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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富平墨玉中堂狮15

    “啸坤,给孩子们讲讲这弥勒榻吧,没看这俩小子脖子伸得跟那河里的王八似的,你不讲,他俩一准儿睡不着觉。”郑妈斜眼看看我和老坤,和园园抱在一起笑的前仰后合。

    我不自然的缩缩脖子,脸上火辣辣的,“郑妈,可不带您这样偏心的,就疼闺女,不疼俩儿子。”

    “不过师傅,我的确是有疑问,黄花梨的,还明代的,整个儿一张弥勒榻,您就花了六百块钱,那也太便宜了吧。”我挠挠头看向师傅,迫切得想知道师傅是怎么得到的这样一件宝贝。

    “小宁,是一千块钱,你永军叔拿了六百,你师傅拿了四百。”师娘笑着看看师傅,这笑容里有欣慰,好像还有那么一丝歉意,“当时我和你师傅要结婚了,手上是有一千块钱的,都怪我,那时候不理解他,更看不出这破木头床有啥好,要不是他最后甩出那句‘不给钱就不结婚了’,恐怕这四百我都不给他。”

    “哈哈哈,爸爸,要没这四百块钱,就没你的股份了,都是我干娘的!”园园跑过去抱住师傅的脖子,亲热得撒着娇。

    “傻孩子!”师傅拍拍园园的肩膀,“古玩这东西,喜欢的千金难求,不喜欢的一文不值,历来都是这个道理,不有那么句话嘛,‘好者千金以为喜,庸者一石心蹉跎’。”

    “这张弥勒榻是我文物所一个同事的,我第一次到他宿舍就爱上了,也悄悄看过,是黄花梨的,没错。那时候是改革开放初期,七十年代‘破四旧’的风还没有完全过,黄花梨、紫檀等古董红木市场还没有起步,人们也不认为这是艺术品,是古董,能值什么钱。”

    “我跟他商量过想买,软磨硬泡人家就是不卖。就这么过了两年,那是82年吧,我跟你师娘结婚的前一年,对么菊英?”师傅抿一小口酒,看向师娘。

    “对,是82年。”师娘点点头,我们也都聚精会神看向师傅,等着师傅往下讲。

    “那位同事要结婚,新娘子嫌这弥勒榻小、旧,那时候结婚不像现在似的,什么东西都是新的,那时候工资低,条件差,家里能用的旧家具能凑合就凑合了。他就找到我,说可以用一张最新款的席梦思床换。我一听就来了精神,就跑到百货商场去问,一张席梦思双人床最便宜也要一千块钱呢。当时我一个月工资是32块钱,不吃不喝三年整够。没法子,只得求你师娘,当时还是你的准师娘呢。”师傅边说边双手捧起酒杯,走到师娘身边唱戏般鞠一躬,“夫人,有劳了,小生这厢谢谢了。”

    “老没正形的,当着孩子们呢!”师娘笑着瞪一眼师傅,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后来的事刚才说了,从我这拿走四百,又找你永军叔拆兑了六百,才算把这宝贝嘎达抬回家。”

    “嫂子,你是没看当时他那德行,恨不能天天粘在这小木床上,别人碰一下他能跟人急。”师娘笑着看向郑妈。

    郑妈“板起面孔”,双手放在身前,“一本正经”得对师傅道,“菊英不给你,你可知道这六百,是你永军哥一年的参军补助,原本打算买台电视机给他爹解闷儿的,得,一接到你的信,我就知道这事泡汤了,你们哥俩啊,见着这些老东西就走不动道,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师傅红着眼圈儿低下头,嘴里喃喃着,“哥,就是你疼我,你向着我,知道我想什么。。”我猜想师傅又想起了永军叔。

    我心中还有疑问,待师傅稍稍平静后端起酒杯,“师傅,您觉得一千块钱买黄花梨弥勒榻,在当时值吗,您的那位同事,他亏吗?”

