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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盖棺定论

    刘进闯荡江湖数十年,自忖识人无数,似那俊俏公子哥狠辣的,也是见过不少。而撺掇着一个侠客去杀害一个非亲非故小姑娘的,他可是从来没有见过。

    这件事与那个公子哥本来就没多少关系。刘进想不明白,那公子哥为什么要掺和进来。好在那个叫杨五郎的侠客心善,终究是没有捡起木板上的匕首。

    “五爷,既然你下不了这个狠手,就让我来替你代劳吧。你亦不用谢我。”

    三根银针倏然从无为袖中发出,目标正是那个沉默不言的女娃。

    女娃娃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还对她十分友善的俊俏公子哥,为何会对她下死手。

    车厢本就狭小,无为手中发出的银针也是迅雷不及掩耳。卫正夫身法虽好,但也闪转腾挪不过来。

    面对无为公子的出手,他不敢有丝毫大意。料想一挥衣袖,也无法挡住那些银针。危急之下,他竟是将自己身子化作一个挡箭牌,堪堪接过了那三支银针。

    银针入体,卫正夫的滋味自不好受。

    没多久,只听“咚”的一声,卫正夫的身子无力瘫倒在车厢之内。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刘进捂着肩膀,兀自坐立起来。

    “刘大侠,谢天谢地,你居然活过来了,真不错。”无为言语不冷不淡道。

    “多谢公子相救,在下感激不尽。”刘进微微一拱手,低垂着头,袖中所藏,正是一柄小刀。

    事实上,刘进早已恢复了知觉,他藏得极好,被人以银针加身而不出声,被人猜中所想而不动容,甚至于至亲之人被暗算,也能无动于衷。

    等到那叫杨五郎的汉子倒下,他大侠刘进才敢醒过来。

    这车厢里只有有五人,除去那倒下的杨五郎,他与那俊俏公子也不过三尺距离,这一段距离,刘进有绝对的信心,一击即中,致人于死地。

    杀人之后,刘进自可不管其他,一番搜掠,带着自家女儿,过上一段逍遥自在的好日子。

    “你若敢抬头,我必杀你。”正在刘进潜心算计之际,春风满面之时,耳畔传来一道冰冷声音。

    那声音好似从九天之上落下,代表着威严与告诫。

    又好似从九泉之下传出,代表着死亡与威胁。

    刘进听后,只觉浑身汗毛炸起,整个后背发麻。

    车厢的动静颇大,饶是杜小蛮也察觉到不对劲,严涛一阵担忧,掀开帘子一角,好声提醒道:“刘进,你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难道连女儿的性命也不管了吗?”

    奈何刘进此时心有不甘,以一流高手之实力,未能迈入知意。而今三尺之内,他一手持小刀,手下有一制胜之招,又岂能被三言两语吓退,又哪里能被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所阻拦?

    他亦不信,这世上还能有人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将他拦住。

    没有人可以拦住我。刘进在心中大喊了一声。然后他以决绝姿态抬起头,转手,身子顺势一扑,倒握着的凌厉小刀一下扎出。

    车厢内的金光一闪,然后鲜血喷涌四溅,似在当中炸了一个大红爆竹,好不绚烂。

    刘进的脸上亦被溅满了血,眼睛所见,正是那公子哥挥长袍,将自己女儿罩住。

    这时,他才看到车厢之内的第五人露出真容。

    那是一位女子,手中持的是一柄古朴剑鞘的长剑,看那价值,当是不菲。

    只有一个念头落在刘进心头之上,那这血从何而来?

    一阵钻心的疼痛自右手手腕处传来,刘进低头一看,那车厢地板之上,正是一只倒握着小刀的右手。

    那只手,他是那样熟悉,甚至于,前不久还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啊”的一声惨叫,刘进眼中含泪,也管不上其他许多,慌忙用车帘之上的布料,将断臂包裹住。

    严涛掀开帘子,却瞧见整个车厢之内,好似被一道红漆泼洒,好不鲜艳与脏乱。只一眼,他看到地上有一只断手,那只手握着的还有一把短刀。

    江湖中,不管之前什么交情,一旦刀剑相向,那就意味着反目成仇,那么生死就怨不得别人,哪怕你是有着过命交情的结义兄弟,或是鹣鲽情深的夫妻伴侣。

    严涛也明白,这刘进为何想要杀人,那还得问刘进自己。他不是酸腐书生,也不是迂腐之人。

    若是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处处想着手下留情,那才真是蠢到家了。君不见一流高手也是肉体凡胎,受不得几刀几剑之刺削。稚子幼童手持刀,几流高手亦可杀之。

    既然动了刀子,那就意味着是敌非友。

    “刘进,多年不见,想不到你还是这副德行。”严涛打着招呼,话音里有些嘲讽。

    刘进发丝凌乱,端望许久,仍是没能记起充当车夫的严涛。

    “你是谁?”

