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不复往昔
到了康拉德郡，基本也就接近法拉法河的源头了，它化作了蛛网般的纤纤细流，钻进了莫尔克勒斯南部的丘陵之中。越过低矮的山丘，后面便是一望无际的潘德尔多恩大平原。按理说穿越平地并不像翻山越岭那般，总是给人们带来困难，对于能够飞行的族裔而言更是不在话下。但倘若想要继续北行，明智的旅行者最好在这里就做好一切准备，这是唯一轻松的途径。
至少放在十年前这么说并没有错。
在河道最后能够通行船只的那段，坐落着康拉德郡的中心集镇。似乎是后来的领主做了些改变，伊娜发现记忆中镇子南面的小路巷道，如今很多都被替换为了整齐的石板街道。这样的道路本应只存在于北边的山口，因为那里才是往日马车频繁通行的地方，它们会从矿井中拉出一车车石头，运往平原地区的的各个城市。
但修了这么好的路，可伊娜走着走着，反倒觉得路上的行人不如自己幼时记忆中那般多了。如果说，他们将周遭的农民尽数征召了，那倒也正常，和他们一贯的作风相符。可镇子里却呈现一副衰败的景象，事情就明显不对劲了。
坏时节准碰不上什么好事，为了不惹上麻烦，伊娜将围巾罩在了头上，挑着那些最为偏僻的小道，进入了康拉德镇。
她要去镇北的条带岩高地，那边靠近山鞍上的矿井，许多养马人都会在那里招揽运输生意。旧时候像这样的生意是被那些身强体壮的兽人垄断的，尤其是那些能跑的飞快的家伙，他们自己就能当辎重。不过后来，北边的资源缺口越开越大，能被大量养殖的马匹自然就占了上风。
不知道帮别人跑货是什么感觉，伊娜很好奇，不过她并不打算试试。她只是想寻个机会搭上顺风车，或者运气好的话，干脆租下对方的马车。
“或者抢过来......？”
离开康拉德郡后的话，没有深山野岭的要想抢劫还不被发现就挺难了。伊娜只好把那些坏点子赶出脑子，说是没办法，她倒很惊奇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知道羞愧了。
镇子南面似乎真的是没什么人了，尽管已经清晨，伊娜却看不见几缕炊烟。有人活动的迹象几乎都聚集在北边，不过这也让她很容易就避开了其他人的眼线。在上山前，她不经意间注意到，镇南很多弃置的建筑似乎都有人为加固的迹象，窗户被封了起来，原本的出入口也被封堵，甚至有些狭窄的路段被某些人连点成线，加固成了一道道街垒。
“他们这是......在为入侵做准备吗？”
伊娜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但她也无法确定是否会有这么一场入侵再次来袭，如果加格兰斯成功了话，那么这个问题还得划上一个问号。
想到这里，伊娜不禁有些好奇，自己走后，杰拉德和哈维先生会去干些什么呢？这么些时间的相处，她相信哈维先生的那性子会让他粘在自己的岗位上死不松手，可是她很担心，担心最终他会让自己下不了台。
说到杰拉德，战斗结束的那晚，看他那副愤怒的样子，伊娜并不觉得他还会继续和潘德尔那家伙合作了。对，明明就是自己的一时起意把他拉进了这趟浑水，他本无意掺和的。说不定，哈维先生稍微帮他一把，也许现在他就安然地走在码头复工的路上呢。
可那天自己躺在床上还没有苏醒时，迷迷糊糊地感觉他离开了一段时间。他去了哪里呢？
她拉紧了围巾，将围巾拉到了半脸的高度，蒙着自己的口鼻。想要自言自语些什么，可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伊娜觉得很奇怪，至少那场战争后，在亲人离去后，对她而言就很奇怪了，她居然会希望杰拉德没事......她什么时候又开始关心别人了。
抵近镇子北面是有一些地势落差的，想要快速越过障碍的话，伊娜就得沿着东边比较陡峭的旧居民点行进，穿过一些貌似依然有人居住的巷道。这里显然不如之前好走了，地面上全都是因为排水条件恶劣，而常年泥泞的狭窄人行道，走在上面感觉每一步都会被往下吸。地上的水洼到处都是，天知道里面混杂着些什么东西。
“哎——”
在马上爬到最顶端的时候，她却突然滑了一下，若不是扶住了一旁的墙壁，就会摔个狗啃泥。不过幸亏她绊了这么一下，如果在多走几步的话，她与前方的高低差就无法掩护她了。
因为她没有以前那般灵敏的耳朵，艰难地捕捉到了一些杂乱粗重的脚步声，同时，微弱的火光也在前方的两侧墙壁上不停闪烁。
