼球的,可以看出设计师在上面的用心超出其他所有婚纱,仿佛是带着强烈的爱和憧憬,经过无数个日夜千万次的琢磨和修改,才终于诞生出这样一件婚纱。

    倘若工艺中真的有灵魂存在,那么这件婚纱里,必然蕴藏着一个对爱情充满渴求的灵魂。

    婚纱秀在掌声中圆满结束。

    接下来是设计师的致辞时间,陆嘉许没有回后台换衣服,而是直接穿着婚纱站在T台中央接过了主持人的话筒。

    “我是这场婚纱秀所有婚纱的设计师陆嘉许,感谢诸位嘉宾的捧场,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有点长,可能会有点烦,如果有人不想听我废话……”

    她顿一顿,接着说:“我希望他能够忍耐一下,毕竟我们中国人有一项美德,那就是,来都来了。”

    台下发出一阵哄笑声。

    她这话倒真有效果,除了少数一些人起身离场,大部分观众都还坐在位子上,静静等待她的发言。

    “我身上这件婚纱漂亮吧?喜欢吧?你们知道我用了多长时间来设计它吗?二十年,整整二十年。

    “六岁那年,我偶然间看到戴安娜王妃婚礼的录像带,那童话般的婚礼场景让我痴迷不已,尤其是戴安娜的婚纱,更是让我心之向往。从那时起,我就在期待自己的婚礼,并且对婚纱设计产生了兴趣,也是从那一年起,我开始在笔记本上设计这件婚纱,我未来婚礼时的嫁衣。

    “不幸的是,那一年我妈妈离开了我和爸爸。

    “或许你们不知道我爸爸的名字,但如果你们回家问一下父母,他们可能还记得,陆野苹,曾经在南方曲艺界小有名气的滑稽戏演员。三十年前,他和一位美国女记者结婚,这场跨国婚姻曾经轰动一时,很多报纸都有刊登,那位美国女记者,就是我的母亲。”

    沈关关恍然大悟,难怪她皮肤这样白,眼睛也有些微微的婴儿蓝,原来她是个混血儿。

    “他们的婚姻曾经是爱情典范,但最终破裂。离婚后,她回了美国,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而我爸爸呢,婚姻失败的打击让他从此一蹶不振,变成了一个失魂落魄的酒鬼,我十三岁那年,他最终患肝癌去世。

    “在我最初萌生对爱情和婚姻的向往时,却目睹了一场惨烈的失败的婚姻。毫无疑问,这给了我很大打击,我一度以为,我会失去对所有人际关系的向往,独身一人直至终老,死后三天尸体才被发现什么的。事实上,直到五年前,我也确实是这样的,我不咸不淡地读书,毫无热情地工作,没有爱人,没有朋友,连宠物也没有,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

    “但是现在,我却站在这里,对你们长篇大论,讲这些废话,而且还没有被挨打,你们真是好人,感谢你们。”

    她拎起裙裾,夸张地一欠身,引来一阵笑声。

    “昨天晚上,睡觉前我还在想,是什么让我走到今天?我想到我的好朋友,‘鹊桥仙’的沈关关小姐,是她闯进我毫无波澜的生活,鼓励我去学习服装设计,点燃了我内心即将熄灭的小火苗……嗯,何之州先生请不要皱眉头,我和关关之间的感情是纯粹的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和你可不一样。”

    又是一阵哄笑。

    “是的,火苗,就在我反复质疑难道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应该归功于沈小姐而我自己毫无贡献的时候,我想到了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就是我对自己的贡献。

    “我的心里一直是有一团火苗的啊,尽管它很微弱,但它始终是存在的啊。即使在我最质疑爱情的时候,最唾弃婚姻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件婚纱。过去我无数次说服自己,婚纱嘛,只是一件漂亮的裙子而已,没有什么象征意义的。但是现在我不再嘴硬了,我承认,我其实从未放弃过对爱情和婚姻的憧憬,无论曾经有什么遭遇,无论怎样用外力去压制,无论怎样自欺欺人,我心里关于爱情的种子,从未彻底枯死过。

