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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殷禪久

    “Dawson大人⋯⋯”

    冰天雪地的洞窟中,Andrea对着冰幕后的人影,迟疑地开了口。

    “Xerces真是收了好一枚棋子。『散灵』?哼⋯⋯”威严的男声从那冰幕后传来,似乎伴着压抑的愤怒。

    Maksim在Andrea身边抱臂在身前,垂眼看着孩子模样的后者。

    “Andrea。”

    他小小的身子一震,帽子上的铃铛有气无力地响动了两下,“是。”

    “你和Maksim再去一趟第十七,把Vincent带来⋯⋯剩下的就交给他吧。”

    “⋯⋯Dawson大人,Vincent他⋯⋯一向行事极端⋯⋯”Maksim犹豫着开了口。

    “嗯?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余地?”震怒的声音响起,洞中有几簇冰凌因那声音而坠落在地。Maksim一惊,正了正身子微微躬身向那冰幕后的人。“明明早些时候就可以让那孩子死心,结果几次三番,因你优柔寡断⋯⋯”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Dawson住了口。“罢了。事已至此——”

    他在冰幕边缘抬起了一只手,向前摆了摆,“快动身吧。”

    Andrea与Maksim揖手行礼。

    ****

    “翡翠女王”事件后,教堂的破坏状况被大肆报导。

    因为现场只留有游民的木偶残余,那群游民便被指涉嫌参与破坏活动。只是几经调查,警方并没有发现任何人为破坏的痕迹,最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津泽查阅着这些相关报导时,想不出西川是用了什么方法掩盖了那天的血迹。

    还是说,第十七的意识的“血”,在第十六的人类眼中就像不存在一样呢⋯⋯

    那是⋯⋯Eddie的血⋯⋯

    Eddie⋯⋯

    津泽猛地合上了手提电脑。

    身后的Lizzy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浅江,你没事吧?”

    “⋯⋯今天想早点回去。”津泽淡淡道。说着便拾起桌边的背包收拾东西。

    “嗳?哦⋯⋯”Lizzy眨了眨眼睛。看着津泽把一个信封样的东西也收进了背包。“呃⋯⋯?那是⋯⋯”

    津泽顿了一下——Ioan早上把这个信封交给他,说是他写好的推荐信,用于申请W大博士职位的表面上的工作。

    ——『我想就我的推荐就够了。那边的人事处Thomas也会做些工作的。』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Lizzy这件事。

    “唔⋯⋯浅江想去和Thomas做博士吗⋯⋯我还以为你会比较想去工程师学校⋯⋯什么的。”Lizzy的望着天花板,似乎在思考着。

    “⋯⋯为什么这么说?”津泽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问出这个问题。

    “没什么,只是觉得浅江好像很擅长编程,比较适合做软件工程师之类的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哎呀,我也没资格这么说,毕竟选择未来的路这种事,还是要看你个人。你看Alex,他本来打算做完硕士就去工作的,结果现在看来要跟着老头子继续做博士啦⋯⋯你呢去直接读博士也许是少走了些弯路也说不定。”

    选择未来的⋯⋯路⋯⋯吗?

    津泽看着信封上Ioan飞扬的字迹。

    四月底,天气已经转暖。

    窗外很静,静得津泽可以听到时不时的鸟鸣声。

    他最近的生活也很安静。

    Eddie也好,Andrea和Maksim也好,Penelope也好,第十七的四名神职者也好,两周以来并没有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感觉好像,自己回到了平平无奇的第十六的人类的生活轨道。

    好像,未来,就在这一纸推荐信中。

    ****

    回到家时,正是傍晚时分。

    夕阳从津泽公寓那朝西的窗户照进来,刚好打在Eddie惯常靠墙坐着的角落。

    津泽一恍神,还以为他真的正坐在那夕照中。

    眨了眨眼睛,发现那不过是幻觉而已。

    为什么决定要把那项鍊还给Eddie呢?