她顺势躲在了自己抓着的墙角后，将背着的包扔在了地上，好让自己勉强挤进两个建筑外墙间形成的夹角之间，而不会被前方的人立即发现。这样的话自己可以监视他们的行动，就算对方将要经过，自己也方便直接倚在墙上，做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脚步声逐渐变大了，空气中也传来了谈话声。最近的天气变冷了，对于伊娜这样的焰之术士干扰很大，她只好搓搓双手，伸进胳肢窝里，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停止打颤。这样一来，她才能集中注意力。
而后，那些家伙们心灵的映射便缓缓在她的感知中浮现。初步感觉，似乎只是三个普通的人类而已。他们好像也和伊娜一样，对渐渐寒冷的天气有着过于敏感的反应。谈话内容暂时还没法听清，但是可以感觉到他们不耐烦的情绪，但这样的反感却只限于任务繁琐的层面上，至于具体工作内容，伊娜却察觉到了他们对其的一丝......兴奋？
就连这附近住着的人也不是很多了，他们来这里又能做什么活路呢？伊娜思考着，继续聆听周围的每一丝声响。
“就是这里了？”
“对，费德里街上的那些，都藏到这里了。”
对方停下了，而后一言不发，至少伊娜没有听到他们继续说话了。但她捕捉到了金属器具碰撞的声响，对方似乎携带了武器，兴许还穿着满身的护甲。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家伙可能就是当地领主派来的。
突然，一声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伊娜的思绪。她本来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驱散了，对方似乎来者不善，至少对屋内她感知到的那些人而言，显然是个巨大的麻烦。
在伊娜看来，旁边那间屋子简直是从窗户到门缝，整个都在不断散发着恐惧独有的气息。
“开门！”
建筑里没有人回应。在被惊到之前，伊娜最后感知到的里面的人的位置，似乎是在向地窖中前进。
“开门！我知道你们在里面！”
敲门声伴随着逐渐提升的嗓门而变得愈发激烈，一直到后面，伊娜能够清晰感觉到什么东西砸在门板上发出的震动。那破烂的木门板根本阻挡不住这样武装齐全的家伙的攻击，随着一声爆裂猛地弹进了室内，而后连着碎裂的门闩掉在地上。
趁着他们进门，伊娜压着平时高耸的大耳朵，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去窥视。
破开的门洞里火光闪烁，而后，尖叫声与打骂声一并传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小。
“求您了先生，我们真的没钱啊，您说的那些老爷我们一个都不认识啊！”
“你当你换了一身穷鬼皮我们就认不出了吗？那些金子在哪？”
劫财？而且好像不止这些，从前地方附属的封国在自己的佃农身上抢钱也不是稀奇事，尤其是帝国扩张的那几个年头，农民们都失去了积攒货币的兴趣，因为一到手不过几天就会被附近城市里的老爷们抢走。
但伊娜听里面传出的哀求，总觉得躲在里面的人不像是穷人。她觉得很奇怪，这里的领主真的打算破罐子破摔，彻底不干了吗？能把可能是地主或者是其他什么的有钱人逼到这里躲藏，他们打根起就放弃了这里的人脉网，来最快捷地获取资金。
可他们要么多钱干什么呢？领主就那么一家子，他一家人吃得消吗？
不管怎么样，伊娜选择避开人群行进，现在看来是个及其准确的选择。之前没进镇子时看到的那些家伙只是因为他们押着农民，所以没有理会伊娜。但镇子里的家伙，显然没那么好应付。
该走了，再围观下去就不太好了。伊娜背起行囊，扮作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沿着小道朝反方向走去。她清楚此时还不能抬腿吓跑，还不清楚那帮人里面有没有心灵敏感者，一旦惊慌，她还是会很快暴露。
可偏偏就在这时候，伊娜却感觉到有那么一团感知层面的火焰，在自己的后方明亮了起来。心灵感知对后方的判断并不准确，有这么明显的反应，多半是对方注意到了自己。
“完了......”她想到。
果不其然，她的后方传来了一声呵斥。
“喂！大耳朵，给我站那儿别动！”
她能听到刀剑出鞘的划响，那种声音总是会让她本能地警觉起来，但同时，也会将自己暴露给周围所以能够感知心灵的人。对方的同伴出来查看只是时间问题了，她不打算多加纠缠，闷起头来继续朝前走去。
