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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外婆

    2022年12月19日天气:晴

    外婆家在我家对面,五六分钟的路程。外婆家前门有个近二十米的斜坡,对于这两年的外婆来说有些陡峭,因此,现在下雨或是下雪天,外婆基本不出门。走完斜坡,走进显得略微空旷的堂屋,推开右手边的木门,换几声婆,我们这边叫外婆通常喊单字“婆”。有时推开门,就会看到一个偏瘦的背影,待外婆转过身,便会看到外婆左手拿着绣了大半的鞋垫,右手拿着穿有彩线的绣花针,食指戴着保护手指的布圈,戴着玛瑙红的老花镜。看到来人,脸上的皱纹都有了波纹,笑呵呵地招呼我进房烤火。有时刚走进堂屋,就能看到外婆坐在房门口做女工,又或是在屋后的菜地里面除草,又或者坐在大门前晒太阳,板凳随着日影移动。

    外婆住的是有六七十年历史的老房子,自从四舅建了新屋搬走后,就只剩外婆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舅舅们都劝外婆去和他们住,但外婆住惯了老房子,也想不麻烦舅舅们,便一个人住。老房子的瓦片有的被风雨侵蚀得坑坑洼洼,阳光常常在楼板上跳跃,雨水偶尔光顾。每次下雨,为了防止水漫进房间,屋檐下总是摆满大大小小的盆。厨房早已拆掉了,只剩一排灶房,两个大的,两个小的。现在变成了菜园,春天种豆子,秋天种白菜。菜园子隔壁的房间倾斜得变了形,目前用好几根木头撑着,大风吹过,咯吱作响,真担心那一面房子倒了。姨妈每次来到外婆家,看到残缺的墙壁,简陋的家具都会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外婆的房间,物品杂乱而有序地摆放着。房间二十平米左右,推开门,左手边是一个一米高的小电冰箱,分保鲜和冷冻两层,过去是一张和冰箱差不多高的带有三个抽屉的条桌,桌上有一台老式电视,配有放碟片的设影碟机,其中一个抽屉全是外婆喜欢的影片。外婆听不懂大段的普通话,因此看不懂电视剧,便也就不喜欢。时常看侗戏,听侗歌,偶尔自己跟着哼唱一两句。靠近冰箱的桌腿旁,放着小电饭锅,一个有长柄的小锅,一小瓶天马酒,装着白开水的营养快线瓶。桌子是靠窗的,三扇小窗,之前有贼撬开窗子翻进来偷走了外婆的钱,三舅便帮外婆修理了一下,直接定死了。从外面撬不开,从里面也打不开。正对房门的是放衣服的大木桶和皮箱,还有用竹子做的晾衣杆,挂着夏季的衣服,上面盖着透明的塑料防灰尘。外婆贵重的物品通常用好几层塑料袋套着,基本都放在皮箱或者木桶里,夹在衣服中间。进门右手边是一铺木质的床,床幔是吊着的白色的丝网,有些年头了。床头有一米来宽的地方,那里放着卫生纸,碗筷盆,晚辈们买来的各种吃的,有橘子,石榴,葡萄,香蕉等,从未间断过。房子中间有个烤火用的火盆,火盆上方是光线略微刺眼的大灯泡,灯泡上方以前总挂着比胳膊还大的一串串的红薯,这两年外婆不种了,上面也就只有烧火留下的黑色灰烬,那是时间的堆积。今年,天气特别干燥,木板连接处的缝隙变大了,太阳溜进来的时候带来了光和温暖,但同样也漏风。这间房的东西似乎就是外婆的全部。

    外婆这两年一有时间就绣鞋垫,“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送你们,趁着还活着,给你们留点东西吧。”外婆打算给一堆小辈每人绣一双鞋垫。五天左右外婆能绣好一双,我不知道外婆一针一线绣的时候在想些什么,看着一朵朵花,一只只动物在外婆手下成型,虽然朴素简单,但里面包含的爱意就像针线一样密密麻麻。外婆是不擅长表达的人,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何不是实质的爱呢。

    每次我到外婆家,外婆都会拿出各种吃的。有去吃席带回来的水果糖,去赶集买回来饼干果冻,其他已经工作了的小辈买给她的各种水果。我经常和外婆说:“现在他们负责给你买吃的,我负责来看你。等我工作了,再给你买好吃的。”外婆时常和我念叨:“婆饿了,想吃你的糖。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得到哦。”我们这边姑娘订婚的时候是会送糖的,外婆盼望着能看到我结婚生子。我们长大了,陪着我们长大的人却老了。人上了年纪,总是多愁善感,喜欢怀旧,记忆虽然下降了,但对于有些事,好的,或是不好的,仿若融进了基因里,话匣子一打开,往事就仿若发生在昨天,还能回忆起诸多细节。

