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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荒原落日西风里

    十三具尸体,一把刀,就这样摆在院子里。

    一刀致命,好快的刀,好利的刀。

    刀雪亮,刀锋薄而锐利。

    文军公子脸色铁青。

    司寇灯枫皱着眉,道:“犬马无辜,人也无辜,凶手的手段也未免太狠辣了。”

    文军公子喃喃道:“十三刀,十三条命,好快的刀!”

    黑衣少年凝视着刀锋,道:“好刀!”

    文军公子道:“若非好刀,又怎能连斩十三个人的首级?”

    灯枫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那把刀,叹息道:“果然是柄好刀,只可惜不是我的。”

    文军公子霍然抬起头,盯着灯枫,突又转身,对着宁天朋,厉声道:“带人去找,带四十个人去找,凡是见到的陌生人,一律带回来。”

    宁天朋道:“是。”

    文军公子道:“十个人一组,分成四组,多带食水口粮,找不到线索就不许回来!”

    宁天朋道:“是。”

    无论文军公子说什么,他永远都很恭顺。

    文军公子目光一扫,沉声道:“对这件事,两位是否有什么话要说?”

    灯枫突然道:“只有一句话。”

    文军公子道:“请说。”

    灯枫道:“庄主若是杀错了人呢?”

    文军公子的脸沉了下来,冷冷道:“杀错了,还可以再杀!”

    灯枫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文军公子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灯枫道:“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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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个人,四十匹马。

    八十个大羊皮袋中,装满了清水和干粮。

    刀已磨利,箭已上弦。

    宁天朋仔细地检查了两次,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但声音却更严厉:“十个人一组,分头去找,找不到你们自己也不必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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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风卷起了木叶,白杨伶仃的颤抖。

    一片乌云卷来,掩住了日色,天已黯了下来。

    文军公子的腰虽仍挺得笔直,但胃却在收缩,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他的胸与胃之间压迫着,压得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他只觉得满嘴酸水,又酸又苦。

    灯枫走了。

    黑衣少年也已离开

    他知道,可是并没有拦阻,甚至连看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既不能拦阻,又何必看?

    若是换了十年前,他绝不会让他们走的。

    若是换了十年前,他现在也许已将他们埋葬在这荒原上。

    多年来,他的肌肉虽仍紧紧结实,甚至连脖子上都没有生出一点多余的脂肪肥肉,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身子仍如标枪般笔挺。

    多年来,他外表几乎着不出有任何改变。

    但一个人内部的衰老,本就是任何人都无法看出来的。

    有时甚至连自己都看不出。

    这并不是说他的胃已渐渐受不了太烈的酒,也不是说他对女人的需要已不如以前那么强烈。

    真正的改变,是在他心里。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顾忌已越来越多,无论对什么事,都已不如以前那么有把握。

    甚至在床上,拥着他最爱的女人时,他也都已不像以前那样能控制自如,最近这几次,他已怀疑自己是否能真的令对方满足。

    这是不是正象征着他已渐渐老了?

    一个人只有在自己心里有了衰老的感觉时,才会真的衰老。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

    现在他只想能静静地躺下来。

    也许他并不想去杀人的,可是他心里实在太恐惧。

    不是仇恨,也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一个人想去杀人时,为了仇恨和愤怒的反而少,为了恐惧而杀人的反而多!

    一个人想去杀人时,往往也不是为了别人伤害了他,而是因为他伤害了别人。

    这也是自古以来,人类最大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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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更黯,似将有雷雨。

    文军公子当然看得出,多年的经验,已使他看天气的变化,就如同他看人心的变化一样准。

    他静静地躺在旗杆下,看着白色的大旗在风沙中飞卷。

    他已在旗杆下躺了整整一天。

    山庄中的人望见他,都远远地绕开,没有人敢过来打搅他。

    但他却懒得站起来,懒得回去。

    黄沙连着天,天连着黄沙。

    碧天,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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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