“喂！你听见了吗？你这牲畜，给我站住！”
那人握着刺刀，不由分说地朝着伊娜追去。她那不理不睬的模样貌似是践踏到了他作为征税官的尊严，让他格外地恼火。于是他决定上前去给她一个教训，可没曾想，这句话一出口后，面前的大耳朵却突然停了下来。
虽然有些疑惑，但心里那股火气还是簇拥着他走上前去。
“你这烂耳朵是不是聋了？”说着，他便伸手就要去抓伊娜背后的那条大辫子。
可他最后的感觉，就是脸上挨了一记肘击，而后便眼冒金星，迷迷糊糊站不稳，就连利爪划开自己的喉咙的痛感，他也并不是十分清楚地感受到了。不过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面前的这个家伙看起来也生气了。
伊娜在他无力地倒下之前，抓住了他的领口，轻蔑地看着那人的颈脖上鲜血喷涌，沿着胸甲流下，顺着裤脚滴得满地都是。
“你们这些没毛的猴子就很了不起了？”她不屑地说道。
前方的道路上，房子前面还在比划着怎么把箱子搬到屋外的另外两个征税官，看到自己的同伴跟个布娃娃一样被伊娜捏在手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两只手也不知不觉地抖了起来。
又开始了，伊娜又感觉一股血液冲进脑袋，所见事物都像是被染上了红色。她又一次感觉到难以思考，自己的呼吸声仿佛转移到了耳根上，一起一伏听得一清二楚。她看着手中已经断了气的尸体，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下午，她从檀木区离开时，遇到的那几个混混。
随着手掌的松开，那尸体宛若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散在了地上。伊娜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朝前迈去，她的利爪也开始渐渐变形，思考又一次停滞了下来......
突然，在经过前方的一个交叉口时，一只巨大的龙爪猛地从旁边的岔路上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伊娜，拽进了一旁阴暗的小道当中。与此同时，炽热的铅弹恰好就从伊娜的肩膀旁擦过，留下两道鲜红的血迹。
差点陷入癫狂的伊娜，却猛然被眼前的身影追回了理智。一看到那家伙，她就倒吸一口凉气，那家伙趁机捏碎了一把不知道什么东西，洒在她的面前。伊娜感觉像是一股清凉的风吹进了脑袋一般，血色缓缓地消散了开来。视野逐渐清晰，她也看清了前面这个龙族的面貌。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伊娜惊讶地指着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后来想想，自己在阿维尔森二世号上也没有问过他。她只记得，当时在那个浮岛要塞上，一直以为这家伙是爬行种，管他唤作“大蜥蜴”。
大蜥蜴翻了个白眼，看起来没有什么与她叙旧的兴趣，尤其是本来伊娜也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听着迫近的脚步声，他抓着伊娜的一只肩膀，用力摇晃了一把。
“清醒点了没？”
一时不知道该说啥为好，伊娜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就行。没时间跟你解释别的了，跟上我，快点！”
她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后面有人追这样的事实，她还不至于忽略。恢复理智的她连忙跟上了大蜥蜴的步伐，就像那天在浮岛要塞的山峰上攀爬一般，他们沿着对方完全无法追踪的路径，也就是屋顶墙壁这些奇怪的地方前进，两人敏捷的身手极为轻易地甩开了孱弱的人类。
后来，他们在确认那两个家伙跟丢后，又折转回了地面上的街道。伊娜回头张望了一番，忍不住说道：
“我们干嘛不杀掉那两个人？他们会通风报信的。”
大蜥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捂了一把脸，无奈地说道：
“你这家伙真的一点没变啊......”