    师傅沉思一下,手指不经意得摩挲着酒杯,“嗯小宁,这个问题问的好。站在我的角度,一万块钱也值,因为我喜欢。站在市场的角度,这张弥勒榻,按当时行情能卖到两三千块钱,但得碰到好买主,一千块钱,也算符合市场价。站在那位同事角度,他换到了自己最需要的席梦思,也是值的,因为若要他自己买,他未必肯出这一千块钱。”

    看我若有所思得点点头,师傅接着说道,“小宁,无论做什么,要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而这个想法只有自己知道,用最低的成本换到最想要的东西,就是‘捡漏’。但不许骗,就像对冯经理,我把实情告诉他,卖不卖由他,但绝不欺骗他。”

    “嗯,我记住了师傅!”我双手举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小宁,你要记住,你轻易骗到别人,你的良心未必安,你靠本事捡到的漏,也不用担心有人戳你的脊梁骨,因为你行的正。”

    “嗯,师傅!”我重重点下头,师傅的话让我受益匪浅,“可是我还有一个疑问,您怎么就知道这张弥勒榻是明代的,而不是清代的呢?”

    师傅微微挺直了腰,用手展展衣襟,这是师傅的习惯动作,宛如大学教授一般。我知道,接下来师傅要对我,或者我们,“授业”了。

    “黄花梨家具起于明朝初期,兴盛于明朝晚期,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由于政治上的腐败,导致文人对政治失去了兴趣,转而将精力集中于生活的享乐,以及自身感受的舒展上。”

    “另一方面,商品经济的萌芽使文人有机会在自己日常使用家具上花费心血,将自己审美意趣准确而细致得传达给工匠。再加上黄花梨,尤其是海南黄花梨成材极慢,民间传言其‘三十年不成材,六十年不成候’,一株野生黄花梨,心材若长到人小臂粗细,甚至需要上百年时间,从而造成其材料的稀缺性,也形成其纹理的自然美感、木质本身的油性和坚实度,共同作用下才呈现出明代黄花梨家具简洁、舒适实用,而又精雕细琢,带有文雅意趣的特征。这些特征自晚明起,直到如今也被美术史学界所推崇,也是被大家狂热收藏的原因。”

    “建国后国内对黄花梨家具的收藏,兴起于九十年代初期,最近几年越炒越热。由于建国初期,尤其六七十年代,多数木质文物被毁,使得其稀缺性更强。总体来说,明代家具价格高于清代家具,尤其是天启朝之前的明代家具,总能在拍卖会上爆出天价孤品。另一方面,海南黄花梨一枝独秀,力压群雄,价格远高于越南黄花梨、印度黄花梨。就拿那张弥勒榻来说,用的是海南黄花梨整料,榫卯、攒接工艺,榻背阴雕刘备三顾茅庐图,雕工细致,惟妙惟肖,应为当时资深老手艺人所作,拍卖价格不会低于二百万,若是清朝的,即使是康雍乾三朝的,拍卖价格也只会在一百万左右。”

    我刚要开口,师傅似乎知道我想说什么,微笑着朝我摆摆手,接着说道,“回到小宁刚才的问题,之所以判断它是明代的,因为明代和清代黄花梨用料有一个明显区别,明代黄花梨取材广,多用整料、大料,而清代,尤其是清代后期,由于老料逐渐枯竭、新料衔接不上,家具多用小料、拼料。而且我判断这张弥勒榻年代可在天启朝之前,原因在于天启朝明熹宗,民间称其为‘木匠皇帝’,酷爱制作各类家具,几乎将当时黄花梨、紫檀等名贵木料搜罗殆尽,因此收藏界有句老话,‘天启后,再无整木’,而这张弥勒榻,恰恰用的是整料。”

    “师傅,能判断再具体些吗,比如出自谁的手,哪个时期所作。”我凑到师傅身边,此时已听得入迷。

    师傅抬头望向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我也思考过很久,古代匠人,往往会在自己得意作品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以期自己能随作品流芳百世,而这是被当时‘清高’的文人阶层所不允许的,所以这些匠人会把名字或记号留在家具的榫卯等隐蔽处,以证明作品出自自己之手。”