    严涛此时又说了一句多余的话:“公子,你没事吧。”

    “多谢严老关心,有五爷在此,我哪里还能有事呢?”

    “我说,五爷,你若是再装死,那可真的说不过去了。我那银针便是射在这女娃身上,也晕不了这么久的。”无为用脚踢了踢还倒在地板之上的卫正夫,丝毫没有将刘进放在眼里。

    令刘进微微震惊的是,那名叫杨五郎的侠客好似被施了法术,真的醒了过来。

    没有等卫正夫开口,无为率先问道:“五爷,事情到了而今这个地步,要不你来说两句?”

    卫正夫低着头,脸上不知是喜是悲,瞧了瞧地上的那支断手,又看了看那个泫然欲泣的女娃娃,最后才憋出一句话来:“何必闹到这个地步呢?”

    “对呀,何必闹到这个地步呢?”无为喃喃道,然后开始了自言自语。

    “这人性是经不起试探滴。起先,我以银针试探他,他装死而不醒。之后我以以他女儿的性命试探你的秉性,五爷,你果真没让我失望。”

    “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下那女娃,这叫舍身成仁,我不如你。所以你可称之为仁人。”

    “而这位刘进大侠,乃是有志之士。擂台之上,他先以钱财诱惑江湖人士,再以拙劣身手迷惑对手,以之成为他入知意的垫脚石。车厢之内,他能以短刀相逼再相刺,妄图行一回打劫之举,不义之事。若真被他得逞,我想五爷,他那把刀不算锋利,杀我们两个绰绰有余。黄泉路上,我们是该庆幸彼此有个伴,还是该后悔,没在临死之前,求他手下留情呢?”

    “你这是在含血喷人。”刘进脸色苍白,也不忘为自己辩解道。

    “早先我昏迷不醒,哪里知道你们好坏。后来,我低头拜谢,哪里有什么不轨之举。而你这公子,更是不由分说,一剑砍来,我不过是在保护自己罢了,何错之有。”

    那女娃生生见到父亲的手被人砍断,竟是脸色煞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刘大侠,若是真的问心无愧,可敢对着天地日月发誓。若你有半句谎话,不仅此生无望知意境,更是受那天打雷劈。”

    对着天地发誓,便是要天地为自己作证。换而言之,一旦有违背誓言,天亦可降下惩罚。

    行走江湖之人,或许有不信鬼神者,可唯独不可不信这方覆载自己的天地。

    刘进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公子何必再三羞辱我?”

    眼下之意也是不言而喻。

    他是不敢发誓的,更不敢拿这天地开玩笑的。因为那他-娘的是真的会应验的。

    无为不由得失笑,从一旁的匣子里摸出一个青瓷小瓶子,扔在木板之上,说道:“这是我自配的金疮药,止血有起效。若是信得过我,保证毒不死你。”

    他有意将最后一句话拖得老长,说得凶狠,好似生怕他人不知道,这药是有毒一般。

    卫正夫本以为那刘进会无动于衷,宁死也不愿用无为的药,毕竟江湖之中,可都讲究个防人之心不可无。

    出乎卫正夫意料,那刘进一手抓过那个青瓷小瓶子,用嘴巴咬开瓶塞,然后将那瓶子里的药粉全部倾倒在伤口之上。也亏得他性格坚毅,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声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自那刘进伤口处溢出的鲜血给彻底止住了。

    “有酒没有?有肉没有?好吃好喝都给我一些。”刘进不知哪里的豪气,指着卫正夫吆喝道。

    一向吃喝不愁的卫正夫对吃喝不怎么讲究,也不甚上心。先前在城楼之上,他也是随意吃了三两口,喝了几小杯,更不必说什么包好带走,留待享用。他没有那个习惯,更没那个闲心。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吃食。

    “料想你也没有。”

    “没想到你这样的身手,竟然真是别人的护卫随从。不过,你年纪不大,位在人下,竟被人称叫做五爷,你也不嫌臊得慌。”