伊娜皱了皱眉头，奈何对方刚刚救了自己，之前在浮岛要塞上也拉了自己一把，所以也不太方便追问下去，便没再说什么了。
不过大蜥蜴倒很“好心”地为她做出了提示。
“你在这里的消息谁不知道啊，进城就被人看见过了，到了这会儿咋还关心起‘通风报信’这回事了......”他讽刺道。
后来一路上，他们二人一句话也没说过了。伊娜不知为何没有多加戒备，就那么跟着大蜥蜴来到了像是一处养护所一般的地方。这里似乎是一处教堂改建出来的场所，藏在一堆陈旧的房屋之间，很靠近镇北的山崖边缘。
大蜥蜴和里面的人对过暗号，而后他们将二人放了进去。可里面早已人满为患，伊娜跟着大蜥蜴艰难地在难民间穿行。她看到了各种各样打扮的家伙，种族成分十分复杂，身上的财富看起来也略有悬殊，可现在却都聚在了一块儿。
伊娜跟着大蜥蜴朝下走了一层，来到了养护所建在山崖一侧的镂空层。他将伊娜领进了一个房间，在那里，一个看着身形稍显瘦小的半龙人，在和一帮衣冠整齐的人类讨论着什么。看见大蜥蜴，那家伙连忙结束了和面前几人的谈话，微笑着迎了上来。
“瓦列里先生？您是又准备要为我带来一些关于帮手的好消息了吗？我都快要被这些事情烦死了。”半龙人用女性化的声音说道。
“当然，夫人”大蜥蜴回答道，“这便是，不过也应该是我最后能找到的了。”
什么帮手？为什么没告诉她？伊娜听着听着就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讹进了什么棋局里一样。她看了看大蜥蜴，回过头时，那个被称作“夫人”的家伙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她的前面。伊娜吓得连忙后退了几步，却不小心被逼到了墙边。那个不知道什么夫人凑了过来，仔细地端详着她。
“不过我感觉，这位狐狸小姐似乎并不是很情愿啊，瓦列里先生。”她笑盈盈地说道。
大蜥蜴摆了摆手，无奈地辩解道：
“谁知道呢？不过她的实力倒是有保证......”
“不，我收回我的话......”
她打量了一番伊娜，似乎是拿定了什么想法，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趁着还在迷糊便一把握住了伊娜的手，说道：
“因为我想起了一个委托，而且根据这个委托，我觉得，狐狸小姐和我们也有一些共同利益，比如说......我们都在想着要怎么离开康拉德，或南下，或......北上？我说的对吗？”
......
傍晚，杰拉德打着雨伞，在瓢泼大雨中又走进了檀木区，他将自己最担心的那个家伙送走了，可又突然觉得心中空空荡荡了起来。他该做些什么呢？他总是觉得，现在确实该做些什么了，却又总是在想值不值得。
这样的迷茫让他不知不觉地又一次走进了那家小店当中。潘德尔就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到来一样，早早地就在桌上摆上了他的茶水，微笑着看着他走了进来。
“想通了？萨尔先生？”他说道。
杰拉德没有理会他，径直坐到了他的对面，喝了一口水。而后，他才晃着头瞅了瞅坐在对面的人。
“你怎么还跟他腻到一块儿了？”杰拉德问道。
这么问，是因为，一天前还在和他们针锋相对的骑兵军官，此刻却出现在了同一张桌子前。
“您没想到的事情多得去了。”潘德尔摊了摊手说道，“叶菲姆小姐怎么没有来，我以为她会是更积极的那一个。”
“她的积极和你想要的那种不一样，要我说，让她离得越远越好。”他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不管怎么样，她已经走了......”
“走了？”
“今天早上没有天亮就出发了，现在可能已经在康拉德郡了。”杰拉德回答道。
话音刚落，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了过来。
“已经走了吗......”
杰拉德还没来得及回头看，那个穿着白衣的身影就走了进来，湿漉漉的长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让他头皮发麻。他看着头发浸满雨水的牧师，就那么板着脸很自然地坐在了剩下的一个空座位上，座位上并没有预先准备茶水。
自己和她只见过一面而已，可是每次见到她杰拉德都会有些奇怪的感觉。但看到对面的潘德尔，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慌张了起来，甚至于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了汗滴，自己的这些感觉也不算什么了。
至于那个听说叫文森佐的家伙，似乎是认出了牧师，并没有太多惊讶。
牧师问都没问就拿走了潘德尔还没动的水杯，自顾自地喝上了一口。众人不约而同地一言不发，一直到她放下杯子，看着她慢慢抬起头，叹了口气，再次重复道：
“已经走了啊......”
