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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心业火

    新楼和礼堂中间隔着一个操场,路上一树一行人又和巫女聊了起来。

    在跟小巫女的对话中,一树得知斩鬼巫女虽出身于伊势神宫,但因为任务要求而长期在外界活动的,自然不太受神宫传统的约束——伊势神宫方面也知道一个能融入现代社会的“巫女”是有利于任务执行的,便没有在这方面多做管制,毕竟她们本就处在最为活泼好动,充满新鲜感的年纪。

    斩鬼巫女就像各国军队中的飞行员,变种人中的死侍或《史丹利的寓言》中的旁白一样,和大家印象中的他们严肃认真的同行不同,透着一股子个性。

    神宫内的巫女都是正儿八经的传统巫女,仪容仪态什么的都是要按标准来的,小野寺在还没有被选中成为斩鬼巫女前也被教授过这些礼仪,但那些严苛的规定在外面活动了一年下来,早就被抛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压制这些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巫女们个性的传统礼教一触碰到外面灯红酒绿的世界,就像泡腾片一般“哧哧”溶解,表现出这种“叛逆”也不难理解。

    不过听她所说,神宫里的巫女倒也不是全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比如白风铃里就有一个特不正经的,经常跑到训练斩鬼巫女的典狱司们那边喝酒,抱怨其他白风铃的无趣。在她们枯燥的训练生活闲暇之余也给他们讲了很多“外界”的趣事。

    至于神宫里的普通巫女倒是看上去都差不多,个个礼仪捏的死死的——但说到底人也不是泥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神宫方面也没有打算造一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克隆巫女大队,就好比神主平时端庄是端庄,小野寺也不是没有听见过他开玩笑,这与他作为伊势神宫神主的身份并不割裂。

    对,他。伊势神宫的神主是个男性,而小野寺就是愿意把端庄这个不该是形容男人的词用在他身上。

    这不是因为他娘,而是不管什么时候,这个男人都有着一副云淡风轻,闲云野鹤的高人风范。

    在小野寺她们这些普通巫女(在被选中之前她是普通巫女,而被分配到狱歼道之后就很少能见到神主了)眼里,他是严厉又不失亲和的神主大人,偶尔私下里见到她们还会开两句玩笑,是所有人打心底里敬仰的对象。

    “不过啊,听说白风铃大人里面有几个和神主大人走得有点近呢!”小野寺说这句话的神情不要太八卦,哪还有一点巫女娴静的样子。

    一路走过来,一树他们意识到原来伊势神宫也不是没有人味的地方,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死板呆朽——FAIU不也是一样吗,在加入之前要说调查员里还有像千年此方这样不正经的家伙在,谁信?调查员分明都是冷酷又专注的嘛!

    这是刻板印象吗?大概算吧。但更关键的原因就是小野寺说的那句话:人又不是泥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不可能像棋子一样黑白分明,这个社会也没有近朱者赤的同时泾渭分明到一个地方全是严肃古板的正经人士,而另一个地方的人就全都嘻嘻哈哈没个正型的程度。

    雨还没有停,甚至连减弱的趋势都不曾出现,一树他们也没有楞到冒大雨从操场中间穿过去,只好绕点路,沿着建筑物外墙找有檐的地方一路摸到礼堂,只可惜本来干得差不多的衣服又被淋湿成一块块儿的了。

    一树穿着一件长袖加一件毛衣,淋雨之后毛衣吸水变重了一些,感觉像撑着一个防弹衣似的。时章穿的短风衣倒是不怕水,领子束起来抖一抖就完事了。七海的羽绒服也是防水的,不过领口没法完全收住,雨滴飘进脖子里不是一般的凉,而小野寺的巫女服看着繁复,但面料也不是淋点雨就会被浸湿的。

    几人在礼堂口处理自己的衣服,这场面颇有些冒雨赶迟到的新生大会的意思,只不过三人中加了个小野寺,就成冒雨赶迟到的cosplay会场了。

    “嗯……礼堂蛮大的呢。”一树走进去,四下张望道。

    “扯淡,黑灯瞎火的能看见什么呢?”时章鄙视,这一眼看过去一片黑,根本分辨不出规模。

    “我找找灯光开关在哪……”七海这就打算四处转转去了。

    “别忙。”一树赶紧喊住:“礼堂电力的总开关不知道在哪,但我们可以先去控制室把场地的灯光打开,这个线路一般是独立出来的。”

    控制室在哪?显然在观众席上正对着舞台的地方嘛!黑灯瞎火归黑灯瞎火,几人倒也没有眼瞎到连个控制室都找不着的地步。

    一树把控制室里像DJ混音台一样的东西一通乱按,把像飞机操控杆一样的玩意儿一通乱推,倒是真“啪”的一声把头顶的聚光灯打开了,这会儿正绕着舞台和观众席乱转,红的黄的蓝的白的绚烂的紧。

    “你这是想下去跳个舞?”时章挑眉:“有没有正常一点的光,灯光师?”