    “我知道,坐在这里的你们,有的人已经等到了携手一生的伴侣,有的人还没有。有的人和曾经的我一样,和爱情赌气,摆出一百零八种姿势假装抗拒。还有的人,曾经被爱情伤害,从此裹足不前,自以为十分机智。

    “在这里,我想送给你们一句话,tryit。给未来一种可能,给自己一个机会。特别是最后一种人,曾经有一个朋友对我说,趋利避害是生物本能,即使是鱼,碰壁之后也会知道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在这里,我想告诉她,人之所以是智慧生物,就在于人敢于去再次碰壁。”

    隔着遥远的距离,她向沈关关眨眨眼睛。

    参展的成果几乎可以用大获全胜来形容。

    “鹊桥仙”的展位是当天展览里人流量最大的展位,婚纱秀直播挤进直播平台当日热度榜单前十,如林觅所说,各家新闻媒体的官方微博排队道歉的盛景也非常壮观。

    辟谣加宣传的效果甚至远超林觅的想象。

    于是免不了要来一场庆功宴。

    沈关关一掷千金包下五星酒店宴会厅,酬谢“鹊桥仙”的诸位员工和为这次展览出力的各位小伙伴。

    席上陆嘉许难免被沈关关逼问:“老实交代,那位唤醒你内心深处爱情种子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陆嘉许一脸无辜:“这么简单,你竟然还没猜出来?”

    沈关关疑惑,转头问林觅:“简单?”

    林觅一本正经地点头:“可不是,特简单。”

    不等她再说话,“鹊桥仙”的员工们端着酒杯潮水般涌了过来,沈关关顿时被淹没在一片敬酒声里。

    一场庆功宴下来,沈关关被灌了不知多少酒,整个人喝得头脑混沌分不清南北东西。其他人倒还清醒,陆嘉许振臂高呼:“同志们,咱们去KTV继续high,你们支持不支持?”

    余兴未了的人民群众当然是举双手双脚表示赞成。

    沈关关也想跟去,却被陆嘉许往椅子上一按:“你就算了,你这样子再喝就要进医院了,银行卡给我就行了,至于人嘛,何大哥,麻烦你叫个代驾,送她回家吧。”

    何之州点点头:“你们玩得开心。”

    陆嘉许突然倾身过来,给了何之州一个大大的拥抱:“何大哥,加油。”

    沈关关醉得着实厉害,她酒品奇差,下车后就地一坐死活不肯起来,何之州百般劝说无果,只好蹲下身问:“给你一个选择,是被我像拖死狗一样地拖进去,还是扛麻袋一样扛进去?”

    沈关关坐在地上仰望着他,脸色酡红双眼迷离,因为神经被酒精麻痹,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听到何之州的话,她费力地思索了半天,突然间兴奋起来,冲何之州伸出双手:“要抱!公主抱!”

    ……你对公主抱的执念还真是十年如一日啊!

    何之州无奈地伸出双臂,揽住沈关关的背和膝弯。

    将她稳稳地抱在怀里,起身的那一瞬间,沈关关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的下巴上撒娇般轻轻一蹭,酒精味儿的鼻息扑上他的脖子,一瞬间,何之州有些恍然。

    距离他第一次这样抱沈关关,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十年里,他们经历了疾病、背叛、分离……而现在,低下头依旧可以看到她在他怀中安眠的脸。

    何其有幸,上天对他何其眷顾。

    其他人都在外面狂欢,37栋冷冷清清空无一人,何之州抱着沈关关上楼,推开沈关关的卧室门,那张婚纱照果然还挂在墙上。

    轻轻把人放到床上,何之州在床边坐下,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她,与记忆中那个为他挨了一砖头的小姑娘相比,十年过去,沈关关的面容稍有变化,脸相对变得瘦长,但依旧是一张讨喜的圆脸,眉眼变得清晰,但依旧带着一点娇憨的傻气……

    突然间,她眉头一皱,睁开了眼睛。

    何之州忙问她怎么了,沈关关抱着脑袋呻吟:“头疼……”

    灌那么多酒,不痛才怪!何之州问:“家里有没有解酒片?”

