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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另一名战士

    在拜勒纪年法的946年,也就是两年前,联邦刚刚展开对维克兰德殖民地的控制时,杰拉德.萨尔走进了那间早就开在码头旁的酒馆。

    战斗的痕迹已然消散,哪怕距离其结束仅仅只有几个月。人们照样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仿佛被占领的事实不存在一般。当然,鉴于那些帕法维利斯的工场主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可以干得比从前更加出格,人们意识不到潜在的威胁也是自然。大家习惯了这些南国人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即使自己的家园刚刚遭到了他们的侵略,可仇恨却出乎意料地沉寂了下去,一切又回到了往常的样子。当然,是暂时回到了那个样子而已。

    酒馆外墙似乎换了种石灰,虽然很久没来了,但是杰拉德还是能记得原来这里是什么颜色的。他在来的路上,看到了许多被烧过的房子,至今还有很多都处于修复之中。想必,在联邦海军的炮击下,这家酒馆也没能幸免于难。

    店主是个帕法维利斯人,他和一位龙族姑娘成了家(就跨种族交融的成功难度来看,这倒也是一个奇迹),在马克尔港已经定居十余年之久了。杰拉德在被征召之前,经常会来他这里放松放松,久而久之几乎成了自己下午必去的地点,不然晚饭都会吃不安稳。

    这些日子暂时还没有太多的客人,大家似乎又忙不完的活。但杰拉德的到来却是意料之中的。见他走进了,店主跟他挥着手,热情地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酒,倒进两个杯子中。

    “杰瑞(杰拉德的昵称)!”他扬起手大声喊到,“快过来坐,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少了哪块。”

    杰拉德没有回应,不过还是自觉地坐在了柜台前,拿起酒杯扬起头一饮而尽。

    “你赌赢了,”他把酒杯按在了桌上,“帝国败了,你现在高兴了吗?”

    店主无奈地笑了笑,仿佛在告诉他,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实在是进退两难:他既高兴,也不高兴。

    帝国的南征是一个意料之中的举动,毕竟布洛法斯特帝国在那之前已经连续地进行了数场对外侵略。谁都能看出来,图西尼王朝的统一只是空中楼阁,这么一个看似庞大的帝国,实质上只是靠着掠夺而来的财富与战争带来的那些可笑的荣耀所粘连起来的。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相信了来自维克兰德的古老传言,选择去寻找传说中大海彼岸的极南富庶之地。而后来的结果显示,他们的确赌中了。

    “至少你现在知道我到底来自哪里了,对吧?”店主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故意问道。

    “对对对……”杰拉德抱着头,满脸写着疲惫,“那个什么……帕法维利斯,南方海洋中的群星,无数个岛屿组成的伟大联盟……得了吧,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更想知道你们这些先行者,是怎么做到集体对此闭口不谈的,而且还坚持了一百多年之久。”

    店主撑着桌子想了想,可最后也只能是笑着摆了摆头。

    “也许……我们的祖先只是想和你们开个小玩笑而已。”

    “帕法维利斯群岛”这个地名被古陆的人民知晓,也只是战争后才有的事情。但是他们和岛民大规模地打交道,早在一个多世纪前就已经开始了,如果不讲规模,这个起始时间甚至还需要向前推移千年之久。所有的商人们都知道,向南航船,会遇到风暴咆哮的茫茫海洋,少有勇者敢于深入探寻那片蓝色的深渊,而那些有幸回来的探险家们,都不约而同提到了一片终年不散的雷暴海域,没有任何船只能够安全地通过那里。

    可他们却依旧相信,在那片死亡地带之后,隐藏着另一个国度。不因为别的,就因为维克兰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会有许多自称“南国之人”的家伙们,乘着设计精美的航船,来到此地交流、贸易,甚至定居。这样的荒诞言论自然经不起推敲,可他们带来的奇珍异宝却迫使古陆人民接受了这样的说法。从此,“极南之境”的传说便广为流传。

    谁也没想到,傲慢的帝国远征军的揭秘之行,却带来了这般残忍的事实。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杰拉德斜着脸,从臂弯中看向他,“我最近有点疲惫,所以想回去休息,你最好快点。”

    可店主却仍然不紧不慢地擦着自己的杯子。“你甚至都不愿意叫我一声梅利耶夫了啊,杰瑞。那里真的有那么惨烈吗?”