    “没了。”一树无奈,场地灯光不就这么回事儿吗?要开大灯得去找总控制室。

    小野寺有点出神,这从礼堂入口走到控制室,一路上能见度这么低,其实还是蛮可怕的,再加上明知道这所学校有异常情况,任谁都不敢掉以轻心。但这三个人就像来春游的一样,边打趣边走,走得那叫一个快。

    她知道有的调查员凭借丰富的经验能够在事件中处变不惊,但靠聊天分散注意力的还真没见过,这算什么?聊天流?小野寺有点迷茫。

    其实一树他们也不是真的这么大心脏,一树和时章在互相扯淡的同时也在注意着旁边的环境,绝非小野寺所想的一头往前冲,至于七海……她倒是习惯了跟在一树后面啥也不想,这位才是真正的毫无顾忌地往前走着。

    不管怎么样,时章和一树的聊天打趣让气氛放松了很多,别看小野寺一刀斩鬼,她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还是心里发怵的,看得见砍的着的玩意儿是一回事,猫在黑暗中吓人的玩意儿是另外一回事,哪有十六岁的女孩儿不怕黑的?就算她是训练有素的斩鬼巫女也不例外,顶多是平时不会表现出来罢了。

    再说她也不是什么经验丰富的斩鬼者:除去新楼里那个软趴趴的巨人,在她一年又三个月的任务过程中只消灭了2只鬼物,还都不是多强力的鬼物——这其实才是斩鬼巫女的正常现象,本来事件就不多,事件里有能通过武力解决的鬼物就更少了,这种情况下十六岁的斩鬼巫女又能有多少战绩呢?这也是为什么伊势神宫在这方面逐渐落于下风的主要原因:规模不及FAIU(振铃巫女不出神宫),效率更是低了不止一个档次(斩鬼巫女又只能靠武力解决)。

    当然一树没想那么多,开了灯后的礼堂好歹堪可视物,一行人便下楼找总控制室。

    “不要掉以轻心,别忘了怪谈【焚心业火】中的铃原就是在礼堂一层的某个房间死亡的。”一树很是严肃地提醒了众人一番。

    礼堂中央是被观众席围起来的舞台和场地,观众席的外一侧则是一圈从外面看上去都差不多的房间,一树开的又是场地灯光,不是主灯光,现在这一圈走廊看上去还是黑不隆咚的呢。

    无惊无险地摸黑找到了总控制室,打开总灯光,礼堂终于是亮堂了起来,明晃晃的灯光按理来说很能给人安全感,可现在一树却不怎么安心:

    太顺利了。简直顺利得不像话。

    焚心业火里的房间杀虽然有机器轰鸣这一前兆,看上去铃原也颇有些作死的嫌疑,但谁也不会天真到以为在这种事件中保持谨慎就能避开事故,只有打起百分之一百二的精神,才能将意外的火苗扑灭在刚刚燃烧起来的阶段。

    可是到现在为止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像他们真的是来参加新生大会的一样。

    这不是个好消息,发生这种情况要么意味着他们对于阵法的猜测走岔了道——至少对礼堂这个地点丢了把握。要么就是礼堂里还有什么尚未被发现的“东西”在等着他们。

    龙之州分部的水堂堂主黄阳宅是机关布局的高手,他曾经说过一句话:对家在这块儿不做布置,要么是你没发现,要么是前面有更凶险的陷阱在等着你。这个浅显的道理在这里也同样适用,打开总开关只不过是探索礼堂的第一步,接下来在探查过程中会发生什么还是未知数。时章如此提醒道,以防众人掉以轻心。

    焚心业火这个故事其实细细想来十分草率,似乎它只是一个普通事故的记录,只不过和其他明显有超自然色彩的怪谈放在一起,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里面是不是也有什么蹊跷之处——事实上也不能排除总结怪谈的家伙用春秋笔法硬给这起事故安上了怪谈之名的可能。

    毕竟这所谓的“胥方七不可思议”只不过是一个风水社团出于爱好和猎奇心理总结出来的东西,有没有可能这本来就是一场普通的机械事故,只不过为了凑满“7”这个数,被夸张的描述了呢?

