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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无言谁会凭阑意

    黄昏,雨已停。

    一辆骡子拉的大板车,碾压着荒原的泥泞,慢慢地向峮宫山庄走来。

    板车上装着的,赫然竟是一口棺材,一口崭新的棺材。

    一个脸色发白的小老头穿着套崭新的青布衣裳,骑着头黑驴,走在马车旁,看他的脸色,好像他终年都是躺在棺材里的,看不见阳光。

    无论谁看见棺材都难免会吃一惊的。

    宁天朋也不例外,忍不住问道:“这口棺材是送到哪里去的?”

    小老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两眼,忽然笑道:“这口棺材,正是要送到这里的,送来峮宫山庄的。”

    宁天朋变色道:“是谁叫你送来的?”

    小老头赔笑道:“当然是付过钱的人……”

    宁天朋不等他说完,已一个箭步窜过去,将他从驴背上拖下来,厉声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老头的脸吓得更无丝毫血色,吃吃道:“是……是个女人。”

    宁天朋怔了怔,道:“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小老头道:“是个老太婆。”

    宁天朋又怔了怔,道:“你是从哪里来的,这老太婆的人在哪里?”

    小老头道:“她也跟着来了,就在……就在……就在车上的棺材里躺着。”

    宁天朋冷笑着,道:“在棺材里躺着,莫非是个死人?”

    小老头道:“还没有死,是刚才躺进去躲雨的,后来想必是睡着了。”

    宁天朋冷笑着,放开了小老头,一步步走过去,突然闪电般出手,揭起了棺材盖……

    棺材里果然有个人,但却并不是女人,也不是个活人!

    棺材里躺着的是个死人,死了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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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身上的衣衫华丽得接近奢侈,一张清瞿、瘦削、饱经风霜,却修饰得很整洁的脸已扭曲变形,嘴角的血痕已凝结,除此之外,身上并没有别的伤痕,显然是被人以内力震伤内脏而死。

    司寇灯枫高高地站在石阶上,恰巧看到了他的脸,忍不住失声而呼:“孙老板!”

    他当然不会看错,这尸体赫然正是小镇上“窄门”的孙老板。

    宁天朋慢慢地转过身,盯着那小老头,一字字道:“这人不是老太婆!”

    小老头全身发抖,勉强地点了点头,道:“不……不是。”

    宁天朋道:“你说的老太婆呢?”

    小老头摇了摇头,似乎也被这变故惊住了,结结巴巴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宁天朋厉声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他身形一闪,突然出手,五指如钩,急抓小老头右肩的琵琶骨。

    小老头整个人本来瘦得就像是个挂在竹杆上的风球,宁天朋一出手,他突然不抖了,脚步一滑,已到了宁天朋右肋后,反掌斜削宁天朋肋骨。

    这一招不但变招快,而且出手的时间、部位,都拿得极准,掌风也极强劲有力。

    只看这一出手,就知道他在这双手掌上,至少已有三十多年的功夫火候。

    宁天朋冷笑道:“果然有两下子!”

    这六个字出口,他身法已变了两次,双拳已攻出五招!

    他武功本以轻灵变化见长,此番身法乍一展动,虽然还没有完全现出威力,但招式之奇变迅急,已令人难以抵挡。

    小老头哈哈一笑,道:“好,你果然也有两下子!”

    笑声中,他身子突然陀螺般一转,人已冲天飞起,窜上了对面的屋脊了。

    他一着刚攻出,说变招就变招,说走就走,身法竟已是快得惊人。

    只可惜,他的对手是以独门轻功“鹏抟”身法名震天下的“银剑”宁天朋!

    他身形掠起,宁天朋的人已如轻烟般窜了上去,五指如鹰爪,一反手抓住了他的后背。

    “嘶”的一声,他背上崭新的蓝布衣衫,已被扯下了一块。

    “呛”的一响,小老头的后背里,竟有三点寒星暴射而出,急打宁天朋的胸腹。

    宁天朋一声清啸,凌空翻身,人已在另一边的屋脊上。

    饶是他轻功精妙,身法奇快,那三点寒星,还是堪堪擦着他衣衫而过。

    再看那小老头,已在七八重屋脊外,身形再一闪,就已看不见了。

    一声奇异的冷笑从屋脊后传来。

    笑声凄恻悲厉,缥缈回荡,又像是某种神秘的经咒,又像是孤魂的夜哭。

    宁天朋一跃而下,竟不再追,铁青的脸上已现了冷汗,目光看着他身形消失,突然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此人就是那晚车外之人……想不到此人竟有如此身手……”

    灯枫也叹了口气,摇着头道:“如此高手辛辛苦苦地送棺材来干什么?难道他也和你们的那些仇家有关系?”

    宁天朋还是不说话。

    灯枫又道:“孙老板难道是被他杀了的?为的又是什么?”