至少放在十年前这么说并没有错。
在河道最后能够通行船只的那段，坐落着康拉德郡的中心集镇。似乎是后来的领主做了些改变，伊娜发现记忆中镇子南面的小路巷道，如今很多都被替换为了整齐的石板街道。这样的道路本应只存在于北边的山口，因为那里才是往日马车频繁通行的地方，它们会从矿井中拉出一车车石头，运往平原地区的的各个城市。
但修了这么好的路，可伊娜走着走着，反倒觉得路上的行人不如自己幼时记忆中那般多了。如果说，他们将周遭的农民尽数征召了，那倒也正常，和他们一贯的作风相符。可镇子里却呈现一副衰败的景象，事情就明显不对劲了。
坏时节准碰不上什么好事，为了不惹上麻烦，伊娜将围巾罩在了头上，挑着那些最为偏僻的小道，进入了康拉德镇。
她要去镇北的条带岩高地，那边靠近山鞍上的矿井，许多养马人都会在那里招揽运输生意。旧时候像这样的生意是被那些身强体壮的兽人垄断的，尤其是那些能跑的飞快的家伙，他们自己就能当辎重。不过后来，北边的资源缺口越开越大，能被大量养殖的马匹自然就占了上风。
不知道帮别人跑货是什么感觉，伊娜很好奇，不过她并不打算试试。她只是想寻个机会搭上顺风车，或者运气好的话，干脆租下对方的马车。
“或者抢过来......？”
离开康拉德郡后的话，没有深山野岭的要想抢劫还不被发现就挺难了。伊娜只好把那些坏点子赶出脑子，说是没办法，她倒很惊奇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知道羞愧了。
镇子南面似乎真的是没什么人了，尽管已经清晨，伊娜却看不见几缕炊烟。有人活动的迹象几乎都聚集在北边，不过这也让她很容易就避开了其他人的眼线。在上山前，她不经意间注意到，镇南很多弃置的建筑似乎都有人为加固的迹象，窗户被封了起来，原本的出入口也被封堵，甚至有些狭窄的路段被某些人连点成线，加固成了一道道街垒。
“他们这是......在为入侵做准备吗？”
伊娜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但她也无法确定是否会有这么一场入侵再次来袭，如果加格兰斯成功了话，那么这个问题还得划上一个问号。
想到这里，伊娜不禁有些好奇，自己走后，杰拉德和哈维先生会去干些什么呢？这么些时间的相处，她相信哈维先生的那性子会让他粘在自己的岗位上死不松手，可是她很担心，担心最终他会让自己下不了台。
说到杰拉德，战斗结束的那晚，看他那副愤怒的样子，伊娜并不觉得他还会继续和潘德尔那家伙合作了。对，明明就是自己的一时起意把他拉进了这趟浑水，他本无意掺和的。说不定，哈维先生稍微帮他一把，也许现在他就安然地走在码头复工的路上呢。
可那天自己躺在床上还没有苏醒时，迷迷糊糊地感觉他离开了一段时间。他去了哪里呢？
她拉紧了围巾，将围巾拉到了半脸的高度，蒙着自己的口鼻。想要自言自语些什么，可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伊娜觉得很奇怪，至少那场战争后，在亲人离去后，对她而言就很奇怪了，她居然会希望杰拉德没事......她什么时候又开始关心别人了。
抵近镇子北面是有一些地势落差的，想要快速越过障碍的话，伊娜就得沿着东边比较陡峭的旧居民点行进，穿过一些貌似依然有人居住的巷道。这里显然不如之前好走了，地面上全都是因为排水条件恶劣，而常年泥泞的狭窄人行道，走在上面感觉每一步都会被往下吸。地上的水洼到处都是，天知道里面混杂着些什么东西。
“哎——”
在马上爬到最顶端的时候，她却突然滑了一下，若不是扶住了一旁的墙壁，就会摔个狗啃泥。不过幸亏她绊了这么一下，如果在多走几步的话，她与前方的高低差就无法掩护她了。
因为她没有以前那般灵敏的耳朵，艰难地捕捉到了一些杂乱粗重的脚步声，同时，微弱的火光也在前方的两侧墙壁上不停闪烁。
她顺势躲在了自己抓着的墙角后，将背着的包扔在了地上，好让自己勉强挤进两个建筑外墙间形成的夹角之间，而不会被前方的人立即发现。这样的话自己可以监视他们的行动，就算对方将要经过，自己也方便直接倚在墙上，做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脚步声逐渐变大了，空气中也传来了谈话声。最近的天气变冷了，对于伊娜这样的焰之术士干扰很大，她只好搓搓双手，伸进胳肢窝里，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停止打颤。这样一来，她才能集中注意力。