    无从得知。

    无从得知的事情一树也犯不上纠结,正如福尔摩斯再怎么神机妙算也不至于整天揣摩大街上连面都没见过的人的思维一样。

    没有线索的采信属于猜测而非推理。要调查某人没有参加一个重要会议的原因,在一开始就把可能性全考虑一遍的话就太复杂了:可能他突发肠胃炎;可能他睡过了头;可能他被外星人抓走了……思维发散是一种推理优点,但一个劲的发散思维而不采取行动上的调查的话推理是完全无法进行的——那些安乐椅侦探也不是真的整天躺在事务所睡觉不是?人家也是有自己的情报来路的。

    所以不管怎么样,礼堂是要继续探索的,有句话说得好:“调查推进推理,推理佐证调查”,又有句话说得好:“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外圈走廊转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现,礼堂正常得就像个正常的礼堂。

    有问题吗?有!

    问题不在于这句话好像是句彻头彻尾的废话,而在于这种看似“正常”的情况。

    从今晚进入胥方高中开始,哪栋建筑物是正常的呢?教学楼的灯暗得不像话,四楼还上演了一出激情武打戏;实验楼更是窝着一截诡异到都可以直接参演温子仁电影宇宙的木头;至于新楼……一树他们被那泥一样的玩意儿追了一整个楼道加一个走廊可就在四十分钟前呢。

    其实真要说礼堂和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之处到也没有,“正常”只是一个很宽泛的形容词,真正让人感到不安的是这里的气氛。

    其他建筑物都透着一股危险、诡异的气氛,时刻提醒着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不是什么旅游景点、百年学府,而是一所正在发生事件的高校。但礼堂的气氛偏偏让人感觉像是进了安全屋——明亮的灯光,宽敞的走廊,毫无险情的房间……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告诉他们“嘿,这儿真的很安全!!”。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到底是诱使他们放松警惕的伪装还是另有缘由?一树不知道。

    他只知道要是礼堂里的是“火”之阵眼的话,那么它八成在舞台区,那儿是整个礼堂现在唯一没有被搜索过的地方。

    但在控制室的时候,居高临下的一树他们也不是没有扫视过舞台,整个场地里干干净净,啥也没有,能藏着什么东西?

    一树小心翼翼地推开入场口的门。舞台上的聚光灯还在花哨地转着圈,把场地照得像个迪斯科舞池。

    但是场地里什么都没有,空空旷旷的,一如他们在控制室看到的那样。

    这在平时是正常的状态,但放在此时此刻,反而是不正常的表现。

    正常,又是正常!为什么这里这么正常?平静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阴谋?一树皱着眉头,他还没有天真到相信“礼堂被神秘力量庇佑”之类说辞的地步,在他看来礼堂这一路探索过来,有至少七处能够构成一般意义上的即死陷阱,但他们步步为营,滴水不漏地检查换来的却是“一切安好”的信号,这让他感到十分不对劲。

    一行人仔细地在场地里转了一圈,不出意料地一无所获。相比起教学楼,这个礼堂显然要更接近“真实”一些,看上去主导力量构建这里的技术要比教学楼时高明不少。

    “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啊?”小野寺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嗯……看上去是这样的。”一树这时候正回过头思考着自己的推测链里有没有什么被他遗漏的信息。

    “要不要……去舞台上看看?”七海有些犹豫地说道。

    “嗯?”相处多年,一树敏锐地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异样:“怎么了?”