    杰拉德翻了翻白眼,“真不会说话……”他并不打算掩盖心中的想法,即使面前是自己的友人,听到这样的话也无需留什么面子,“你自己没有看报纸吗?”

    店主梅利耶夫再一次把杰拉德的杯子添满,推到了他的手边,“可我更想知道细节啊,我想知道自己的赌究竟是怎么打赢的。”

    “哈哈,好啊……”杰拉德有一声没一声地笑着,宛若用笑声反过来表达不满,“我的老朋友想知道自己怎么赢的,那我就只能告诉他我所知道的了。可是不管我能说多少——”他拿起杯子,喝上了一口,“今天的消费都得由你来请客,这是报酬。”

    梅利耶夫一拍桌板,“好啊!当然没问题啊,杰瑞你给我面子那我肯定兜着。”他戏谑地说道,仿佛自己要听的是什么轻松的东西一样。

    事实上,杰拉德所在的单位被排在了第二登陆梯队,这一梯队恰巧既避开了头一波因为遭遇新式敌人而造成的重大伤亡,又没有像最后梯队一样莫名失踪,属于是存活率最高的一批。当然,低伤亡也意味着真正的战斗会相对少一些,杰瑞先生在这个桌台上的谈资也会少一些。

    就他所知道的情况而言,原本阿尔提斯仅仅只是这场远征的第一站而已,却没想到止步于此。在他们之前强行突破联邦海军防守,登陆岛屿的第一梯队,在与线列步兵遭遇后,不到半天就彻底失去了战斗力。虽然后来在龙骑兵的协助下,他们暂时压制住了联邦的地面部队,但杰拉德和其他人仍然得小心翼翼地在阿尔提斯上推进,而且几乎每一次战果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他们手中引以为傲的刀剑与魔法,在这些南方人的火枪与时间操纵法术前显得无比原始,若不是他们并不知道怎么样应对空中的敌人,杰拉德很可能就栽在了那里,再也回不到故乡。

    他很幸运地在一连串的战斗中存活,并且也“很幸运地”受了点小伤,因此得以被选进伤员队伍,从那里撤了回来。从那些贵族们对自己手下家兵的态度来看,能被救回来实属幸事。可他登船没多久就听说到了前线惨烈的战事,留下来的士兵们前进的步伐愈发缓慢。更糟糕的是,那些异界人与联邦临时达成交易,他们的参与让远征军最后的一点优势荡然无存。虽然战局并没有因此被逆转,但帝国的新鲜血液无疑正在阿尔提斯上滚滚流失。

    “可是照你这么说,”梅利耶夫插话道,“输的一方不应该是我们吗?”

    “你听我说完啊……”杰拉德嘟囔到。

    尽管对方先进的武器与战术让远征军吃尽了苦头,但在绝对的数量压制下,帕法维利斯联军仍然寡不敌众。经过几轮惨烈的白刃战,联邦陆军与那些少量的异界人被迫撤退,被压缩到了距离首府安卡拉格勒仅仅几公里之遥的高地上。在海上,浮岛要塞的到来也彻底让风帆战列舰猛烈的炮火失去作用,阿尔提斯周边甚至是整个西格玛象限海域的制海权即将落入帝国之手。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帝国远征军都将赢得战斗,至少也是惨胜。

    “可……”杰拉德不可思议地说到,“他们都消失了……已经登陆的部队、周边的舰船,甚至是巨大的菲利普亲王号浮岛要塞,都消失了。”

    “啊?”梅利耶夫惊讶地说道,“怎么回事?”