而后，那些家伙们心灵的映射便缓缓在她的感知中浮现。初步感觉，似乎只是三个普通的人类而已。他们好像也和伊娜一样，对渐渐寒冷的天气有着过于敏感的反应。谈话内容暂时还没法听清，但是可以感觉到他们不耐烦的情绪，但这样的反感却只限于任务繁琐的层面上，至于具体工作内容，伊娜却察觉到了他们对其的一丝......兴奋？
就连这附近住着的人也不是很多了，他们来这里又能做什么活路呢？伊娜思考着，继续聆听周围的每一丝声响。
“就是这里了？”
“对，费德里街上的那些，都藏到这里了。”
对方停下了，而后一言不发，至少伊娜没有听到他们继续说话了。但她捕捉到了金属器具碰撞的声响，对方似乎携带了武器，兴许还穿着满身的护甲。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家伙可能就是当地领主派来的。
突然，一声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伊娜的思绪。她本来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驱散了，对方似乎来者不善，至少对屋内她感知到的那些人而言，显然是个巨大的麻烦。
在伊娜看来，旁边那间屋子简直是从窗户到门缝，整个都在不断散发着恐惧独有的气息。
“开门！”
建筑里没有人回应。在被惊到之前，伊娜最后感知到的里面的人的位置，似乎是在向地窖中前进。
“开门！我知道你们在里面！”
敲门声伴随着逐渐提升的嗓门而变得愈发激烈，一直到后面，伊娜能够清晰感觉到什么东西砸在门板上发出的震动。那破烂的木门板根本阻挡不住这样武装齐全的家伙的攻击，随着一声爆裂猛地弹进了室内，而后连着碎裂的门闩掉在地上。
趁着他们进门，伊娜压着平时高耸的大耳朵，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去窥视。
破开的门洞里火光闪烁，而后，尖叫声与打骂声一并传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小。
“求您了先生，我们真的没钱啊，您说的那些老爷我们一个都不认识啊！”
“你当你换了一身穷鬼皮我们就认不出了吗？那些金子在哪？”
劫财？而且好像不止这些，从前地方附属的封国在自己的佃农身上抢钱也不是稀奇事，尤其是帝国扩张的那几个年头，农民们都失去了积攒货币的兴趣，因为一到手不过几天就会被附近城市里的老爷们抢走。
但伊娜听里面传出的哀求，总觉得躲在里面的人不像是穷人。她觉得很奇怪，这里的领主真的打算破罐子破摔，彻底不干了吗？能把可能是地主或者是其他什么的有钱人逼到这里躲藏，他们打根起就放弃了这里的人脉网，来最快捷地获取资金。
可他们要么多钱干什么呢？领主就那么一家子，他一家人吃得消吗？
不管怎么样，伊娜选择避开人群行进，现在看来是个及其准确的选择。之前没进镇子时看到的那些家伙只是因为他们押着农民，所以没有理会伊娜。但镇子里的家伙，显然没那么好应付。
该走了，再围观下去就不太好了。伊娜背起行囊，扮作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沿着小道朝反方向走去。她清楚此时还不能抬腿吓跑，还不清楚那帮人里面有没有心灵敏感者，一旦惊慌，她还是会很快暴露。
可偏偏就在这时候，伊娜却感觉到有那么一团感知层面的火焰，在自己的后方明亮了起来。心灵感知对后方的判断并不准确，有这么明显的反应，多半是对方注意到了自己。
“完了......”她想到。
果不其然，她的后方传来了一声呵斥。
“喂！大耳朵，给我站那儿别动！”
她能听到刀剑出鞘的划响，那种声音总是会让她本能地警觉起来，但同时，也会将自己暴露给周围所以能够感知心灵的人。对方的同伴出来查看只是时间问题了，她不打算多加纠缠，闷起头来继续朝前走去。
“喂！你听见了吗？你这牲畜，给我站住！”