    七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嗯……就是感觉上舞台会出现什么变化……那儿好像有点不对。”

    此时在七海眼中,那个舞台不是灯光闪耀的明亮舞台,而仿佛被一层看不清的薄雾笼罩起来了似的,很不正常,和充斥着整个礼堂的正常气氛格格不入,就像高科技飞船中放着一个神龛、高尔夫场上出现一个卖肉夹馍的小摊一样,不能说完全不合理,但任谁看到都会忍不住再看几眼。只是礼堂的平静氛围已经让人感觉很奇怪了,再加上舞台这里让人更觉不同寻常的气氛,才让她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自己都不怎么确定的看法。

    一树马上在心里对舞台打起了十二分警惕,虽然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出来,但他可从来没忽略过过身边的这位精神系能力者的身份,或许是她的天赋让她看出了舞台上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也说不定。

    一树对时章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人小心翼翼地分别沿左右两侧的楼梯朝舞台上走去,七海和小野寺则跟紧紧跟在两人身后,防止情况发生什么变化。

    两人踏上了舞台,后脚却都留在台阶上,同时腰部重心放低,随时准备后撤。

    “轰!!!”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差点没让一树摔下舞台,只不过这声响的来源不在舞台上,甚至都不在场地中,而是他们进来的那个入场口的两扇厚实的铁门被关上的声音。

    四人面面相觑,刚刚没有一个人的注意力是放在那边的,也就没人知道这两扇门是怎么被关上,或者说,被什么东西关上的了……

    “以这门的重量来看……”一树话还没说完,异变又生:舞台两侧的红布帘被刷的一声拉上了。

    “我去……”一树连忙跳了下来。

    这次他倒是看清了——那布帘分明是自己拉上的,没看见任何人影,而红帘闭合的速度之快,也让他排除了人为的可能性,除非拉上布帘的是个臂展长过整个舞台的隐身人。

    “感觉像是什么戏剧要开幕了一样”时章这还真不是吐槽,这拉上的红布帘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对他们这些被邀请而来的看客宣称着一出好戏即将开幕。

    一出什么好戏?谁知道戏里文章塞的是不是他们几个人的小命。这时候谁也不觉得主导力量是真的要他们坐下来欣赏戏剧。

    “门打不开!”跑去查看入口情况的小野寺又跑了回来,神情凝重道:“完全推不动!”

    “聚光灯变了!”七海发现头顶的几个灯柱正以和之前完全不同的规律在舞台上移动。

    众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看着身后观众席上的控制室,却什么也没看见,里面空无一人,这不禁让他们毛骨悚然,后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而就在他们回头的时候,舞台大幕在四散的灯光中“唰”地一声被拉开,配合得就像有专业的灯光师在控制似的。

    大幕拉开……是戏,上演的还真的是戏,只不过是用血肉堆成的戏……

    此时的舞台上已经化为了一片火海,几个隐约的身影像扭曲的手办一样歪歪扭扭地摆在上面,在火海之中痛苦的嚎叫着,挣扎着,叫声之惨烈让几人无不动容。

    那个长头发的是谁?美佳?她手上有拿剪刀吗?

    没有!手都快被烧化了,哪来的剪刀?

    那一堆肉……是麻生纯子吗?

    那个是铃原吧……托着折断的右臂,整个脑袋都变形了,但丝毫不影响他绝望的嘶吼。

    对,嘶吼,每个人都在嘶吼,甚至疑似麻生纯子的那堆肉中也传来了已经不像人的扭曲嘶吼。

    一树鬼使神差地想到,这不会是把他们各自的灵魂强行塞进这种身体里吧……那样的话他们该多绝望,多痛苦啊!?

    他用力捏紧了拳头,看着身体焦黑,几乎已经要趴下来,却还在火中一步一步挪动着的铃原伸长了手朝他们举了过来,仿佛祈求着有人来拉他一把,又仿佛只是在渴望着一个干脆利落的解脱。

    痛苦是这场戏的基调,嚎叫是这场戏的注章,而这些可怜的,已经在怪谈里充当过一次主角的学生们,又在这场残酷的戏中被迫走上了主角的位置。

    火焰的热度扑面而来,嘶嚎声在脑中回旋,眼前这片血红的火海让这幅景象看上去就像地狱里的绘卷一样可怕。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甚至还从台上飘来一股肉香……

    “砰!”时章给了铃原一枪,铃原的脑袋溅出一片血花,他却仍在嚎叫着,而这次的嚎叫中更是带着无法解脱的绝望。

    时章咬着牙,表情阴沉得可怕,像是看见了人世间最恶心的虫子正在眼前扭动着身躯。

    七海呢?她的表情像是刚把人世间最恶心的虫子吃了下去。

    “呕!”七海忍不住转头吐了出来,别说七海,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很不好看,这一幕已经有点超过他们的心理承受范围了。

    一树一个小时前才体验过紧张到无法思考的局面,这时候正强制让自己进入状态,他再不能那么没用了!