    他才不是信了Dawson的鬼话。

    去Eddie病房探视之前他已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想过无数遍——就像Laertes说的,问自己的心。

    那是一个甘愿拿自己六千多年的记忆,去换他一个“区区第十六人类”的命的人。

    是那个Eddie。

    他咬了咬下唇,放下背包,脱下外套,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了进去。

    随手拿起桌角的一本书——那是一本随笔集,他有时没法集中注意力,就随手翻看一下。

    就这么随意翻开,一行字映入他的眼帘。

    “Ilovedyou,somuceyou.”——好像是在沙人那时候,有天喝醉了,他用记号笔描下了那句话。

    ——搞不懂自己喝多了的时候在想什么啊。

    他合上书,拿书脊轻轻敲打着自己的额头。

    ——那天他去找Eddie,听到他说起早已知晓要取出神格,只需要他与自己的羁绊,却真的很火大。

    不是因为觉得他利用了自己的感情吧。而是——明明知道,却一直瞒着他;明明可以由他分担的事,他却选择独自背负。

    他无数次想起在Z国换上Edmund的右眼时,他轻声地说出的那句“会消失吧⋯⋯”

    他又怎知,他无奈地吐出那句话时,自己的挣扎?

    ——说到底,连眼睛,都是他的⋯⋯

    他抬手遮盖了右眼的视线,发现自己已经很难记起,只有一只眼睛的视力时是什么样的。

    而现在的Eddie,右眼的眼眶中却戴着义眼。在归来K国的船上,他耸耸肩说着“我无所谓”,好像那真的和他无关。

    ——为什么,每次都擅自帮别人决定——

    他想着,咬紧了下唇。

    『不要来找我;我也不希望你找到我。』——他把那项鍊握进Eddie的右手中时,无声地在心中说。

    ——因为我怕,你最终只是想要成就自己的消失罢了。

    『不要以为,你是最想消失的那个人⋯⋯』

    ——更怕的是⋯⋯你是因为太怕我会消失,而打算牺牲自己。

    『只要有我一个人不会忘记⋯⋯锦就会永远存在着。』

    心口钝痛着,津泽却不肯承认那是思念。

    “蠢货⋯⋯”——津泽想着,大声说了出来。

    “你这么大声喊谁蠢货?”

    ——津泽睁大了眼睛,蓦地回身。

    窗开了,清风吹来几片不知何处飞落的花瓣。

    Eddie穿着件单薄的衬衣,就站在窗柩上,正一脸嘲弄。夕阳让他的影子看起来有些黯淡。他的视线垂落在津泽身上。

    津泽匆忙掩饰了脸上渐将浮起的欣喜,轻轻呼了口气,故作平静地说道,“你来做什么?”

    “嗯⋯⋯就是道个别吧。”Eddie抬起了视线,就好像房间的半空中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似的。

    “道别?”津泽蹙眉,不明所以。

    “你也看到了。最后一块神格碎片被那个叫翊的傢伙带去第十七了。现在第十七乱成了一团,总得有人回去整顿秩序⋯⋯不然,也就是剩那些Dawson的余党和Xerces的拥护者胡闹。这样下去,十七个世界恐怕要一起完蛋。”Eddie的口气好像是在说一件和他毫不相关的事。

    “可是⋯⋯Dawson⋯⋯我体内的神格⋯⋯”津泽被这段话搞糊涂了。

    “啊~你看,第十七还有像Ryan这样的傢伙在。我们应该能够集结足够的力量和那两股势力抗衡的。不用担心。”Eddie在窗柩上蹲下了身子,看着津泽,满脸笑意。“至于你的神格⋯⋯不好意思帮不了忙,可能是我和锦的羁绊还不够吧。”

    ——什么?他都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不对⋯⋯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见津泽不作声,Eddie继续说道,“取不出来的话放着也没关系。锦已经适应了用第十七的身份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不是吗?这样等锦死后⋯⋯也许就会直接成为神呢。”

    ——又是那个灿烂的笑容。

    “你——”

    敲门声。

    津泽想继续说下去,Eddie却把食指立起放在嘴边,示意津泽不要声张自己又在这里,然后向门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津泽只好住了嘴,转身去开门。

    “津泽!市中心新开了一家好玩的酒吧,所有的店员都会做万圣节那种打扮,是不是很酷?慕容和我想到要拉你一起去,就这个周六,好吗?慕容可是第一次出入这种场所喔,毕竟是刚刚年满十八岁⋯⋯”

    禅久絮絮叨叨地说着,根本不给津泽插话的机会。后者此刻满脑子都是关于Eddie的事,于是一半出于不耐烦,一半想要快些打发禅久,嗯嗯啊啊地答应了下来。

    在他应付禅久的空档,Eddie轻轻跃下了窗柩来到桌边,拿起了桌上的书,捧在手上打开。

    似乎看到了什么,他皱起了眉,从桌上的笔筒中抽出了一支笔,写了什么。随即迅速收好那本书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待他一步跃上窗柩,津泽刚刚关上房门。