    “年轻时,有那么几年,我一直有冲动的想法,要把这张弥勒榻拆开,看看究竟它是谁所作,是什么时候所作,去探究它的历史,去剖析它的一切。我一直压抑这种冲动,这种坚守非常痛苦。现在老了,反而没有这种冲动了,我为此感到很庆幸,没有因为自己的好奇,而去毁了一件历史的印记、艺术的瑰宝。完整,才是它该有的样子,几百年来,它一直没变,但愿几百年后,它还是如此。”

    师傅侃侃而谈,我们不住得点头,真后悔当时没有打开手机录音,从而错过了记录下来,多聆听几次的机会。

    师傅说完舒一口气,园园早已端一杯热茶递到跟前。

    “讲完课啦,你呀,三句话离不开老本行,快让孩子们吃点儿,饺子都凉了。”师娘边说边用筷子扒扒盘里的饺子,招呼我们赶紧吃。

    师傅笑笑没有说话,喝一口园园递过的茶,拍拍闺女的肩膀。

    “啸坤,还有最后一件东西,当年五斤白面换的造币厂银元,还在吗?”不知是不是听得太入迷,还是想起了永军叔,郑妈的眼圈儿又红了,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

    师傅放下茶杯,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怀表,现在是夏天,上衣兜浅,怀表都是放在裤兜里的。师傅“啪”的一声按开表盖儿,“嫂子,你看。。”

    “对,对,就是这块儿,换来的时候,这‘光绪’的‘绪’字就是黑的,一点儿没变!”郑妈从师傅手里接过怀表,借着葡萄架上的灯光反复看着怀表盖儿里的银元,看看,摸摸,再看看,不知不觉竟流下了泪水,“啸坤,你有心了,你永军哥的心愿了了,了了。”

    郑妈擦擦眼泪,“来,啸坤、菊英,孩子们,今天团圆,高兴,我们一起喝了这杯酒,明天去把石狮子拉到你的工作室。”

    “嫂子。。”师傅也带了哭腔,嘴唇颤抖着端起酒杯。

    “啸坤,这些玩意儿,是你永军哥和你一辈子的念想儿,我不懂,有时候也不理解你们,但我知道,它们在我这儿,就随我入了土,在你这儿,就能传给儿子,孙子,传承下去。这不是你永军哥要的吗,这不是你要的吗?”郑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们也随着郑妈喝了杯中的酒。

    “啸坤菊英,我的心愿都了了,我一个老太婆,有住的,有吃的,也不缺钱花,再说还有你们,有园园,有小宁、小鹏,咋的,拿走狮子就不想管我啦,嗯,像这俩小子当初收破烂儿时的劲头。”郑妈说着点点我和老鹏,一句玩笑话让饭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嫂子,他们不把你当娘看,啸坤同意,我都不同意。”师娘边说边看着我们几个,脸上却满是笑意。

    “郑妈,我们孝敬您还不行吗,您别老揪着那事儿不放啊。”我和老鹏脸红到了脖子根儿。要是将来哥们儿也成了名人,这段糗事可绝不能写进回忆录。

    “那不得了,明天拉狮子,村里拆迁了,前几天村长还打电话问咱那石狮子怎么办,就这么定了。今晚咱们吃饺子,吃螃蟹,过节。”

    “哈哈哈,郑妈,我再敬您一杯,您得教我认认秤。。。”

    转过天,我和老鹏雇了一辆轻卡,把中堂狮拉到了师傅家,师傅把它摆在收藏室最正中的地方,将它变回了名副其实的中堂狮。石狮落地后,师傅抚摸着它背后那道疤痕,老泪纵横,沉默许久。

    打那之后的几年,我们一直将郑妈当自己的妈妈看待,隔三差五就过去蹭顿饺子,家里家外脏活、累活全包圆,逢年过节也会陪师傅、师娘一起,给永军叔、小超哥上坟,直到师傅、老鹏离我们而去,我不得不做出那个决定,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