    美佳、铃原和麻生……这是在向我们炫耀我们之前所做的都是无用功吗?我们根本就没有破开那些阵眼?还是阵眼被破之后,他们的灵魂也随之回到了主导力量的控制中?

    那它制造这么一出戏有什么作用呢?恶心人?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不得不说它已经成功了。

    但这种成功毫无意义,这只会让一树更厌恶这个在背后控制着一切的主导力量,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所以他更愿意相信这场戏有别的含义在其中。

    “展现实力吗?还是单纯的威胁?”一树一边拍着吐得七荤八素的七海一边思考着:“不……没那么简单,它很可能想直接把我们也变成这场戏中的主角!”

    还没等一树提醒其他人,小野寺已经忍不住了,没等一树阻拦就想冲上舞台。她作为一个斩鬼巫女,最看不得的就是鬼物对普通人类的虐杀,能忍到现在才发作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然而此时贸然冲上舞台实是不智之举,破阵也不是这么个破法,刀再锋利,能斩断火焰吗?

    一树没能来得及阻拦,好在时章手快,一把就抓住了巫女的衣袖:“你疯了!舞台上很危险!”

    巫女咬着牙倔强道:“我不管,至少要让他们死的痛快点!”

    时章怒道:“你没看见我开的那一枪根本没有用吗?冷静下来!这只是它的陷阱!”

    陷阱?

    一树瞪大了眼睛,好像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

    他脱下鞋子,三下五除二地把两只鞋子的鞋带解下来绑在一起,再将鞋带的一头绑在其中一只鞋子上,做成了一个流星锤似的玩意儿。

    一树也跟着小野寺冲上前,这次时章没来得及拉住,他怎么也想不到刚刚还想阻止小野寺的一树也这么冲动。

    时章心里一急,正要上前拉回一树,却看到一树站在靠近舞台的场地边缘,把鞋子往火海里一扔。

    “靠!”时章松了口气,要是他也失去理智可就麻烦了,不过这是在干嘛呢?他也有点摸不着头脑,想给鞋子来个淬火?问题是布制品怎么淬?他竟然认真地想了一下淬火的原理。

    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很快有了答案:淬个屁!也不知道是对布制品能否淬火的解答还是对自己在这种那个情况下还能异想天开的回应。

    一树收回鞋子的动作却比时章脑海里答案出来的速度更快,他伸手碰了一下在火海里过了一遍的鞋子,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收回手。

    废话,火场里的温度多高一树不可能不知道,但看一树居然露出不服的表情,时章真的很好奇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幺蛾子。

    只见一树把鞋子往旁边一扔,自己径直靠近火海,伸出手就往火里探。

    “我靠你疯啦?!”这举动把时章吓得不轻大喊一声,以为一树要寻短见。要不是手上还有个钻牛角尖的巫女,他恨不得直接冲上前把这家伙拉回来。刚吐完的七海回头就看见这一幕,顿时被刺激得不行。

    一树的手在火里炙烤着,他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回头看着众人。

    时章的目光顿时锐利了起来。

    因为一树的表情迷茫中带着点激动,更多的则是类似发现了什么的神情,让人想起澡盆中的阿基米德——他的嘴巴开开合合,好像在冲他们说着什么,但火苗的声音实在太大,他们根本听不清。

    这种表情绝对不是一个把手伸进火焰里的人会露出来的表情,除非他是受虐狂,或者他疯了……或者更合理一点的猜测——这个家伙根本就不是一树!

    时章思索着一路过来的情况,分析着什么时候给了它替换一树的机会。

    突然,他心底一凉,想到了一种令人绝望的可能性——万一刚刚自己开枪打中的不是什么铃原,而是一树呢?

    还没等时章想出什么名堂,七海直接就冲了上去。

    “我操!!!”时章快疯了,这一个个的怎么都喜欢往火海里冲呢?

    好在反倒是一树拦住了七海,把她带回到了后方。

    时章松了口气,这么看来至少这个一树是真的,但这样一来的话……

    一树走近:“你们听不见我说话吗?”

    “听不见,你到底……”

    一树打断时章的询问:“这是假的!”