    宁天朋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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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材就摆在山庄的院子中。

    文军公子站在棺材旁,他没有流泪,但面上的表情却还比流泪更悲伤。

    孙老板眼珠凸起,眼睛里仿佛还带着临死前的痛苦和恐惧。

    文军公子盯着孙老板的一双手。

    他既不看孙老板扭曲变形的脸,也不看那嘴角凝结了的血渍,只是盯着这双手。

    孙老板的尸体已僵硬、冷透,一双手的手指弯曲而僵硬。

    文军公子忽然道:“你看出了什么?”

    宁天朋道:“这只不过是双死人的手,和别的死人并没有什么地方不同。”

    文军公子道:“有。”

    宁天朋道:“有什么不同?”

    文军公子道:“这双手本来握得很紧,后来才被人扳开来的。”

    宁天朋道:“你看得出?”

    文军公子道:“死人的骨头和血已冷硬,想扳开死人的手并不容易,所以他的手指才会这样子扭曲,而且上面还有伤痕。”

    宁天朋道:“也许是他临死前受的伤。”

    文军公子道:“绝不是。”

    宁天朋道:“为什么?”

    文军公子道:“因为若是生前受的伤,伤口一定有血渍,只有死了很久的人才不会流血。”

    他忽然转向宁天朋,道:“你看见这尸体时,他是不是已死了很久?”

    宁天朋点点头,道:“至少已死了一个时辰,因为那时他的人已冷透。”

    文军公子道:“那时他的手呢?是不是握得很紧?”

    宁天朋沉吟着,垂下头,道:“那时我没有留意他的手。”

    文军公子沉下脸,冷冷道:“那时你留意着什么?”

    宁天朋道:“我……我正急着去盘问别的人。”

    文军公子道:“你问出了什么?”

    宁天朋垂首道:“没有。”

    文军公子沉声道:“下次你最好记得,死人有时也会说话的。只不过他们说话的方法,和活人不同而已。”

    宁天朋低着头,道:“是。”

    文军公子又点点头,道:“只有死人告诉你的事,才永远不会是假的……因为他已根本不必骗你。死人能告诉你的事,也许比活人还多,而且也远比活人可靠。”

    宁天朋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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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军公子站在棺材旁,对着棺材里的尸体凝视了很久,喃喃道:“他本是我们四人之中心思最缜密的,只要一出手,必定万无一失,可见他对别人的观察必是十分准确仔细。”

    宁天朋接道:“所以,这十年来他才一直没有回到山庄里,特地留在小镇上……”

    文军公子道:“不错,这几日他一直在暗中侦查,谁是来寻仇的人。”

    宁天朋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就已死了。”

    文军公子沉声道:“他若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就不会死!”

    宁天朋道:“哦?”

    文军公子道:“就因为他已发现了那凶手的秘密,所以才会被人杀了灭口!”

    文军公子接着道:“他这双手里,必定紧握着样东西,这样东西必定是个很重要的线索,说不定就是他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当时你若找出了这样东西,现在我们说不定就已知道凶手是谁了。”

    宁天朋目中露出了敬畏之色,道:“所以我们只要找出谁是杀他的凶手,就可以知道谁是来找我们麻烦的人了。”

    文军公子冷冷道:“所以他手里握着的线索,关系才如此重要!”

    宁天朋眼睛里忽然闪出了光,道:“棺材运来时,还有灯枫在这口棺材附近。”

    文军公子道:“你有没有看见他动过这尸体?”

    宁天朋又垂下头,摇头道:“我也没有留意,只不过……”

    文军公子道:“只不过怎样?”

    宁天朋道:“只不过他对这尸体,好像也很有兴趣,站在棺材旁看了很久。”

    文军公子冷笑着,道:“这少年看出的事,只怕远比你多得多。”

    宁天朋大声道:“我去找他!”

    文军公子道:“不必。”

    宁天朋道:“为什么不必?难道这小子就找不得?”

    文军公子叹了口气,道:“他若是来寻仇的,又怎会将线索交给你。他若不是来复仇的,你又何必去找他?”

    宁天朋没有再说话,他转身走了出去。

    文军公子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忽然露出忧郁恐惧之色,仿佛已从这个人的身上,看出了一些十分悲惨不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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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

    月色朦胧,星也朦胧。

    灯枫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朦胧的夜色。

    他没有笑。

    他那永远挂在嘴角的微笑,只要在无人时,就会消失不见。

    他也没有睡。

    峮宫山庄虽无声,但他的思潮,却似千军万马般奔腾起伏,只可惜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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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少年手里还是紧紧握着他的箱子。

    他也没有睡。甚至连靴子都没有脱下来。

    凄凉的月色,照着他苍白冷硬的脸,照着他手里漆黑的箱子。

    这口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有没有打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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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蝶恋花

    【宋】柳永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