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猫

    2022年12月17日天气：阴

    我喜欢养小动物，特别是毛茸茸的小动物。我奶奶几年前背着我偷偷把养了八九年的大白卖了后，后来连续饲养的狗崽都无缘无故失踪或者死，冥冥之中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不让新的狗狗待在家里。以前，大白在村里狗群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特别是村西的领土，不容任何狗侵犯，每次其他狗经过我家周围都要绕路，生怕惹上它。村东也有一条白狗，比大白胖一点，领土意识也很强。每次它俩相遇，必定有一场恶战，那气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白常常带着一身斑驳的血回家。奶奶会一边说教它别和其他狗打架，一边把消炎片和去痛片用玻璃碾碎搅拌进给大白的饭里。大白似乎和对方打好协议似的，带伤休战，互不干扰。但不出十天半个月，好了伤疤忘了疼似的又约战，如此循环往复。近几年，陆续养了好几只小狗皆无果后，奶奶觉得家里冷清，外加总有老鼠光顾粮仓，便养了猫，无一例外，都是中华田园猫，抓老鼠的一把好手。

    农村养的猫，长大了后总爱往山上跑，特别是公猫，之后不知是迷了路，还是贪恋有丰富野味的大山，便有去无回了。我家养的好几只猫都无一例外钻进了山林便不回来了。目前养的是一只棕黄色带黑色条纹猫咪，是我一手养大的，十分黏人。

    暑假回家前夕，和奶奶通视频知道了三奶奶家的猫生了六只小猫。然而，两天后，母猫却失踪了，我从学校回到家，离母猫已经失踪已经过去五天了。这五天，三奶奶都是拿米汤喂猫崽，米汤加了白糖，在喂米汤的过程中，米汤撒满猫崽全身，弄得猫毛一撮一撮的粘在一起。猫崽不安地呼唤着妈妈，一声又一声，五天下来，有的猫崽开口叫唤，却失了声，但仍旧尽力呼唤，似乎这样，猫妈妈就会回来把它们围在怀里，怜爱地给它们舔毛，温柔地给它们喂奶。叔叔被猫崽日夜叫唤弄得心烦，说要把猫崽拿去水库扔了，清净些，都认为猫崽刚出生，没有猫妈妈照顾，活不了多久。正午，我刚到家不久，听了奶奶这样说，便打电话给三奶奶，叫她把猫崽送过来给我养。下午，三奶奶用粉红色的水果篮提着猫崽来到我家，我掀开篮子上方的棉布，相互依偎在一起的一团猫崽映入我眼眸。

    猫崽头互相往对方的肚子拱着，似乎在找奶喝。小小的六只，毛发稀疏，四只爪子大得出奇，配上透明的尖利的刺钩，与瘦小的躯体完全不匹配，十分突兀。我找来一个大纸盒，铺上旧棉衣，放到太阳底下，猫崽移到柔软的棉衣上，它们终于不叫唤了。考虑到猫崽喝米汤很难长大，我打开淘宝，搜索幼猫专用奶粉，认真挑选，反复对比，确认后立刻下单。猫崽只是在棉衣上躺了一个下午，棉衣便湿了七七八八。接下来的两天，每天都换干燥的棉衣铺上，依旧喂米汤，半夜有时我会突然惊醒，感觉听到猫崽在叫唤，便去厨房确认它们是否还活着，看到它们的鼻翼都在微动，我便也就放心回房继续睡觉。

    两天后，奶粉到了。我迫不及待地浏览冲奶流程以及注意事项，立马给猫崽冲奶，把猫崽放在膝盖上，一手撑着它的身体，一手把奶嘴放到猫崽嘴边，它一把含住，试探吸了一口后，便拼命吮吸起来，咽喉急急地吞咽，轮流给六只猫崽喂完奶，感觉它们被注入了生命力，变得鲜活不少。白天，出太阳的时候，我把它们放在曾经装画眉鸟的笼子里晒太阳。晚上，把它们放到纸盒子里，一天喂三四次，它们的毛发日渐旺盛，从会爬到会颤颤巍巍地走。十来天后，它们听到我的声音就会叫唤，当奶瓶靠近它们的时候，它们会蜂拥而上，为了喝一口奶甚至大打出手，你踩我一脚，我踢你一腿，他薅他的毛……我以为，它们都会平安长大。

    三爷爷过世了，它们家的厨房太小，房子占地面积又小，不太方便摆酒席，便在我家摆。那几天，我家人来人往，天气又热，我也很忙。一个下午，我把猫搬进里间房，我怕不懂事的小孩子乱玩，伤到猫。我冲了一整瓶奶，急匆匆喂给他们，还剩下20ml，我搁在板凳上后便去忙了。大概一个小时后，我重新回到房间，把剩下的奶喂给了一只猫崽，当时我是真的没注意到奶了。喂了几口吧，我发现猫不太爱吃，拿到鼻前一闻，有点酸了，当时我有点慌了。我把剩下的奶倒了，清洗了奶瓶，重新冲了奶粉，喂给猫崽。之后我还抱了一点侥幸心理，觉得那只猫崽只喝了几口，应该不会有事。但到晚上，那只猫崽就耷拉下去了，没有了往日的鲜活，我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软软的肚子感到愧疚无比，我希望它第二天能好起来。