    “啊?”时章愣住了。

    “假的!懂吗?假的!”一树指着自己的手,上面一点痕迹都没有:“焚心业火啊!焚心啊!”此时的一树就好像不会说话一样重复着这几个词,他知道这足够时章领会自己的意思了。

    “嘶……”时章明悟地瞪大了眼。

    “原来如此啊!”他重重锤了空气一拳:“他妈的原来如此!”

    “嘿,注意语言。”一树甚至反过来提醒了一下时章情绪波动所引致的脏话。

    “也就是说这些其实是幻觉吗?”七海也跟着松了口气。

    “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幻觉。”一树摇摇头:“类似时章说过的‘信即是真’,万一脑子里还有一丝一毫对自己的怀疑,没有坚信它是假的的话,这些火焰就是真的,但一旦坚信了……”一树又上前把鞋子扔了过去,再拉回来的时候鞋面上清清爽爽,哪还有一点热量?

    “会留下痕迹,这不是幻境那么简单。”时章的眼力够老辣。

    “什么意思?”小野寺小心问道。

    “我们冒雨过来,鞋子已经进了水,直到刚刚都还没干,但现在……”一树翻转着鞋子,已经不见一滴水珠:“这说明至少在我们认为这些火焰是真的的时候,它确实是真的,而就算我们意识到它只不过是假象,那时候留下的痕迹也不会消失。”一树示意众人往舞台上看,火海没了踪迹,什么美佳,铃原也消失了,舞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一片焦黑。

    “嘶……”七海一阵后怕:“还好你发现得早啊。”她冲上去的时候那热浪真不是盖的,到现在都心有余悸着呢!

    一树倒很谦虚:“我也是被时章启发的,这场戏一开始给我们的精神刺激太大了。”

    “用极具冲击力的场面吸引眼球,让人忽略其中的真实内在,魔术师的基本技巧。”时章现在的的心情着实好不到哪里去,他懊恼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震撼的视听冲击?火海对五感的遮蔽?这些都不是借口。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树重新穿好鞋,用一个成语做出了总结。

    “这次的邪灵真狡猾!”小野寺忿忿不平道,她之前遇到过的敌人都是弱智一般的鬼物,砍成两半就完事,哪做得出这种设计。

    “嗯,大家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一树提醒了一句,虽然大家的表情看上去都挺重视的,但多注意些总没坏处不是?

    舞台一片狼藉,台下的场地作为看戏的地方却是完好无损的,众人简单整理了一下心情就朝出入口走去。

    不料就在这时!

    整个礼堂轰隆隆地颤抖了起来,四处都传来响声,震得四人几乎站不住脚,纷纷半蹲放低重心,左右顾盼。

    “怎么了怎么了?地震了吗?”时章赶紧稳住身形,顺便拉住跟地面一起晃个不停的小野寺和七海。

    事发突然,一树也很茫然,自然说不清什么一二三四。

    礼堂顶部架设着安着聚光灯的钢梁,这会儿震得厉害,竟直接歪了两三条下来,一声重响直插进场内的木地板中,吓得一树连跑带跳地就朝入场口赶了三步。

    “不妙,再这样下去整个礼堂都要塌了!我们得赶紧出去!”一树大喊,用肩膀不断顶着入场口的门。

    时章赶来帮忙:“这豆腐渣工程,工程总监放在我们龙之州是要吃枪子儿的!”

    一树以前从来没听过用豆腐渣来形容建筑的说法,当下新奇了一番,但很快就恢复思路:“不快点逃出去的话我宁愿吃枪子!”这不是没有理由的,礼堂逐渐崩塌的同时四处也燃起了火焰,正在逐渐封住场地中的空间。

    “幻觉?”时章不自信地疑道。

    “我觉得不是,咱们根本就没破火属阵眼!”一树提醒众人他们现在可是在阵眼中心呢。

    时章一惊,火属阵眼声势如此浩大,但木属阵眼三下两下就被他们烧掉了?这已经是阵眼层次上的差距了,五行法阵讲究五行均衡,阵眼之间是断然不会出现这么悬殊的差距的——五行阵眼生生不息,但要是一朵火苗被一盆水直接就浇灭了,还生个哪门子生。但现在情况紧急,他也没时间在这上面多想,只能是更努力地撞门。

    “砰!”

