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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不是什么英雄

    小珑儿瞠目不知所对。

    韩天遥深浓的眉峰微微一动,依然不曾说话。

    又或许,同样无言以对。

    那边狸花猫“喵”地一声叫,居然走到韩天遥的膝上蹭了蹭以示亲热,并不嫌弃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毕竟,它吃过他很多鱼,并在他的地盘被庇护过很多日子。

    十一终于觉出自己似乎过分了些,顿了顿,说道:“对不起。”

    韩天遥静默片刻,答道:“没什么。我本就不是什么英雄。”

    他浑身是伤,但最致命地应该还是眼睛所中之毒。

    他的眼睛甚至正流淌着黑绿的粘液,看来甚是可怖。难为在种种蚀痛之下,他说话的声音居然还能如此清晰平稳。

    十一问:“你身边可有伤药?”

    韩天遥摇头,“没有。”

    夜半惊变,仓促对敌,不过来得及提剑应战罢了,哪来得及拿药?待双眼中了暗算,能逃出别院已不容易。

    但他无疑需要伤药。他身下汪了一大滩的血水,伤处还在不断往外渗着。

    先前十一说他没救了,原也没错。别说双眼被毒瞎,就是未瞎,无医无药的状况下,他也将很快在大雨中失血而死。

    十一便从放下蜡烛,从褡裢中取出酒袋来,仰脖便喝。

    一气饮得够了,她方把酒袋递给小珑儿,“来,喝几口。”

    小珑儿连忙摇手,“我不会喝!”

    韩天遥忽道:“喝吧!可以驱寒。”

    小珑儿这才明白十一叫她喝酒的意思,忙接了过来,闭着眼睛连喝两大口,却觉一股烈意从喉咙间直烫下去,连胸腹都有热力腾起,果然觉得没那么冷了。

    她忙将酒袋送到韩天遥唇边,“公子也喝些酒!”

    韩天遥勉强喝了两口,舌尖一转,不由赞道:“好酒!”

    他居然笑了笑,“没想到你把最好的酒留给了自己!”

    那样冷峻沉静的一个人,伤成这副模样,笑起来居然还很好看。

    小珑儿有些傻眼。

    十一也想不出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遂道:“这酒叫醉生梦死酒,并不适合公子。不过公子若现在想喝,我也不会阻拦。”

    这么重的伤,能在醉梦里死去,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十一说着,扬手挥灭蜡烛,提了宝剑便往外走去。

    狸花猫忙要跟过去时,十一将它轻轻踢了踢,“里边待着!”

    小珑儿却比狸花猫还惊慌,连声问道:“十一夫人,你去哪里?”

    “找药!”

    但闻清清冷冷的两个字飘来,她的脚步声已消失于暴雨之中。

    小珑儿便坐到韩天遥身畔,禁不住地哆嗦起来。

    韩天遥捏紧酒袋,又喝了几大口,醺暖的醉感上涌,眼部和伤处的剧痛便似减轻了些。忽听得小珑儿牙关在格格地响,他问道:“你害怕?”

    小珑儿说道:“十一夫人把蜡烛熄了,这里黑得很。”

    韩天遥微笑,“别怕。她是怕烛光把敌人引来。如今风雨正大,山里的狼应该不会找到这里。”

    “十一夫人会不会不回来了?”

    “她有没有把猫带走?”

    “没有,猫在我脚上打盹呢!她的褡裢也在,里面还有一袋酒!”

    “那她必定会回来。她……不会丢下她的猫和她的酒。”

    韩天遥忍不住提起酒袋,继续喝。

    骄傲半世,终究落得连猫命都不如……

    小珑儿虽知韩天遥伤重,但听他声音虽低哑,却言语清晰,神智清明,倒觉安定不少。但看看外面电闪雷鸣,她又禁不住担忧,“这大雨倾盆的,十一夫人连雨具都没带,她去哪里找药?”

    韩天遥没有回答。

    他也着实无法回答。

    当年祖父韩世诚早存激流勇退之心,老年得子后便选中此处建了花浓别院,原本就是取其安静清雅。算来附近连山民都少,又到何处去找药?

    觉出酒袋里的酒水所剩无几,他递给小珑儿,自己靠在山壁上静静歇着,却听得自己鲜血滴答而落的声响,眼底的剧痛渐为阵阵酸胀取代,周身愈发无力,神思又开始迷离。这回却是怎样努力地振足精神也无法再保持清醒,很快昏睡过去。

    模糊间,似有少女的呼唤和嘤嘤的哭泣,又有美酒被小心地一口口灌入。

    又有谁在淡漠说道:“酒不是药。但如果你想他醉死,可以继续灌下去。”

    又是谁在哭道:“可是,这里只有酒啊!”

    冰冰凉凉的手抚过他的眼睛,然后有女子清新的气息靠近,温温热热的什么东西被敷上了眼睛……

    湿凉的衣衫被解开,依然是那冰冰凉凉的手,不疾不徐地将某种粉末撒到伤处……

    仿佛又被刀扎般的刺疼……

    那冰凉的手,那刺骨的疼,忽然间便让他想起听岚。

    最后一次相见,也是这样冰冰凉凉的手,裹在薄绸间慢慢从他掌间滑走,“天遥,我恨你,恨你……”

    那比手更凉的声线萦到耳中,那刺疼蓦地蔓延,蔓延……

    满胸满心似疼得快要裂开。

    他终于彻底失去了知觉。

    韩天遥再度醒来时,拿手巾擦他脸的手却瘦小而温暖。

    他微微一动,便听得小珑儿惊喜叫道:“公子,公子醒了?”

    双眼被布条包住,依然涨疼得厉害,但并未再有那种被眼球蚀化般的惊悚感;身上的伤处上了药,伤口深处甚至已被包扎停当。

    他应了一声,便觉小珑儿将什么塞到他嘴里。

    咀嚼之时,已品出了玉米面的清香。应该是一块玉米面馍馍,被雨水泡得软了,倒也不十分难咽。

    他吃了两口,精神便好转了些,边低低咳嗽着,边问道:“十一呢?”

    小珑儿犹豫,“十一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