    第二天一醒来，我就去看了猫崽，那只猫的状况比昨天更差了，站都站不起来了，软软的一团躺在棉衣上，通过肚子微微起伏才能确认它还活着。我把它捧在手心，细心地给它喂奶，它已经没有力气吮吸了，清澈的小圆眼凝视着我，似乎在诉说它的痛苦与不甘，看着它渐渐涣散的眼睛，我自责达到了顶峰。由于我的粗心，生命力在它身上眼见地流逝，它身体变得冰冷。用一只猫崽生命换来了一个教训，喂不完的奶粉要及时倒掉，清洗奶瓶。它撑过了没有母乳的一周，却为我的疏忽用生命买单。它体温完全消逝后，说不说什么原因，我不敢碰它，最后央求奶奶把那只猫崽拿去埋了。我心情低落了好几天，不是没见过死亡，逢年过节也杀鸡宰鸭，感觉背负上了沉重的债，偿还不了的那种。对人或物倾注了感情，无意中却被自己彻底毁了后，愧疚自责扑面而来，明明自己稍微注意点都能避免的，唯有自责，可以让自己心理得到一点解脱。当时，我产生了以后都不要养小动物的心理，我害怕它们因为我的意外而离开。

    之后，我更加细心照料剩余的五只猫崽。又过了一周左右，猫崽已经会吃稀饭了，会在庭院里跑了。看着它们圆鼓鼓的肚子，在远处唤它们，它们会跌跌撞撞努力地朝我奔来，它们对我的依赖，让我愉悦。但某天早晨，意外又发生了。

    那天清晨，我起床后，打开厨房的门，猫崽放出来。我叮嘱奶奶照看一下猫崽，我去挑水。一刻钟左右，待我回到家，把水倒进大水桶里，奶奶和我说：“刚刚不知道是哪家的狗到来，看到猫，就扑上来咬，有一只猫被咬了。”最胖的那只猫崽，躺在一滩淡黄色液体里，我用手摸猫崽的肚子，一点起伏也没有了，我找遍猫崽全身，也没发现被咬的伤口。我当时很生气，想打死咬猫崽的那条狗，为此特地翻看了监控，备好棍子等那条狗再来，但那条狗似乎能感知到我的怨恨似的，竟然不再出现。对奶奶，我也有点埋怨的，怎么不好好看着猫崽呢，就这样，只剩下四只猫崽了。

    当我从三奶奶嘴里知道已经有人拿钱预定了猫崽过后，我内心很不是滋味。想到我辛辛苦苦养了一个多月的猫崽被用钱来衡量，一只猫崽要被以十四元的价格买出去的时候，内心真是五味杂陈，我说还不如直接送，要钱我总感觉难受，但奶奶们说给钱才好养活，我也不知道这说法哪来的。我怕猫崽去到别人家得不到好的待遇，不想它们被绳子绑上那么好几天去熟悉环境。其实，我明白，不是它们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它们。所以，直到我去学校后，才把它们送出去，我家就只留了一只。看不到它们，被送走了我也不会那么难受。

    一个学期结束后，我回到家，看到小猫摇身一变变成了大猫，对我有些许防备。喂它肉肉，揉揉它的头，抱抱它给它梳毛，三五天后，我刚在火炉旁坐下，它便轻车熟路地跳上我的膝盖，盘在我的大腿上，睡得安逸。

    它喜欢爬树，门前四米多高的万年青的枝干被它爬得光滑，木质的两侧大门被它当成抓板，弄得坑坑洼洼，时不时窜到屋檐下，睥睨下面的我。我时常爱那芦苇在它面前晃，小脑袋快速晃动，小爪子敏捷出击，十有八九都能勾住芦苇丝，然后一嘴细绒。或者那芦苇围着它绕圈，偶尔它会追着尾巴绕圈圈，然后晕乎乎地停下，一眼无语地看着人。天气好时，把棉被晒下围墙上，它老喜欢爬在棉被上懒懒地睡觉，恍如无骨。每次给它肉吃，它都会发出愉悦的声儿，又像是在护食。有一次，我把刚做好的油炸鱼放到桌子上，一个转身舀水的功夫，它的小爪子伸向了鱼尾，被我用筷子敲了头。那一下敲得有点狠了，它缩回桌子下，眼神防备地看着我，然后戒备地在离我一米多远的碗柜下缩着，看着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在它委屈的小眼神中我缴械投降了，最后用了三大块瘦肉向它求和。

    完全不能抵抗猫咪圆圆的无辜的委屈巴巴的小眼神。有时不抱它，但它在你左侧试探伸出两个小爪子扒你，被你拍下去后，它又尝试跳到右边的板凳上，一只爪子弱弱的搭在你的膝盖上，仰着头，委屈巴巴盯着你，见你没有反应过后，便得寸进尺地跳到你怀里。唉，都是自己惯出来的，除了自己宠着，还能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