    沈关关声音可怜兮兮的:“抽屉里应该有……”

    于是何之州去翻抽屉。

    沈关关房间里的抽屉不少,偏偏她忘了解酒片放在哪一个抽屉里,何之州只好挨个儿翻,翻一个皱一次眉,沈关关的收纳习惯一如少女时代,抽屉里乱得一塌糊涂,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都不分类别地胡乱塞在一起。

    直到他拉开一个抽屉。这个简直不像沈关关的抽屉,里面的东西摆放得十分整齐。

    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瓶香水——宝格丽白茶。

    她考上大学那一年,他送过她一瓶宝格丽白茶香水做礼物。

    曾经,在女孩子们恨不得一天换三次香水的青春年华里,她不厌其烦地好多年只用这一款香水。

    刚回国时,在老周的密室里,他问她,你还在用“白茶”吗?她说,“白茶”早就停产了。

    然而现在,他却在她的抽屉里,发现了十几瓶尚未开封的“白茶”。

    何之州把香水瓶攥在手里,一时间百感交集。

    沈关关在背后喊他:“找到了吗?”

    何之州转过身去看她,举起手里的香水瓶:“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香水瓶,沈关关的酒醒了一半,她羞赧地笑:“那一年听说要停产,就去买了很多瓶存着……”

    何之州的鼻腔微微有些酸涩。

    片刻后,他轻声说:“你送我的那只手机,我也一直收藏着,你给我选的手机号码,我也一直保留着。看到它们我就会想起你,在德国那三年,我总是频繁地想起你。

    “挑灯夜读的时候我会想起你,独自走在大街上,抬头看到星光也会想起你。

    “被导师夸奖的时候会想起你,想你如果在,肯定会想点子为我庆祝;被导师批评的时候也会想起你,想如果你在,一定会想办法逗我开心。

    “新年时同学约我一起去勃兰登堡看焰火表演,我会想起你,想起那一年我们都在德国,你想要去勃兰登堡跨年,我却因为忙着做功课拒绝了你。想到这里就觉得很难过,于是拒绝了同学。

    “那一年的新年我独自一个人过,在公寓里吃泡面,抬头看见窗外的焰火,就想起你来。想你在干什么,是去龙华寺看撞钟呢,还是又借着节日的借口,和闺密们在大吃大喝。”

    他的双手温柔地捧住沈关关的脸颊:“你呢,你是不是也经常想到我?”

    出乎他的意料,沈关关说:“没有。”

    她继续说下去:“我不敢想得太频繁,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完了。回忆只那么多,像已经停产的香水,我怕想完了就没有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我远没有看上去那样洒脱,“你若无心,我便休”不过是理想境界,事实是,哪怕你已经离去,消失无踪迹,我仍旧不愿忘记你,哪怕把自己困在回忆里。

    就是这样没有出息。

    咸涩的眼泪滑过手指,何之州捧起她的脸,嘴唇轻轻贴上她的眼睑,吻去她的眼泪,模糊的音节似叹息又似呓语:“我在这里,是真实的,不是回忆……”

    唇齿相接,沈关关半醉半醒地抚摸着眼前的人,他是真实的,肩膀瘦削双臂有力,温热的躯体正贴着她的手心,像一只撒娇的小狗,人还是那样瘦,顺着脊背摸下去,可以感受到肩胛和脊柱……

    手往下摸到西装口袋,沈关关突然发现他口袋里似乎有个方方的小盒子,疑惑地伸手进去拿出来,看清是什么东西后,她的脸腾地红了,仿佛全身血液咆哮着涌到脸上烧开,烧得她耳根子发烫。

    何之州也愣住了。

    思索了片刻,他说:“我想起来了,是嘉许。”

    酒店分别前,陆嘉许抱了他一下,对他说加油。

    八成就是在抱那一下的时候,她把这玩意儿塞进了自己西装口袋里。

    她说的加油,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面面相觑。

    何之州问:“那我们,是加油呢还是……”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诱惑的意味,西装外套还穿在身上,衬衫纽扣已经被扯开几颗,露出锁骨和小半个麦色的胸膛。

    如此良辰如此夜,亲友助攻,美色当前,万事俱备……

    沈关关眼睛一闭牙一咬,横下心来,扑上去。

    醒来时,外面依然是明月高悬。

    何之州低头看沈关关,她还睡着,水鸟一样地窝着,短发散乱地贴在脸上,一条细而圆的光溜溜的手臂不老实地伸出来压在被子上。

    何之州看着她,满心欢喜,索性捉住她的手,送到嘴边,轻轻地咬一口她粉红色的手指尖。

    兴许是他咬重了,也可能是沈关关根本就没有睡死,沈关关不满地小声哼唧着醒过来,一双惺忪的眼睛湿漉漉茫茫然,仿佛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的雏鸟,何之州忍不住凑过去,在她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

    沈关关伸手打他,不满意地抱怨:“你属狗啊?”

