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空有蓁蓁桃叶却不能宜其室家

    云中郡管辖下的云中地处北方，一年的夏季眨眼而过，常年是一眼冰天雪地望不到头。更甚者，云中郡与匈奴领地接壤，双方时常兵戎相见，朝廷也多次派兵前来交战。

    想想便知，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若真是枕石漱流的佳地，皇帝也不会将废弃的太子放置到这里来享清福。

    沿着一条小路走到尽头，几间简陋的茅屋便映入眼帘。

    扳着指头数数，已经四年了，李榆早已习惯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了。不当太子，离开了长安那波谲云诡之地，和挚爱的妻子做一对布衣夫妻，也不失为祸中福。

    “那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媒人如响铃般的笑声有些刺耳。

    李榆不禁皱了皱眉头，轻轻点点头：“定了，择吉日，把婚事办了吧。”

    “公子不愧是做过当朝太子的，为人这么爽快，我看呐，二姑娘真是得了一门好姻缘……”

    “我去打点打点二姑娘的嫁妆，不陪婆婆唠嗑了。”李榆打断了媒人的话，快步进了屋。

    “多亏了婆婆，若兮才能寻一份好姻缘。这些日子，还劳烦您为两家搭桥牵线呢！”武若兰掏出身上的碎银，一股脑地塞到媒婆怀里。

    “是是是，那我先不打扰你们了，我那还有好几个姑娘等着我给她们看如意郎君呢！”见李榆没个好脸色，媒婆本来有些怄气，可立马就有几两银子拿到手，褶皱的脸上又爬满了近乎夸张的笑容。

    武若兰笑脸盈盈地送走媒婆后，急忙转身进了内屋，瞅见李榆默默坐在炕上，低着头，脸色甚是难看。

    “夫君。”武若兰轻唤一声。

    李榆闻声抬起头，起身扶着妻子坐到炕上。

    “乡下的一个粗鄙老妇，又不懂什么朝政，说的话长安那边应该不会较真。”武若兰嘴里这么说着，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放松。

    “我来这飞沙走石的地方四年了，早就认了命，他们斗得你死我活的，只要血不溅到我身上就行。”

    李榆认清了父亲的决意无情，也不再惦记曾拥有过的太子之位。

    “只是委屈了你，跟我来这地方受苦，你本来可以置身事外的。”

    “我从来没觉得委屈，我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本不是为了皇家尊贵硬拼在一块的。再说，要不是为着我，你本来可以娶了申芷荞，也不至于舍了太子之位的。”武若兮紧紧握住李榆有些粗糙的手，“我们自己种几亩田地，养些鸡鸭，自给自足，做一对寻常夫妻，现在不也过得很好的吗？”

    李榆笑着点点头，眼里噙着泪水，能和一生挚爱共度此生，舍了太子尊位，又何妨？他是赢了，可就算做了皇帝，不也会整日受着外戚和权臣的势力羁绊吗？枕边人金枝玉叶，天之娇女，真够一个男人受的！

    “禀父皇，儿臣与石廷尉搜遍了赵家府邸和长安城方圆百里，还是找不到赵峪、赵墨苏二人。”太子李辰向皇帝汇报道。

    “长安城方圆千里继续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冷若冰霜的声音游荡在未央宫中，宫人们都僵硬着身子，噤若寒蝉。

    “是，父皇。”李辰顿了顿，接着说道：“儿臣猜测，应是赵氏兄妹在羽林军围住赵府之时便不在府内，廷尉执行皇命时，二人已有察觉，便逃之夭夭了。”

    “赵家主母还在府上，他们就这么逃了？”李坚咬了咬嘴唇，吩咐太子李辰：“继续围着赵府，同时搜查长安方圆千里。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揪出来。”

    “是，儿臣领命。”

    李辰出了未央宫，感觉腿脚有些发麻，如锥刺般的难受感迫使他放慢了脚步。贴身内侍伍迁上前几步，想搀扶住自家主子，李辰摇手拒绝，硬是拖着发麻的腿一个人缓慢走着。

    回了太子府，李辰立即信函一封，让伍迁亲自送到廷尉处，传达了皇帝旨意。虽说赵氏兄妹漏网会养虎为患，但是李辰心底对赵家的遭遇还是有着些许同情。他很清楚赵弗降敌缘由，武将出征在外，白骨露野的战场在前，暗涛汹涌的庙堂在后。权倾朝野的王丞相要想泄私愤，只需交代几句话下去，自有人鞍前马后。

    倾轧的官场上，安分守常的臣子很难急流勇退。

    杨全仲被腰斩后，杨家余下六十四口人皆流放到上党郡高平，杨家少夫人在流放路上艰难地生下了一个女孩，取名杨尤怡。

    父皇自觉愧对恩师杨全仲，真正掌权后便将其早年流放在外的孙女杨尤怡接到宫中，交由母后抚养，待其及笄之后更是做主将她许配给了表兄王耀晟为妻。

    可如今的赵墨苏，不正像极了当年的杨尤怡吗？她才十四岁，便要承受全家罹难的无妄之灾。

    李辰只能在心里默默痛骂舅父王隆世的寡廉鲜耻，他自然不能公然指责他，他必须闭嘴。毕竟，王隆世是当朝丞相，他的亲舅父，更是他太子之位的得力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