    从外婆那里,我知道了许多妈妈当年的事儿。妈妈小时候腹痛,肠子搅在了一起,打上了结,做过手术。当时情况很急,要是再晚半个小时去医院,我妈妈人可能就没了。外婆每次说到这,仍旧会庆幸,也感谢当时建议把妈妈送到医院的医生,幸好有贵人相助。妈妈十八岁出去务工的时候,还被人贩子拐卖过。当时妈妈和村里的其他三个姑娘一起去广东打工,其中有两个姑娘觉得工资低,不愿在工厂里继续上班,便计划回家,没办法,妈妈只好和她们一起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有个两年纪和她们差不多大的女孩,穿戴十分好,和她们搭讪,说她们厂工资高,还包吃包住,那两个女孩便心动上车了,我妈妈和另一个女孩劝说她们无果,又不好分开走,没有办法,只好和她们一起上车,于是四个人便被拐了。她们被关在一间大房子里面,其他三个女孩都受到了性侵,妈妈因为之前做过手术,腹部那里被割了很长一道疤,样子有些吓人,他们问我妈妈为什么有那么长的一道疤,我妈妈说她有严重的病,会传染的那种,他们便没有碰她。之后几人被分开,卖到了不同的地方。我妈妈被卖给一对只有一个女儿的夫妻做女儿,他们期望我妈妈当他们的大女儿。到那对夫妻的家,妈妈并没有受到虐待,起初他们只不让妈妈外出,给我妈妈买漂亮的衣服,吃美味的食物,给零花钱,对我妈妈很好,对我妈妈说在在他们家做女儿不用吃苦受累,还让小女儿陪我妈妈。零花钱我妈妈没用,一直存起来,被那对夫妇知道后没收了,他们怕我妈妈有钱坐车逃跑。妈妈审时度势,装乖巧听话,让他们放松警惕,时间久了,他们也真的放心我妈妈了,任认为我妈妈不会跑了,便不再限制她外出。妈妈去河边洗衣服,偶然一次恰巧看到去往广东的大巴驶过,妈妈很激动,于是她用毛线绑上石子,并甩到路旁的书上做标记,小女孩还问我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妈妈说这样很好玩,还问小女孩要不要试试,小女孩拒接了,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把石头扔到树枝上。妈妈一直着机会去观察大巴经过的时间,一段时间后,掌握了大巴经过的规律。某一天,那对夫妻出了门,只有我妈妈和小女孩在家,我妈妈看到大巴从远处驶来,急忙打开大柜找钱,只找到一张五十元,边匆匆奔下楼,拦住车,飞速上车。车行驶了一段距离,我妈妈拿出钱买票的时候,收钱的那个人说我妈妈的钱是假钱,要求换一张。当时我妈妈身上只有这一张五十元,付不起了车费司机便让我妈妈下车,我妈妈含泪和司机说了被骗的始终,司机心软了,恰巧大巴经过我妈妈之前工作的工厂,那里还有我们村的其他人,便让我妈妈搭车走,到地点后再付车费,就这样,我妈妈回到了她之前上班的工厂,并和工友借钱支付了车费。工作几个月后,便回了家,之后就嫁给了我爸爸。第一次听外婆说妈妈被拐卖的经历的时候,我惊讶极了。

    每次去看外婆,外婆总喜欢和我说当年的事儿,有的事我听过甚至不下十遍。一说到某些伤心事儿,外婆的泪腺机关就被触发,一边哽咽着接着说,一边用手帕抹眼泪。每次外婆一哭,我就没辙,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只能不断地拍着外婆的后背,轻声重复着:“好了,外婆,别哭了。”

    我没见过外公,听婆说,外公是个能干但一喝酒脾气就暴躁的人,外喝醉后就爱打人。那个年代,妻子被丈夫打了只能忍气吞声,离婚是万万不行的。外婆说她被打时,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忍忍就过去了,外婆那辈的女人,一忍,便是一辈子。现在很多女性初次被家暴后,面对男方的道歉和保证,大多都选择原谅,面对多次家暴,为了孩子大多数女性仍会选择隐忍,只有到了某个界限,攒够了绝望,才选择一拍两散。外婆一共生下十个孩子,五个男孩,五个女孩。但有两女一男不幸夭折,那个年代,农村医疗有限,两个小孩拉肚子吃草药无效走了,一个是吃蜂蛹过敏而亡,剩下的七个孩子都已成家了。六七十年代条件件很辛苦,我不明白外婆为什么还要要生这么多小孩,便开口询问原因:“婆,那时候条件那么艰苦,饭都吃不饱,为什么还要生那么多小孩呢?”“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而且又没做结扎手术,怀上了便生了。而且你外公坚决不让打,坚持要养。”外婆的回答在情理之中。儿女多了,外婆需要操心的事也就多了,矛盾自然也多,特别是婆媳关系。有的儿媳总觉得外婆一碗水没有端平,多年来,大大小小的争吵不断,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有的兄弟之间有的因各种原因现在都不走动了,甚至到了见面都不打招的地步。其中的弯弯绕绕谁有能说得清楚呢?谁都有理,又都没理。

    外婆为儿女们留下过泪,操过心,也和儿女们红过脸,也受过气,看到儿女成家立业,也开心过,子女孝顺,待她好,外婆也欣慰过……每个人的一生很短,几十个春秋而已,但故事却很多,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