    何之州突然认真地说:“关关,对不起。”

    沈关关愣住了:“为什么突然说对不起?”

    何之州的手指挤进她手指的缝隙,与她牢牢地十指相扣:“因为有太多需要说抱歉的事。”

    “抱歉当年不负责任的逃离,抱歉这些年的缺席……还有很多很多的抱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起。”

    他用另一只手揽住沈关关的肩,把她抱在怀里:“比如当年我离开的原因,思前想后,想了好久,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无论怎么说,都觉得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懦弱和自私开脱……”

    沈关关手指抵上他的嘴唇:“那就不要说。”

    何之州停下,低头看着月光下她明亮的眼睛。

    她说:“你回来了,是不是?”

    何之州点点头。

    她继续说:“你不会再走了,是不是?”

    何之州再次点点头。

    沈关关粲然一笑,笑容明媚如十三岁那年四月的春风:“这就够了。”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看金庸小说,有段时间,我特别讨厌令狐冲。”

    他怎么能不记得呢,《笑傲江湖》看到一半,沈关关气得哇哇大叫,回家路上跟他痛斥了一路令狐冲的罪行,无非是任大小姐对他这样情深义重他却仍旧惦记着早已经琵琶别抱的小师妹,任大小姐到底哪根筋搭错竟然看上令狐冲这个浑小子,令狐冲根本配不上任大小姐云云,总而言之,哀任盈盈之不幸,怒任盈盈之不争。

    回想起往事,何之州笑了:“其实那时候我也想跟你说,你怎么看上我来着,跟任盈盈又有什么分别?”

    沈关关佯怒地挠一把他的胸口:“过了几年我想明白了,任大小姐是幸福的,一个人知道自己爱谁,想要谁,为之奋斗,并且最终获得了成功,她比那些庸庸碌碌的人都幸福,都聪明。”

    “对她来说,关键不在于令狐冲是不是爱别人,而在于,她对他是情有独钟。对我来说,关键不在于你当初为什么离开,而在于,我现在还想要你。”

    何之州瞬间眼眶濡湿,抱紧了沈关关。

    沈关关任由他紧紧抱着,过了许久才轻声说:“其实我也要道歉。”

    何之州下巴蹭一蹭她毛茸茸的头顶:“你有什么可道歉的?”

    沈关关闷声笑:“因为我对你撒谎了呀。”

    她伸手搂住何之州的颈子:“那天在学校,我对你说,我最好的年纪是十二岁,喜欢很多东西,但还没有爱上一个人。”

    她光溜溜的小腿蹭一蹭何之州的膝盖:“其实我在撒谎呢,其实我最开心的时光是在十三岁后,因为爱上了一个人,就像稻草人有了头脑,狮子有了胆量,铁皮人有了心,虽然也因此有了烦恼、悲伤和恐惧,但这种快乐是真实的,有重量的。比起来,之前的快乐,不过是傻乐罢了。”

    听了她的话,何之州半晌无言。

    直到沈关关即将再次坠入梦乡,一句话才隐约地飘进她的耳朵:“希望从现在起,今后你每一岁都是好年纪,每一天都是好时光。”

    再次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四月清晨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温柔而肆意地洒满了整张床,身边没有人,但床铺上人形的凹陷尚在,伸手过去还能摸得到人体的余温。