    杰拉德摇了摇头,将杯子里最后的一口酒喝了下去。“不知道啊……那些最后撤离的人都坚称道,整只舰队笼罩在在无数魔能波束间,而后又在一眨眼中消失不见。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么一来,远征军的主力被猛地抽走了,战争的天平迅速倾向联邦一侧。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因为仅仅几小时后,联邦海军就出现在了维克兰德外海,至于剩下的事……”

    “剩下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梅利耶夫说道。

    “是啊……反正你赌赢了,就是这么赢的。”杰拉德举起酒杯,看着杯底晃荡着的液滴,“也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呢?”

    “别想的太坏,联邦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会发现他们比帝国好得多。这可是一种全新的政体,是前所未见的、最自由的社会。”

    “哦?”杰拉德眼睛里突然闪起了光芒,“那他们可以让我在大胖子费利巴家的土地上盖一座带花园的小房子吗?那家伙老把大片大片的地荒着不用,看着怪可惜的。”

    “这……”梅利耶夫尴尬地说道,“你可以等他们组织选举时,支持一个会帮你争取闲置土地利用权的人……虽然机会不大就是了……”

    杰拉德抬起头,看着梅利耶夫,“那这联邦好在哪啊?自由在哪啊?我还不是一样,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可……可……可还不是有人在乎这些能让自己说话的权利吗……我以为你们留下来的原住民里大部分都是出于这个原因的……但……”

    无话可说的梅利耶夫,只好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喝着。可是每一口酒精下肚,都会激起一阵他的思考,与一股不详的预感。

    “也许你是对的……我觉得,你得做好准备,没人说得准维克兰德会向什么方向发展。”他说道。

    “嗯……”杰拉德赞同地点了点头。

    酒馆里的时钟滴答作响,没有一个人进来做客,只剩二人沉默不语地坐在原处。也许他们在想着不同的事情,但是肯定都可以用同一句话总结:他们在质疑,自己是不是在欺骗自己。

    于是梅利耶夫首先拿出了那张地契,递给了杰拉德。

    “杰瑞,这是给你的。很快就会有人来收下这里的,到时候拿着这个,他就会把钱直接交给你。”

    杰拉德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是干什么?”

    “我要走了,这是联邦新法案要求的。”梅利耶夫说道,“凡是在殖民地与异族有家庭关系的联邦公民必须立即返回原籍,否则将会处以重罪。”

    “不是……”杰拉德恼怒地说道,“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想出这样的法案啊!”

    “也许在你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因为我们与异族经常相处。”梅利耶夫解释道,“可你得知道,本土的帕法维利斯人是相当排斥异族的,这样的法案难免受到大量支持。”

    “该死!真是一群……”杰拉德愤怒地捏了捏拳头,却又不知道往哪砸,只好砰一声地打在桌子上,“那你的妻女怎么办呢?”

    “你不用担心他们,我已经帮她们安排好了,她们会去莫尔克勒斯,那里留下的财产够将我的女儿扶养成年了……”梅利耶夫突然指了指杰拉德,“我想说的是你。”

    “我?”

    “对,你,杰瑞。我希望这些钱能够帮到你,我不想再撒谎了。这样两个迥异的社会交融在一块,后面的日子很难会好过的……没了梅梅尔,我也不指望再去过什么退休生活了,没有意思。所以……”

    他握住了杰拉德的手,将地契塞了进去。

    “走吧,兄弟。该说再见了。”

    杰拉德却抓着他的手不放,嘴里的牙咯咯作响,“你可别做傻事,”他低声说道,“你听见没,别做傻事!”

    梅利耶夫微微一笑,“我肯定不会啊,你才会那么干的好不好……可是我希望你不会那么干,好吗?杰瑞,感谢你这几年来照顾生意,可现在我要关门了,但是你还是得活下去,向我保证,好吗?”