    正又要向Eddie开口的津泽再次被他打断。

    “有件事情⋯⋯我犹豫了很久不知当讲不当讲。”Eddie的神色忽然间看起来很严肃,津泽只茫然地看向他的侧脸。“殷禅久⋯⋯不是人类。在我在你身边的日子里,看得出他也只是在处处保护你罢了,所以一直没有说起。但是,现在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

    说完这句话,Eddie纵身一跃,消失在窗口。

    津泽赶忙冲向窗边,那窗外、楼下,却再不见Eddie人影。

    怅然之间,津泽才意识到,Eddie总可以轻易找到他。

    但是他呢——

    如果Eddie打算离开,要他到哪里去找?

    ****

    他背对着那公寓楼,握了握手中的东西。

    “闹了半天,你该不是连想还的东西都没还回去吧?”西川一脸无语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踌躇不决的样子。

    “⋯⋯闭嘴。”

    “Eddie,你有时候真让人恶心。”

    “我说了闭嘴!”

    ****

    周六,津泽与禅久和慕容秀来到了禅久说起的那家新的酒吧。

    慕容秀一改平时乖乖女的形象,束起了颇为俏皮的高马尾,换上了破洞牛仔裤和贴身的白T恤。因为夜间室外的温度仍然不高,她还套着一件观看“翡翠女王”当日穿过的皮夹克。

    津泽出门后就在思考要带慕容秀来这种地方会不会有点荒唐⋯⋯但是看到她不用语言竟然也和扮成幽灵和吸血鬼的店员们互动着,他才觉得自己真是瞎操心。

    店内的灯光,为了配合这种万圣节的主题氛围,是以红色为主色调的。那灯光随着音乐的节奏跳动着,周围却十分嘈杂。音乐本身几乎被淹没在人们的交谈声中。

    津泽挤过热舞着的人群,来到了吧台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里倒是奇怪得清静,似乎所有的顾客都随意将其他空间作为舞池了。

    禅久和慕容秀这时也蹦跳着来到他身旁落坐。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禅久歪着脑袋,好正对着津泽略略偏向吧台内侧的脸。

    看着禅久一脸酣然之态,津泽先前对于Eddie所说的事的郁结解开了不少——虽然他说“禅久不是人类”,可眼下津泽并顾不了那么多了。

    ——就算是Eddie,也不是人类啊。

    Eddie离开了,这个世界仍然在自顾自地运转着。

    他叹了口气,这缤纷颠倒的酒吧中狭小的空间就像是第十六的缩影。

    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不得不敛息屏气。

    Eddie在身边时,他知道至少还有一个肯聆听自己心声的人;可他离开后,他已不知要向何处寄放那另一半的自己。

    想着,他抬手示意酒保——一个装扮成牛仔、画着夸张眼妆的小胡子男人向他这边走来。

    “我要——”

    “金酒。”禅久替他开了口,“三杯,纯饮。谢谢~”

    津泽的手停在半空,张口结舌地看着禅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和你那表哥的品味也很像。我叫的没错吧?金酒——蛮不错的选择呢,等下喝完了身上也不会有糟糕的味道。”

    津泽怔怔地咬了咬下唇,回首向吧台内出神。

    不一会儿,那牛仔装扮的酒保回来了——三只短酒杯抓在同一只手上。

    那人的双眼在津泽脸上打量了一番,好像是在阅读他的表情一般。

    津泽这时才注意到那人的眼睛——有什么让他觉得有些古怪。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原来是那双眸子的颜色。

    因为店里的灯光也是红色的,那双红色的眼睛看起来就像被蒙蔽了色泽一般。

    津泽不由得在想,红色的眼睛,好像真的是很少见呢。只不过Andrea和Maksim,还有刚刚认识的Laertes,似乎都有着红色的双眸。

    他想着,准备去拿三只酒杯中的一只。

    ——却被禅久推开了。

    “津泽,给你这个。我知道你酒量大~”他莫名其妙地拿起另一只杯子推到津泽面前。后者狐疑地对比了两只杯中的酒,并没有量的差别。

    犹豫间,他原本要拿的那只杯子,被慕容秀举起,一饮而尽。

    此时的津泽没再多想,慢慢地饮下了杯中的酒。

    在他身后,那牛仔打扮的酒保注意到了这一幕,微微眯起了双眼。

    他转身,缓步走到津泽跟前。

    因周围的人群在疯狂舞动着,直到他开口,津泽才注意到他是因他而来——

    “哎呀。要是弄错了就没办法了。”

    接着,津泽听到的,却是火的语密——

    “吾以混沌之名,明日月风华——熯天炽地,纵火燎原!”