    不是梦。

    是真的。

    在婚姻关系生效后的第五年,她的婚姻终于从法律关系变成了事实婚姻。

    沈关关就地打一个滚,滚到何之州睡过的那一半床单上,蹭蹭犹有他气息的枕头,大猫一样满足地呼噜一声。

    何之州的西装外套还扔在地上,沈关关捡起来披上,一路喊着何之州的名字走下楼。

    然而何之州不在。

    她找遍了每间房,都不见他踪影。

    有一瞬间的慌张,然而想到昨天晚上他承诺过再也不走了,沈关关一颗心踏实落地。

    或许他只是去买早餐了。

    沈关关去洗脸刷牙。

    卫生间里,沈关关照着镜子刷牙,镜子里她一头乱发,披着何之州的西装外套,牙膏沫儿白胡子似的堆了嘴边一圈。沈关关突然玩心大起,反手抹掉那一嘴泡沫,手指在冻膜盒子里一抹,往嘴唇上面一抹,抹出个达利式的卷曲八字胡来。

    正玩得不亦乐乎,突然间门铃声大作,沈关关忙冲出卫生间去开门,然而还没跑出屋子,隔着玻璃窗看见站在大铁门外的人,吓得她魂飞魄散,立刻转身旋风一样冲上楼去,回到卧室把外套一脱塞进衣橱里,又跳上床把婚纱照摘下来扣到衣橱顶上,这才又冲下楼去开门。

    开门时她仍然惊魂未定,勉强挤出个虚伪的灿烂笑容:“妈,你终于回来啦!”

    站在大门外的正是安宁女士,安宁制衣的老板,沈关关嫡亲嫡亲的老妈,何之州的岳母大人。

    安宁女士和老公为期八个月的环球旅行终于告一段落,一回到上海,爱女心切的安宁女士就马不停蹄地来看女儿了。

    见沈关关神情古怪,安宁女士皱起眉头:“怎么了?见到我不高兴?”

    沈关关忙赔笑:“哪有,你回来得怎么那么突然,也不跟我通知一声,有没有给我带礼物?我爸呢?”

    母女两个挽着手走进去,沈关关一边听妈妈唠叨一边在心里求神拜佛,祈祷何之州可千万别突然又回来!

    事不遂人愿,就在安宁女士从行李箱里往外拿礼物的时候,门铃声又响了起来。

    沈关关一蹦三尺高:“我去我去我去,您坐着别动!”

    生怕安宁女士起身,她一溜烟儿跑出去,果然,站在大门外的是何之州。

    何之州果然是去买早餐了,左手提着三明治和果汁,右手提着油条、豆浆、粢饭糕:“不知道你现在习惯吃哪种就都买了点。”

    沈关关忙阻止他往门里迈的脚步:“我妈来了,什么都别说了,你先回24栋,没我的指示不要来我家。”

    何之州没有表示异议,只是眉毛耷拉下来,一脸委屈地看着沈关关。

    沈关关心虚又心软,踮起脚在他脸上飞快地一吻:“乖,回24栋等我,三明治和果汁留着给我吃。”

    得到了补偿的何之州老大不情愿地转身离去,沈关关忙“哐当”关上大铁门,转身一蹦三跳地回到房子里。

    妈妈在把礼物分类:“这是给你的,这是给嘉许的,这是给小白的……对了,敲门的是谁?”

    沈关关随口扯谎:“送快递的,敲错门了。”

    妈妈“嗯”一声,拍拍手:“中午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沈关关心里叫苦:“您中午不回家啊?那我爸怎么办?”

    妈妈“嘿”一声:“怎么这么急着赶我走?小没良心的,快一年没见,你就一点都不想你妈?”

    沈关关讨饶:“我哪儿敢啊,既然您都发话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要吃油爆虾、响油鳝丝、扣三丝……”

    一口气把安宁女士擅长的菜报了个遍,安宁女士的脸色这才阴转晴,她眉开眼笑地摸摸沈关关的头顶:“妈妈在外面这大半年可想死你了,天天惦记着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工作顺心不顺心,人是不是又瘦了……”

    沈关关听得鼻腔酸涩,撒娇地喊一句“妈”,然而安宁女士下一句话却兜头给她泼下一桶冰水:“妈妈打算这次就在你这儿住下了,住上几个月,好好照顾一下我家囡囡。”

    于是,对面楼里,何之州一直等到早餐都凉透了,也没等到老婆来用餐。

    他只等到了一条短信:逃婚一时爽,回首却见丈母娘,何郎,你我各自珍重,咱们七夕再会吧。

    陆嘉许领着一群人在KTV玩到凌晨,一群人横七竖八睡了一包厢,直到下午三点才睡醒过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陆嘉许和温小白回到37栋,来开门的是安宁女士,陆嘉许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喊老佛爷吉祥。