那人握着刺刀，不由分说地朝着伊娜追去。她那不理不睬的模样貌似是践踏到了他作为征税官的尊严，让他格外地恼火。于是他决定上前去给她一个教训，可没曾想，这句话一出口后，面前的大耳朵却突然停了下来。
虽然有些疑惑，但心里那股火气还是簇拥着他走上前去。
“你这烂耳朵是不是聋了？”说着，他便伸手就要去抓伊娜背后的那条大辫子。
可他最后的感觉，就是脸上挨了一记肘击，而后便眼冒金星，迷迷糊糊站不稳，就连利爪划开自己的喉咙的痛感，他也并不是十分清楚地感受到了。不过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面前的这个家伙看起来也生气了。
伊娜在他无力地倒下之前，抓住了他的领口，轻蔑地看着那人的颈脖上鲜血喷涌，沿着胸甲流下，顺着裤脚滴得满地都是。
“你们这些没毛的猴子就很了不起了？”她不屑地说道。
前方的道路上，房子前面还在比划着怎么把箱子搬到屋外的另外两个征税官，看到自己的同伴跟个布娃娃一样被伊娜捏在手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两只手也不知不觉地抖了起来。
又开始了，伊娜又感觉一股血液冲进脑袋，所见事物都像是被染上了红色。她又一次感觉到难以思考，自己的呼吸声仿佛转移到了耳根上，一起一伏听得一清二楚。她看着手中已经断了气的尸体，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下午，她从檀木区离开时，遇到的那几个混混。
随着手掌的松开，那尸体宛若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散在了地上。伊娜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朝前迈去，她的利爪也开始渐渐变形，思考又一次停滞了下来......
突然，在经过前方的一个交叉口时，一只巨大的龙爪猛地从旁边的岔路上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伊娜，拽进了一旁阴暗的小道当中。与此同时，炽热的铅弹恰好就从伊娜的肩膀旁擦过，留下两道鲜红的血迹。
差点陷入癫狂的伊娜，却猛然被眼前的身影追回了理智。一看到那家伙，她就倒吸一口凉气，那家伙趁机捏碎了一把不知道什么东西，洒在她的面前。伊娜感觉像是一股清凉的风吹进了脑袋一般，血色缓缓地消散了开来。视野逐渐清晰，她也看清了前面这个龙族的面貌。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伊娜惊讶地指着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后来想想，自己在阿维尔森二世号上也没有问过他。她只记得，当时在那个浮岛要塞上，一直以为这家伙是爬行种，管他唤作“大蜥蜴”。
大蜥蜴翻了个白眼，看起来没有什么与她叙旧的兴趣，尤其是本来伊娜也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听着迫近的脚步声，他抓着伊娜的一只肩膀，用力摇晃了一把。
“清醒点了没？”
一时不知道该说啥为好，伊娜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就行。没时间跟你解释别的了，跟上我，快点！”
她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后面有人追这样的事实，她还不至于忽略。恢复理智的她连忙跟上了大蜥蜴的步伐，就像那天在浮岛要塞的山峰上攀爬一般，他们沿着对方完全无法追踪的路径，也就是屋顶墙壁这些奇怪的地方前进，两人敏捷的身手极为轻易地甩开了孱弱的人类。
后来，他们在确认那两个家伙跟丢后，又折转回了地面上的街道。伊娜回头张望了一番，忍不住说道：
“我们干嘛不杀掉那两个人？他们会通风报信的。”
大蜥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捂了一把脸，无奈地说道：
“你这家伙真的一点没变啊......”