    ——什么?!

    津泽睁大了眼睛——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已经被横抱而起;那抱着自己的人向后飞跃,撞碎了店里的橱窗,轻轻落在了宽阔人行道的边沿。

    大火自那被破坏的橱窗喷涌而出!

    靠近橱窗的人们尚未被火波及,纷纷尖叫着冲出了店门——津泽惊诧不已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

    接着,他低头。这才注意到抱着自己的一只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

    “Eddie⋯⋯?!你怎么⋯⋯?”

    大火中走出一个人影——那正是方才牛仔打扮的酒保。

    Eddie放下了津泽,右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站直了身子,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红瞳黑发的男人。

    “Edmund!”那人看似十分热情地摊开双手招呼着,缓步向两人走来。“真没想到你还活着!”

    “Vincent⋯⋯”

    津泽侧首看向Eddie,后者面色凛然,并不移开目光。

    周围的人群正在移动着:看热闹的人逐渐包围了现场,而店内能够活动的人还在拼命向外逃窜。

    大概是火势渐长,吞下了店内易燃的酒——忽然间,又从那酒吧深处传来爆炸声。

    牛仔打扮的人并不动容。

    “慕容——”津泽忽然想到店里的禅久和慕容秀两人,有些踉跄地冲酒吧的方向奔去。

    Eddie原本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名为Vincent的男人身上,没来得及阻止;向津泽的背影伸出右手,他表情中的森然顿时瓦解成担忧——

    津泽却在经过Vincent的时候,被不知如何闪身瞬间移动的后者拦下了。

    Vincent连声啧啧地摇了摇头。“你是想救那个小丫头吗?”他撑开左臂拦住津泽的去路,却甚至似乎并不屑于转头看向他。

    津泽忽然感到无形的压力向他袭来,使他动弹不得。

    Vincent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

    “唔⋯⋯本来在酒里放的咒毒是针对第十七的意识的。像你这样的小傢伙,估计会暂时意识和肉体分离。但是她那样的⋯⋯『暂时』这话,就不好说了。”

    ——什么意思?!

    津泽心中一惊。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发声。

    Eddie左手已将刀抽出一截。

    “Edmund!你想在这打起来吗?”

    周围已有几人注意到了Eddie的武器,纷纷从他身边退开。

    Vincent笑了起来,放开了拦住津泽的手。

    顿时,津泽似乎又能够移动自己的身体了。

    ——刚才是⋯⋯怎么回事⋯⋯

    “你啊,也不能怪我。本来好好地被下毒跟我走就是了,那个小子——”他忽然转身,右手攀上了津泽的右肩,左手指向灰头土脸、正向酒吧外爬出的一个人影——津泽定睛看去,那正是禅久,“——偏偏要来碍事⋯⋯”

    “⋯⋯!”

    ——『殷禅久⋯⋯不是人类。』

    津泽快步跑上前去,半蹲在禅久身边,“慕容——慕容呢?”

    “她⋯⋯她好像晕过去了⋯⋯我怎么都带、带、不动她⋯⋯”禅久语无伦次地说完这句话,向身后看去。

    他身后,被火势和爆炸破坏殆尽的橱窗,此刻仍在吞吐着火舌。

    Eddie远远地看着那两人,又稍稍环视了自己周围恐慌的人群,咬了咬牙,按下了腰间的刀。

    “哎呀,看看。那个昔日桀逆放恣的死神,现在为了保护一个宠物,都拔不出刀了~哈哈哈哈哈⋯⋯”

    Eddie瞳孔一震,转念间便飞身至Vincent身前,右手扣住了他的咽喉。

    “——我不允许——你这样说——锦——”

    满意地微笑着,Vincent摊开了双手在身侧,似乎挑衅原本就是他的目的。

    另一边,津泽咬牙作势要冲回酒吧,却被禅久拉住了。

    就在这时,可能是火势蔓延到了店后的藏酒——伴随着又一阵爆炸声,碎片和浓烟再次从那破碎的橱窗喷射而出,两人卧倒在地。

    Eddie一把推开Vincent,赶往两人身边。

    “锦,你没事吧?”

    “Eddie,救慕容——她被困在里面。”津泽一把抓住了Eddie的衣袖。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求助于他,就像知道Eddie一定会有办法。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如此依赖于他?