    陆嘉许在安宁女士的公司待过一年,身为一个从小怕老师长大怕老板,阶级观念根深蒂固的纸老虎,尽管安宁女士同时也是慈祥可亲的闺密妈,陆嘉许见了她却还是难免心虚气短。

    是以当听到沈关关说安宁女士要在37栋住几个月的时候,陆嘉许当即就要收拾东西走人:“溜了溜了,再见再见。”

    沈关关死死拉住她:“说好的姐妹情呢?你对我就这么虚假吗?”

    陆嘉许郎心如铁,沈关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她的大腿痛哭流涕:“我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嘉许姐,你就大发慈悲,救救我和何之州这对苦命的牛郎织女吧!”

    陆嘉许敏感地捕捉到蛛丝马迹,回头问她:“用了?”

    沈关关琢磨了半天才明白她这个“用了”指的是什么,她脸一红,大腿却抱得更牢了:“媒婆的职业操守,一旦接手负责到死,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陆嘉许冷哼:“那可不一定,俗话说得好,新人送上床,媒人扔过墙……”

    沈关关赌咒发誓:“我是那么忘恩负义的人吗?只要你伸出援手献出爱心,我和婆婆今生一定当牛做马来世结草衔环,让我崽认你当干妈来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八卦天性终于盖过对师长的恐惧,陆嘉许往床上一坐:“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送佛送到西吧。”

    得到了她的承诺,沈关关这才想起还有未了的事:“那个撩你春心的人到底是谁,老实交代!”

    陆嘉许倒也没有再扭捏:“你真的猜不出吗?Leslie啊。”

    Leslie?

    沈关关一愣。

    旋即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些记忆碎片,万圣夜,Leslie被陆嘉许拒绝搭档,气呼呼地坐在一旁当观众;焦大和温小白公开的那一晚,陆嘉许独自在茶水间泡咖啡,Leslie借口去厕所离开了房间;天空农场那一次,陆嘉许借口忙没有去,Leslie也没有去,那之后陆嘉许就回嘉兴了,Leslie也请了假……

    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陆嘉许大方承认:“没错,我回嘉兴的时候,他和我在一起。或者说,他是跟着我回的嘉兴。”

    沈关关小心翼翼地问:“你对焦大……”

    陆嘉许“唔”一声:“我确实喜欢过……或者说自以为喜欢过焦大,觉得他某方面跟我很像,爱玩爱闹,靠幻想给自己搭一个童话屋,逃避成年人世界的那些不如人意。他和小白在一起的时候,我确实很失落,感觉好像自己失恋了。后来仔细想想,我对他大概根本就不是爱情,算是一种革命同志的友谊吧。成年人世界的反叛军,队伍太小,难觅知音,偶然间遇上这么一个,老怀安慰,就想这样只管今朝不管明日地混下去,过一天算一天,谁知道他突然就叛变了,这让我感觉特别茫然。”

    “其实他和小白才是天生一对,电影里不是说吗,好的爱情让人看见世界,你看他现在,努力工作积极上进,多好,小白能让他找到人生的航向,她才是他的灯塔。

    “现在话是这么说,但当时我真的很难过,你们去天空农场那天,我借口没去,当然也没有去工作室啦,你猜我去了哪儿?我去了迪士尼,来来回回玩了十几遍沉落宝藏之战。但还是很难过,天快黑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掉眼泪,这个时候,一根热狗递到我眼前,我一抬头,看见Leslie在冲我傻笑。

    “我这才知道,他跟了我一整天,陪我坐了十几遍海盗船。

    “你知道的,因为父母的关系,我从小患得患失,自以为失去很多很多。过去,设计那件婚纱的时候,我也会想,像我这样一个心里很空很空的人,要多少爱才能填得满啊。

    “现在我知道了,心里很空很空的人,有时候其实只需要一根热狗就能填得很满很满了。”

    深夜。

    沈关关在床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眠。

    枕边何之州留下的气息渐淡,就在十几个小时前,他人还睡在这儿,她还能摸得到他温热的身体和英俊的眉眼。

    实在按捺不住,沈关关从枕头下掏出手机,发短信:睡了吗?