    门被两人撞开,走廊里顿时涌来一阵热浪——从房间里蔓延出来的火势已经将走廊烧成了一片火海,这就算了、几个房间里还不时传来爆炸声,难以想象房间内部现在是什么个状况,这场面俨然是【焚心业火】的放大版,在里面走一圈估计直接就算火化了,尸都不用收。

    眼看此路不通,一树果断指挥众人回头往舞台跑:“从舞台后面出去!礼堂是有后门的!”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在教学楼仔细看过胥方高中的地图,不然他们十有八九要在这里抓瞎。

    舞台上四处燃烧着火焰,但蔓延而来的火势显然不能和刚刚幻戏中的火海相提并论,一口气冲过去还是没问题的。

    一树一脚踹开通向舞台后面的化妆间的门,也来不及看,领着众人就往里钻,跑过一排排挂着演出服的衣架,再跑过连成三排的化妆台,终于是到了走廊上。

    后面的走廊的情况比起出入口侧要稍好,但火势也差不多要连成一片了,一树赶紧吩咐其他人跟上,自己捂着口鼻率先往礼堂后门的方向冲。

    好热……四处都是火,肆无忌惮地狞笑着,朝自己的方向逼过来。

    小野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迷茫,自己手中的刀在这种场面下似乎和一坨废铁没有区别,那自己那么多年的训练,典狱司大人一板一眼地纠正自己的动作又有什么用呢?现在精准又有力的一刀和随随便便挥出一刀又有什么区别呢?说是斩鬼,可现在连鬼都没见到,就要死在火海里了吗?

    小野寺想起了美佳的惨叫。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吗?

    她害怕了,她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过,她害怕自己被像一袋垃圾一样折磨,在痛苦和绝望中成为一团苟活的烂肉。

    她从小就在神宫里长大,神宫里的大人对她来说就像自己的亲人一样,上到神主大人,下到负责清扫神殿的净司,都是她的家人,她能够说出每个人最喜欢吃的菜和最讨厌的修习内容,每个人的声音和面容仿佛都在自己脑海中清晰地浮现。

    但是到此为止了吗?自己就要再也见不到她们了吗?小野寺此刻心里仿佛空了一拍,随之涌上心头的是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撑爆的惊惶。

    “不要慌,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平淡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即使是陌生人也能听出这声音中的轻描淡写和玩世不恭。

    “可是要是我们被发现,那就……那就……”小野寺却是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在神宫内号称【望川花】的白风铃大人问自己拿来钥匙,居然是要来厨房偷酒!?这要是被抓住了,那就不是简单的站桩能解决的事情了。

    “有何不可?”翘着二郎腿坐在五米高的柜子上喝酒的那位大人丝毫不乱,嗓音中还带着淡淡的慵懒:“你过几年也是要成为斩鬼巫女的人了,记住,出刀的时候要心如止水,不然带着满腔思绪出刀,斩的就是你自己了。”

    这话小野寺哪里听得进去!自己甚至还没到有资格握刀的阶段呢!她只是心急如焚地在底下转着圈,也不敢催促那位地位高得不行的大人。

    “好啦好啦。”小野寺还没看清动作,大人她就轻飘飘地落地了,衣袖纷飞,像一只蝴蝶一样,煞是好看。

    “我不会亏待你的真岛,明天给你加餐怎么样?”她笑着说。

    “真岛?”小野寺欲哭无泪,感情一路上嘘寒问暖,跟自己聊的那么欢的大人是认错人了啊,她突然很失落,这种失落甚至压下去了对被一向纪律严明的典狱司大人抓住的恐惧感。

    “怎么?不喜欢加餐?那我可以……”

    话音渐隐,低着头的小野寺还以为大人要好好想想给自己什么补偿,刚想开口说什么,却突然发现厨房的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影。

    小野寺瞪大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因为她看到人影背后斜伸出两条巴掌宽的影子,左上方那端的中间还有一个像五瓣梅花一样的凸起。

    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把刀,天下秋,春夏秋冬的秋。

    那么人影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典狱司“掌律之雨”,【沁山雨】大人。

    小野寺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崩塌:完了,一切都完了,沁山雨大人可是出了名的严厉,被她抓住的后果……她已经不愿意去想了。

    在慌张中不自觉地又低下头的小野寺没能看见那把刀是怎么出鞘的,甚至在那声清越的敲击声后才注意到两人已经交上了手。

    刀光在狭窄的厨房门口交错,小野寺的眼神完全跟不上她们出刀的速度,连带着思绪都变得粘稠而迟滞,好像两人不是在对刀,而是在合力搅动名为时间的大缸。

    她骇然地踉跄后退——那是怎样的刀意啊!冰冷,果决,似乎要斩断面前的一切——包括空气!这就是典狱司大人的实力吗?