    ——津泽望着他那起身踱向浓烟深处的背影,失神地想。

    当Eddie抱着慕容秀伤痕累累、处处沾满烟尘的身体再度出现在两人面前时,津泽已不知是不是因那浓烟,眼中溢出了泪水。

    警笛声与消防车的警报声由远及近⋯⋯

    Eddie无声地放下慕容秀,再望向人行道的边缘处——Vincent已经不见了。

    ****

    “津泽,对不起⋯⋯我⋯⋯”

    遵循Eddie的建议,在急救人员赶到现场之前,三人将慕容秀带到了严大夫的诊所。

    这间私人诊所原本就只有有限的空间,因而此时三人被要求在候诊室等候消息。Eddie怀抱着“扶灵”伫在墙角一言不发。禅久在不停地向津泽道歉。

    津泽则默不做声地翻找着慕容秀的随身物品,试图找到她家人的联系方式——她的手机因为火灾而已经报废了。

    翻着翻着,他的动作愈发歇斯底里。

    忽然,他从她的皮夹克的口袋里翻出了一张字条。

    那是当日几人一起去观看“翡翠女王”时,津泽抽到,却最后被慕容秀强换了的签。

    那游民的老人说,这签上说的是,“血光之灾,大限将至。”

    津泽右手握紧了那张字条,微微颤抖着。

    转眼,他将那字条揉进手心。

    “哈⋯⋯哈哈哈⋯⋯”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笑。

    曾一度渴求着死亡的自己,身边的人却总比自己更靠近死亡。

    这是多么讽刺的人生剧本啊。

    “锦⋯⋯”意识到津泽有些不对,Eddie和禅久同时走近了他。

    “禅久。”

    津泽忽然止住了笑声,叫住了身侧的人。

    禅久停下了脚步。

    “你⋯⋯不是人类吧。”

    Eddie慌张地睁大了眼睛,不明白为何津泽要在这时揭露这个秘密。

    而禅久,却垂下了头。

    “你⋯⋯为什么跟着我。”

    禅久叹了口气。

    候诊室只有他们三个人。此时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我⋯⋯本是椿树的灵⋯⋯”良久,禅久忽然开口。

    “因为在津泽你⋯⋯啊,不对,是应该叫锦吧。”他抬起头,看着对面Eddie身后的窗外——那里是一片人工栽植的树丛。夜风中,那些树影摇曳着。

    “我和锦你⋯⋯不对⋯⋯应该是说,锦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锦了⋯⋯”

    “有一次你⋯⋯从树梢跌落,摔破了膝盖。所以我⋯⋯得到了锦充满咒力的血⋯⋯”

    “树被砍去后,我因那血而渐渐化出了形体;又因没有了本体而获得了自由。”

    “树都晓得很多故人埋藏钱财的地方吧⋯⋯真是好笑⋯⋯我就这样买来了身份。”

    “辗转听说,锦要出国。我就悄悄跟了来。”

    “啊⋯⋯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找到你啊⋯⋯和你做邻居,装作和人类打成一片⋯⋯只是因为⋯⋯”

    “我自私地⋯⋯喜欢着锦。”

    津泽微微抬起了埋在双手中的头。

    他的双瞳止不住地震颤着。

    “大概很傻吧。反正原本也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可我⋯⋯”他抬起右手,似乎在看着掌心不存在的某样东西。

    ——“就因为这样,你就可以要慕容替我去死?”

    津泽忽然站了起来。

    Eddie本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愤怒,却没想到那只是一副冷静、更近似于冷酷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她有多珍惜生命,而我——!”

    Eddie忽然别过脸去,长叹了口气。

    “我⋯⋯当时⋯⋯别无选择⋯⋯”

    “没有选择吗?!你为什么——不替她去死——?!”

    津泽上前一把抓住了禅久的领口。他的声音在颤抖。

    禅久咬紧了牙,没有反抗。

    “锦——太过分了!”Eddie正色道。

    津泽颤抖地呼吸着,喉咙发出了短促的声音,似乎打算继续骂下去。

    两人僵持许久。

    最终他却并没说什么,而是放开了禅久,重重跌回了身后的座椅中。

    垂着头,他轻声说道,“你走吧。”

    “津泽——”

    “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禅久向津泽伸了伸手,最终垂下了手臂。

    拖着脚步,他走向了门口。

    在门前,他再度回望了津泽一眼。后者的双手深深插进了发根。

    门开了,又关上了。

    Eddie俯身,轻轻拍了拍津泽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