    几乎是秒回:还醒着。

    沈关关当机立断:等我!

    她蹑手蹑脚地下床,做贼一样地下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心翼翼地拧开客厅门把手撒丫子飞奔出去。

    她一口气跑到对面,大门后何之州已经等了她很久。

    一打开门,沈关关迫不及待地跳到何之州身上搂住他的脖子:“何郎,一别七个时辰,奴家想你想得好苦啊。”

    她跑得急,在他耳边呼呼喘气,气息里还带着点四月晚风的寒意。

    何之州伸手稳稳托住她两条腿,转身抱着人进门。

    沈关关树袋熊一样地挂在他身上,越看他的脸越觉得欢喜,欢喜得牙痒痒,忍不住下嘴去咬,却被何之州抢先一步,两个人热吻着气喘吁吁地辗转进门,进了客厅何之州终于双臂脱力,把沈关关往沙发上一丢,沈关关不肯丢开手,钩住他的脖子想要继续。

    何之州突然“扑哧”一笑:“咱们这样子,简直像是偷情。”

    沈关关跪在沙发上仰脸看他:“哇,偷情,想想都觉得刺激!”

    何之州啼笑皆非:“可是我们是合法夫妻啊。”

    沈关关眨眨大眼睛:“合法夫妻,在线偷情,更刺激。”

    何之州拧一把她的脸:“可是我们不能总是偷情啊,你爸妈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交代?”

    沈关关没有回答,只是在他脸上轻轻扇了一下,问他:“痛不痛?”

    还用问!何之州佯装恼怒地瞪她:“你说呢?”

    沈关关安慰地抚摸他的脸:“是啊,你也知道痛啊,打脸当然痛啊。我当年可是跟我妈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有瓜葛,你现在要我去她面前打自己的脸,我当然犹豫啦。”

    原来是为这个!何之州狡黠地笑:“你又不是没打过自己的脸,是谁去年说,‘复合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复合的,我沈关关就算独身,孤独终老,到八十岁一个人死在公寓里头,也绝对不要和你过一辈子。’又是谁,现在说什么合法夫妻,在线偷情,真刺激?”

    他得意扬扬的模样,看得沈关关又喜又怒,牙根直痒。

    沈关关一口咬住了何之州的耳朵。

    这次她用了力,咬出一圈牙印来。

    何之州造作地呼痛:“疼疼疼,真的疼,你是狗啊,那么喜欢咬人!”

    沈关关笑嘻嘻地歪头看他:“不是我是狗,是我觉得你像猫,豹猫。听人家说咬猫的耳朵对猫来说是宣誓主权的行为,所以现在,你是我的了。”

    何之州吃吃地笑:“可是我听说的版本是,咬猫的耳朵是在释放信号。”

    沈关关:“什么信号?”

    何之州凑到她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交配。”

    沈关关的脸腾地一下烧得通红,她恼怒地把何之州一推,何之州就势躺倒在沙发靠背上,一双眼睛望住沈关关,笑意盈盈眼波流转,他拍一拍自己的腿,声音沙哑低沉:“关关,过来。”

    他的声音太有诱惑性,沈关关听得膝盖发软,一边不情愿地咕哝着,一边还是乖乖地爬上他的膝盖,她一爬上去,何之州扣住后脑勺把人向下一拉,炙热的双唇立刻吻了上来。

    就在两个人吻得难解难分时,楼梯上突然传来声音:“我说何大哥,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在客厅这是弄啥嘞……”

    焦大的声音在看到沙发上的两个人时戛然而止。

    他连忙转过身去:“我在梦游,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啊啊啊啊为什么要让我这样天真的孩子看到长针眼的现场啊!”