    他做出了保证,可这似乎并不是一件能够保证的事情。

    但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这份钱真的帮助杰拉德度过了最困难的那段时期。当维克兰德的产业重新洗牌,人们成批成批地失业而又再就业时,是这些积蓄帮助杰拉德保住了自己的住所,以及每天的一顿饱饭。

    可他所熟悉的生活,仿佛随着梅利耶夫的远去而一同离开了。那之后,他逢人就会说,这大概就是时代的变化吧。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我不知道。”他永远都只有这一个答案。

    沉浸在日日夜夜永不停息的高强度劳动中,杰拉德是没法得到其他答案的。他明明只有二十多岁,但仅仅两年就觉得自己快要长出斑白的胡须。他永远都记得战斗是什么感觉,记得那一年的战场上有多么可怕,却记不得他每天都能看到的在路上如同行尸走肉般行走的人们,记不得他们累到虚脱的姿态,记不得他们营养不良的菜黄色皮肤。

    他艰难地站稳了脚跟,靠着下死力气,与走私违禁商品站稳脚跟,却也忘记了自己干嘛要站稳脚跟,虽然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少之又少。

    说起来,在他那天走出酒馆时,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孩子和他擦肩而过,他仅仅看了一眼就能感觉得到,这家伙很可能也是刚刚从那场远征中逃下来的。她有着一对大耳朵,穿着附近纺织厂的吊带工装,但是那双大眼睛里却毫无生气。

    他早就遇到过伊娜了,伊娜也早就遇到过他。伊娜不会记得杰拉德这样随处可见的青年,杰拉德对伊娜的印象也只限于有这样一只半狐人在马克尔港活动而已。

    他当然不会记得伊娜是谁。他只是会因为经常在城里到处奔波,而能够或直接或间接地知道,有一个半兽人姑娘耳朵叫纺织机给夹断了,有一个半兽人姑娘叫老板给棍棒逐出了,有一个半兽人姑娘在檀木区似乎很受客户欢迎。他知道有这么个家伙过得很惨,但他不会记得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样的惨。他并不关心。

    可当他那天在施奈芬区的大街上,看到倒在地上的那个半狐人女孩子时,却突然找回了一些消散已久的感觉。于是便救下了她,他知道这样一个走投无路的家伙,放在家里就是引狼入室,不过无所谓,那一点点财物不至于撼动他两年攒下的根基。他只是突然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感觉而已,这个感觉促使着他帮助她活下去。

    “只是同情一下这家伙而已,只是这样……”

    可他却没想到,自己居然又一次救下了她。看着被打的头破血流的伊娜,他实在是不明白这家伙是怎么样把自己搞成这样子的。那天晚上她传遍整片海滩的哭声,终于让他想起了自己忘记了的东西,重新唤醒了心中麻木的那部分。

    自打战争的那一天起,他再也不喜欢看到其他人悲惨的样子,不喜欢看到有人一步一步将自己埋进地里,就像他有多么讨厌梅利耶夫那般欺骗自己一样。

    他希望伊娜也不要欺骗自己,因为他很讨厌看到有人这样。这样的想法在他发现伊娜与他曾在同一战场作战后,而变得更为坚定。

    “我想帮帮她……”杰拉德说道,“我知道她跟我没啥关系,可她这个样子,会让我很伤心。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穷苦和走投无路,还有其他的一些重要的东西……”

    “是啊。”哈维先生说道,“可是你得想好了。因为伊娜毕竟是一个少数族裔,而且还是一只半狐人。这不仅仅意味着她会在身份上饱受歧视,对于你而言,这也是一种威胁……”

    “她的骨子里,流淌着嗜血的天性,这是难以摆脱而又极易失控的。你真的确定要面对这一点吗?”

    杰拉德犹豫了一下,而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自从在班加德海滩边见面后,他与哈维先生就从没有闲着。两人多次会面,不停地调整着分工。

    “我已经调换了海关通行文件,找了个小伙子装成哨兵溜进了帝国一侧,也许不出多久就能够帮伊娜弄到合法的居住证明了。但在那之前,你得帮我确保伊娜不会把自己害死。我已经实在没法抽出手来了,而且这种任务,让你这种和她同龄的人去做才合适。”哈维先生说道。

    哈维先生确实抽不出手,因为马克尔港的局势已经出现了恶化的征兆。

    杰拉德当然知道,尤其是当他和加格兰斯进行联系时,他的消息甚至比哈维先生还灵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