    也不知是自知死期已到,还是觉得是非已过,刘进指着无为,叫唤道:“这位爷,真要杀我,也得让我当个饱死鬼不是。”

    没有好酒,更没有好肉,无为递过去的只有一小袋干粮,还有一个装满水的皮袋子。

    那一小袋干粮在手,刘进只觉得眼熟,因为它像极了父女二人前几日买来,用来装大白馒头的布袋。

    没有任何意外,刘进拆开包裹,发现里面正是一个个冻得发干,坚硬似石头的白面馒头。

    人在车厢之内,正是寄人篱下,低头之时。刘进哪里还能管那么许多,低着头,只顾着将那一个个馒头往嘴里塞。

    “刘大侠,果然好牙口。”无为赞叹道。

    “有水没有?再来一口水,大爷我都快被噎死了。”刘进继续一副大爷做派,对着无为喊道。

    似牛饮般,灌了几大口热水之后,刘进又打了一个饱嗝,然后将身子半靠在车厢之上,一动不动,像个已死之人。

    先前断手,片刻之后,不以断手为念,仍能大口吃饭,大口饮水,混不将那断手之事放在心上。卫正夫看到刘进豁达之举,暗暗下定决心。

    “刘大侠,我叫无为。今日之事,不是误会,与他人无关。你断手之恨,心中之怨,可以都记在我的头上,欢迎你来找我算账。”

    人只有活着,才能有念想,才能算账。

    无为将这话说出来,相当于是说了一句,我放你一马。

    就连卫正夫也知道,此事意味着就此翻篇了。

    本以为刘进会感恩戴德,没曾想,那刘进听到之后,却是另一个反应。

    他端坐起来,望着俊俏公子那张看似无比真诚的笑脸,好似见了鬼一般,神情变得有些惶恐。

    “刘大侠,放心,今日我保证不会杀你。”

    今日保证不杀,那明天呢?后天呢?谁能保证?那人不杀自己,不代表其他人不能动手,再说,方才不就是那个女剑客出的手吗?

    不待无为再言语,刘进赶忙俯下头来,言语十分恭敬道:“求公子饶我一命。”

    “刘进,我家公子可是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的主。他既然答应不杀你,那你就不会死。”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着,生性多疑的你,真是一丁点都没变。”

    “当初我就劝你学刀,你这倔脾气偏生不听,直到今日,你还没能晋升顶尖高手之列,你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那人洋洋洒洒就是三句话,语速颇快,声音较急。言语中更是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倨傲。

    刘进脑海中飞速运转,良久之后,才缓缓抬头,怔怔出言道:“你,你是严涛?”

    一声冷哼,严涛不悦道:“正是我这个老匹夫。”

    有了严涛这一层关系,接下来二人的谈话,就变得简单得多。

    大部分时候,是刘进在讲故事。

    原来,前些时间,刘进结交了一些个江湖顶尖高手,从他们口中得知,有人连番取胜四十九场,不断积累气势,最后顺势破境,一举成为了绝顶高手。

    多年困于一流高手的刘进,听到这个消息哪里能不激动,不心动,不感动呢?

    他虽然自恃修为不俗,可也知道,江湖之大,比他强的人不可计数。

    正儿八经的连胜四十九场,不说他没有十足把握,就连六成把握都是没有的。

    无奈之下,他自己想出了一个好法子,打着招揽护卫的幌子去比武。选的都是小城,小城不见得没有高手,但一定少有绝顶高手。所以,一路走来,他报的自然也都是自己的名号。

    至于那些有意当护卫的江湖人士,还不简单吗?连他都打不过,还想当护卫?做梦呢。

    他招惹的那些人,武功皆在他之下,最高不过二流高手,所以也不存在麻烦。当然,还有一些个不自量力之人,竟然选择路上堵截他,也尽数折在他的手上。

    说到底,他刘进也就是运气不好。总有些来路不明的家伙坏他好事,一如之前四十五胜之后遇到的骑驴剑客,再到如今日全胜之际,只差一场,偏偏遇到了一个实力更加古怪杨五郎。

    这些他都印象深刻,如数家珍,先前苦闷与不如意,都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尽数倒出。

    “狗-日的骑驴剑客,狗-日的杨五郎,我咒你们不得好死。”刘进一声怒吼,脖子通红,将心中怒火宣泄出来。

    许久许久,刘进一声悠悠长叹,呼出无数白气,最后给自己前半生下了个定论。

    “哎,终究是我实力不如人吧,倒霉透顶吧,怨不得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