伊娜皱了皱眉头，奈何对方刚刚救了自己，之前在浮岛要塞上也拉了自己一把，所以也不太方便追问下去，便没再说什么了。
不过大蜥蜴倒很“好心”地为她做出了提示。
“你在这里的消息谁不知道啊，进城就被人看见过了，到了这会儿咋还关心起‘通风报信’这回事了......”他讽刺道。
后来一路上，他们二人一句话也没说过了。伊娜不知为何没有多加戒备，就那么跟着大蜥蜴来到了像是一处养护所一般的地方。这里似乎是一处教堂改建出来的场所，藏在一堆陈旧的房屋之间，很靠近镇北的山崖边缘。
大蜥蜴和里面的人对过暗号，而后他们将二人放了进去。可里面早已人满为患，伊娜跟着大蜥蜴艰难地在难民间穿行。她看到了各种各样打扮的家伙，种族成分十分复杂，身上的财富看起来也略有悬殊，可现在却都聚在了一块儿。
伊娜跟着大蜥蜴朝下走了一层，来到了养护所建在山崖一侧的镂空层。他将伊娜领进了一个房间，在那里，一个看着身形稍显瘦小的半龙人，在和一帮衣冠整齐的人类讨论着什么。看见大蜥蜴，那家伙连忙结束了和面前几人的谈话，微笑着迎了上来。
“瓦列里先生？您是又准备要为我带来一些关于帮手的好消息了吗？我都快要被这些事情烦死了。”半龙人用女性化的声音说道。
“当然，夫人”大蜥蜴回答道，“这便是，不过也应该是我最后能找到的了。”
什么帮手？为什么没告诉她？伊娜听着听着就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讹进了什么棋局里一样。她看了看大蜥蜴，回过头时，那个被称作“夫人”的家伙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她的前面。伊娜吓得连忙后退了几步，却不小心被逼到了墙边。那个不知道什么夫人凑了过来，仔细地端详着她。
“不过我感觉，这位狐狸小姐似乎并不是很情愿啊，瓦列里先生。”她笑盈盈地说道。
大蜥蜴摆了摆手，无奈地辩解道：
“谁知道呢？不过她的实力倒是有保证......”
“不，我收回我的话......”
她打量了一番伊娜，似乎是拿定了什么想法，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趁着还在迷糊便一把握住了伊娜的手，说道：
“因为我想起了一个委托，而且根据这个委托，我觉得，狐狸小姐和我们也有一些共同利益，比如说......我们都在想着要怎么离开康拉德，或南下，或......北上？我说的对吗？”
......
傍晚，杰拉德打着雨伞，在瓢泼大雨中又走进了檀木区，他将自己最担心的那个家伙送走了，可又突然觉得心中空空荡荡了起来。他该做些什么呢？他总是觉得，现在确实该做些什么了，却又总是在想值不值得。
这样的迷茫让他不知不觉地又一次走进了那家小店当中。潘德尔就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到来一样，早早地就在桌上摆上了他的茶水，微笑着看着他走了进来。
“想通了？萨尔先生？”他说道。
杰拉德没有理会他，径直坐到了他的对面，喝了一口水。而后，他才晃着头瞅了瞅坐在对面的人。
“你怎么还跟他腻到一块儿了？”杰拉德问道。
这么问，是因为，一天前还在和他们针锋相对的骑兵军官，此刻却出现在了同一张桌子前。
“您没想到的事情多得去了。”潘德尔摊了摊手说道，“叶菲姆小姐怎么没有来，我以为她会是更积极的那一个。”
“她的积极和你想要的那种不一样，要我说，让她离得越远越好。”他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不管怎么样，她已经走了......”
“走了？”
“今天早上没有天亮就出发了，现在可能已经在康拉德郡了。”杰拉德回答道。
话音刚落，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了过来。
“已经走了吗......”
杰拉德还没来得及回头看，那个穿着白衣的身影就走了进来，湿漉漉的长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让他头皮发麻。他看着头发浸满雨水的牧师，就那么板着脸很自然地坐在了剩下的一个空座位上，座位上并没有预先准备茶水。
自己和她只见过一面而已，可是每次见到她杰拉德都会有些奇怪的感觉。但看到对面的潘德尔，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慌张了起来，甚至于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了汗滴，自己的这些感觉也不算什么了。
至于那个听说叫文森佐的家伙，似乎是认出了牧师，并没有太多惊讶。
牧师问都没问就拿走了潘德尔还没动的水杯，自顾自地喝上了一口。众人不约而同地一言不发，一直到她放下杯子，看着她慢慢抬起头，叹了口气，再次重复道：
“已经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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