    何之州顺手抄起一个杯子朝他砸过去。

    安宁女士的到来,无疑给何之州和沈关关这对刚刚复合的夫妻带来了莫大的障碍,好好一对合法夫妻惨变两地分离的牛郎织女,每天只能见缝插针地见面,跟搞地下工作一样。

    半个月下来,沈关关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写一本《论私会的一万种方式》。

    37栋当然是禁地,安宁女士一天二十四小时基本镇守家中,仿佛一只吉祥物镇宅兽。

    24栋毕竟是焦大的家,频繁造访似乎也是不太合适。

    于是两个人只好像没家的孩子,整天借口加班在外面游荡约会。逛马路逛商场逛公园逛母校。春天来了,临江政法的林荫道又变成了晚上散步的好去处;高中的篮球场上,打篮球的学弟们挺帅气,给学弟们加油的小学妹们也挺娇俏。沈关关和何之州舔着可爱多冰激凌在一旁观战,混在少年人中间最容易激发荷尔蒙,何之州一时技痒,下场参战,西装外套脱下来甩给沈关关,沈关关忙不迭接住,把何之州的气息抱了满怀。她回想起学生时代第一次在球场上帮何之州抱外套的瞬间,那清新的属于心上少年的味道,让少女时代的她面红耳赤浮想联翩。

    头顶明月脚踩星光地牵着手回家,何之州突然“扑哧”一笑:“咱们俩读书的时候常在一起,现在成年了结婚了,反而像早恋似的躲着家长。”

    可不是,少年时代学生时代,他就住在她的家里,他们顶着天边的鱼肚白一起离家,再被同一轮明月照耀着一起归家。午饭时间,她会死皮赖脸地找他一起,两个人面对面地吃食堂餐。他长得高她生得矮,没关系,她会跳起来,他走得快她跑得慢,没关系,她会追上来,她追着他,从初中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从中国到德国……在他的少年时代里,抬起头来,垂下眼睛,蓦然回首,微一侧脸,她都在他的视线里。

    何其愚蠢啊,那样的好时光,他竟没有珍惜。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没有岁月可回头。

    少年时光如水流,没有岁月可回头啊。

    好在,她是个宽宏大量又死心眼的小姑娘,他们还有漫漫余生,能牵手偕行,共待白首。

    独自在德国的那三年里,有一天,何之州在留学生论坛上看到一个帖子,帖子名是,十七岁时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何之州认真看完了所有的回复,然后默默无语地关掉了网页。

    关掉网页后,在德国冬天的深夜里,他独自抽了一晚上的烟。

    现在他可以去回复了,告诉所有的人,我们又在一起了,我们很好。

    第二天两个人约好在静安公园见面,一见面,何之州就被沈关关惊到了。

    她竟然穿了一身高中母校的校服。

    校服看上去挺旧了,似乎就是他们读高中时候的款式,何之州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别告诉我,这就是当年你的校服。”

    沈关关乖巧地点点头,难为她竟然还塞得进去,也要多亏中学校服的宽大和她的矮个头,肥肥的校服袖子很长,沈关关把手缩进去垂在胸前,袖子空了半截,水袖似的晃来荡去。配合校服,她换了一双平底白球鞋,身高骤降了六厘米,穿着肥大的校服站在一米八几的何之州面前,何之州不得不低头看她,只看得到一个柔软凌乱的头顶,乖巧得像一只兔子,就差两只软软的长耳朵。

    见何之州浑身的无所适从,沈关关坏心大起,嗲声嗲气喊叔叔好,委屈巴巴地抱住他的腰蹭他的胸膛,有大妈路过,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精英男一个蓝白校服学生妹,脸上露出复杂表情,加快脚步走远。

    何之州“扑哧”一笑,伸手使劲揉一把沈关关的头发,逗她:“你听见猫叫了吗?”

    静安公园有很多野猫,沈关关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没呀,怎么了?”

    何之州挠一挠她下巴上软乎乎的肉,逗猫似的:“怎么了?春天来了,跟你一样,发春呢。”

    关于向父母摊牌这件事,沈关关一直磨蹭着不肯做,何之州只好哀叹:“也行吧,如果你实在不想摊牌,那我们就偷一辈子情吧。”

    然而事实证明,现实总能比你想的更坏。

    五一假期的头一天,早饭时间,安宁女士优雅地端起牛奶杯:“囡囡啊,你还记得陈阿姨家的奇哥哥吧?上个月他回国了,明天你们见一面吧。”

    赤裸裸的相亲!

    沈关关仰天长啸,给人安排相亲者必被人安排相亲,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苍天饶过谁啊饶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