    然而另一位呢?白风铃大人不应该只是精通阵法的才对吗,可她正在自己身前,对上了那把大名鼎鼎的天下秋却不落下风?小野寺突然想揉一揉眼睛。

    望川花大人的刀法?从来没有人提过。

    可这是什么?

    白风铃大人的头绳散开了,长发飘过小野寺的眼前,遮住了她的视线。

    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小野寺看到那个东西的时候真的揉了揉眼睛——

    那是半截钢勺,就是每次用餐的时候用来舀汤的长柄汤勺;摸上去凉凉的,即使放在一整锅汤里也不见多温热的汤勺;另外半截被握在白风铃大人的手中的汤勺。

    这位大人……用一把汤勺就挡下了“掌律之雨”的攻势?

    小野寺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在建这个厨房的时候我就跟阿木说过你肯定会过来偷酒的。”门口的身影把刀收回背后。这是小野寺第一次听到“凶名”在外的这位典狱司大人说话,声音很冷,但也很好听,就像初冬夜色下将绽未绽的樱花。

    “这个汤勺得是你赔哟。”身前的这位大人却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口气,就好像根本不在意身前这位的身份似的。

    “是你弄坏的。”回答的情绪完全没有波动。

    “要是你用刀背它怎么会坏。”理直气壮,莫名其妙地理直气壮。小野寺觉得这一切太迷幻了,神宫内两位地位崇高的大人,居然在这里争论该是谁赔汤勺?

    “哼,我会把这件事禀告神主大人。”

    这次望川花大人干脆就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左手的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口。

    虽然背着光,看不清沁山雨大人的脸,但小野寺能感觉到她的视线看向了自己。

    “……”小野寺的心凉了半截。

    望川花大人“哈~”地一声放下酒瓶,回头道:“心如止水啊,小野寺真纪。记住了,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是来自龙之州的一句古话,你说是不是啊?”最后一句话她问的是门口的那位。

    没想到沁山雨大人居然点了点头。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大人这样对小野寺说,门口的那位也让出了一点空间。

    小野寺走了,她走的很心不在焉:原来望川花大人是知道我的名字的吗?她能听见身后传来两位大人的说话声,是还在纠结汤勺谁来赔?听不清楚。她现在心里全是厨房里的刀光,望川花大人的长发和她最后跟自己说的话。

    心如止水……吗?

    ……

    小野寺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她握住腰间的长刀,并未抽出,而是连鞘一起拔起,像使枪一般往右一突,正好把跟着一阵火浪飞过来的椅子顶了回去。

    时章讶异地看着小野寺,她的表情淡然得就像走在一条石板路之上,她出刀迅猛而又精准,绝不浪费一丝力气,间合也随时处在最合适的区间。

    时章不知道这叫什么,高人风范?顶尖气势?还是什么,传说中的人剑合一?剑人?

    小野寺甚至有功夫帮殿后的时章清除两侧的障碍,她一脚踢翻朝中间倒下来的储物柜的时候真是潇洒极了,分明是在火海中争分夺秒地冲锋,却好似在后花园赏花一般闲庭信步……好吧,时章承认其实没那么夸张,只不过这场面冲击力太强,让人忍不住脑补了一下。

    “砰!”众人赶在肆虐的火焰彻底包围前冲出了礼堂,被雨浇了个透心凉的同时也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呼……省去了拍火苗的功夫呢。”一树苦笑着,就出来了这么几秒钟的时间他的毛衣就已经湿透了。

    时章是唯一一个全程关注了小野寺的表现的人:“你这家伙……不得了啊!”他看着小野寺惊讶道。

    “其实……最后是我亲手做了一个木汤勺放回厨房的喔。”小野寺笑着,答非所问。

    “什么?”时章一头雾水,另外两个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儿正忙着捋着滴着水的头发呢。

    “没事~”小野寺俏皮一笑,转过头去,看着身前在雨中燃烧着崩塌的礼堂发起了呆。

    肆虐的火光让礼堂成为了此时胥方高中最亮的一角,一树到现在都不知道火势的来源究竟在何处,只是看着礼堂逐渐倒坍,礼堂内部各处的火焰渐渐被雨水浇灭,混合着焦木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