    雨绝不会只下一滴。

    你只要看到有一滴雨落下,就应知道大雨立刻就要跟着来了。

    窗子是关着的,屋里暗得很。

    雨点打在屋顶上,打在窗户上,就像是战鼓雷鸣,万马奔腾。

    灯枫斜坐着,伸长了两条腿,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着道:“好大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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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将近,雨已停。

    阴翳的云层里,居然有夕阳露出。

    但荒原上的泥泞却仍未干。

    风中传来断续的马蹄声。

    七八个人东倒西歪地坐在马上,都已接近烂醉。

    幸好他们的马还认得路。

    这些寂寞的马师们,终年在马背上颠沛挣扎,大腿上都已被磨出了老茧,除了偶而去镇上狂醉一场,他们几乎已没有别的乐趣。

    也不知是谁在含糊着低语:“明天轮不到我当值,今天晚上我本该找个骚娘们搂着睡一宿的。”

    “谁叫你的腰包不争气,有几个钱又都灌了黄汤。”

    “下次发饷,我一定要记着留几个。”

    “我看你还是找条母牛凑合凑合算了,反正也没有女人能受得了你。”

    于是大家大笑。

    他们笑得疯狂而放肆,又有谁能听得出他们笑声中的辛酸血泪。

    没有钱,没有女人,也没有家。

    就算忽然在这荒原上倒下去,也没有人去为他们流泪。

    这算是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人生?

    一个人突然夹紧马股,用力打马,向前冲去,大声呼啸着。

    别的人却在大笑:“小黑子好像快疯了。”

    “他至少有七八个月没有碰过女人,上次找的还是个五六十岁的老棒子。”

    突然间,一声惨呼。

    “小黑子”突然惨呼着从马背上栽倒。

    倒在一个人脚下。

    一个人忽然鬼魅般出现,手里倒提着把长枪!

    最前面的两个人努力睁大朦胧的醉眼,看清了他,松了口气,赔笑道:“原来是……”

    他的声音刚发出,长枪已迎面刺来。

    鲜血在他眼前溅开,在夕阳照射中看来就像是黑的。

    他身子慢慢地栽倒,一双眼睛还在死盯着这个人,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和不信。

    他死也想不通这个人怎会对他下这种毒手!

    健马惊嘶,人群悲呼。

    有的人转身打马,想逃走,但这人忽然间已鬼魅般追上来。

    枪锋只一闪,立刻就有个人自马背上栽倒。

    又有人在悲嘶大呼:“为什么?你这是究竟为了什么?”

    没有回答,只有枪锋刺出时带起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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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阳照在荒原上。

    狂风扑面。

    天地肃杀,火焰在狂风中卷舞。

    两个人蜷曲在火堆旁,疲倦的眼睛茫然凝视着火上架着的钢锅。

    锅里的水已沸了,一缕缕热气随风四散。

    旁边的帐篷里,传出了七八个人同时打鼾的声音。

    就在这时,斜阳之下忽有一人一骑急驰而来。

    两个人同时抄住了刀柄,霍然长身而起,厉声喝问:“来的是谁?”

    “是我。”

    这声音仿佛很熟悉。

    两个人眯着眼,迎着斜阳。

    看清了马上人的脸,马鞍上挂着一杆长枪。

    两个人立刻同时笑了,赔着笑道:“这个时候,你老人家来这里做什么?”

    “我找你们有事。”

    “什么事?”

    没有回答,马上枪锋一闪,一个人的已倒在地上。

    年轻人张大了嘴巴,连惊呼声都已被骇得陷在咽喉里。

    这人为什么要对他们下这种毒手?

    他死也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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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篷里的鼾声还在继续着。

    已经劳累了一天的人,本就很难被惊醒。

    第一个被惊醒的人最痛苦,因为他听见了一种马踏泥浆的声音,也看见了雨点般的鲜血正在从半空中洒下。

    他正想惊呼,枪锋已刺在他咽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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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扁鹊墓

    【明】孙承恩

    医圣从闻术有神,千年冢骨已飞尘。

    荒原落日西风里,犹有纷纷乞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