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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香如故

    庭院里栽种的是在樱岛不怎么常见的玉兰,在一月的寒风中倔强地开着几朵白色小花。

    一树和七海并肩走在石径上,手里各自捧着一杯赤坂泡的热茶。

    一路无言,两人只是时不时低头啜饮一口茶,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作。

    侧厅方向隐约传来女人的呜咽声,混在呼呼的风声里,带着寒风一起如泣如诉。

    那是女孩的母亲,一个她们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就亲眼目睹她惨死在自己眼前的女孩的母亲;这远比“可怜”二字要能更加准确地表达出这一事实。

    就像寒风中的玉兰花,任盛开时是如何的“色白微碧,香味似兰”,被风吹落后,在行人的鞋底被碾成泥土的一部分时仍然那么脆弱。

    “为什么……?”

    七海瓮声瓮气地问。

    “神主先生说那种诅咒寄生在人的……”

    “可是……”七海似乎并不想要一个精确的学术性回答,她打断一树的话:“可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明明她就在我们面前,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

    尾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

    “唉……”一树叹了一口气,站定,握住七海的手。因为一只手要拿茶杯,所以他只能让另一只手的手掌尽可能地张大,包住七海的拳头。

    但七海下意识的伸出了她的左手,让两人以一种小学生扮家家酒时才会出现的反握手(诸位可以自行尝试,用自己的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在公众场合记得动作隐蔽点,免得让路人误以为你在结印)的方式进行接触。

    “听着。”一树看着七海的眼睛,认真地说:“这就是作为调查员的我们存在的意义。”

    “我们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这世上少发生一点这种事情,不再让无辜的孩子因为误入所谓的‘禁地’而受诅咒折磨;不再让外地游人因为没有遵守某地莫名其妙的习俗而遭厄运缠身。既然恐怖电影里的主角们遭遇这种破事儿的时候无处说理,我们就得帮他们问一句:这他妈的有道理吗?”

    七海看着情绪罕见激动的一树,脸上露出几丝笑意:“可是你说,自己成为调查员就是要探索那些未经探索的世界,发现那些未被发现的事物啊。”

    “科学……那什么,求知欲是作为调查员的源动力嘛,这两者不冲突的……”一树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平复了一下心情,讪讪道。

    “说得好!”

    赤坂拍着手掌,从一条小道上拐了出来,边走边豪迈道:“求知欲正是我们的源动力,这句话说的在对不过!老头我今天就想问……”

    “你跟踪我们?!”七海指着赤坂,难以置信道。

    “呸!”老头急了,跳脚道:“我闲的没事跟踪你们干什么?姓时的小子下去休息了,正闲下来呢,就想着出来开导开导你们俩;看你俩的情绪好像调节的不错,就寻思着和这小子探讨探讨学术问题,谁曾想刚一现身你这丫头就泼了好大一盆脏水在我头上,冤也,冤也!”

    有人在旁边冷笑一声:“看样子,赤坂爷爷你还真不是针对我,而是就喜欢打扰别人是不?”

    赤坂一见来人模样,瞬间没了声势,小跑过来对一树说了句:“留在这儿吃晚饭,晚饭后我们再来探讨探讨学术问题,一言为定哈!”就在寒风中顶着他稀疏的白发,一溜烟跑走了。

    “哼。”风间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老头子没坏你们好事吧?”

    一树有些尴尬:“什么好事,没有好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发现,这位望川花虽然洗了澡,换了衣服,梳了头发,还重新化上了精致而不显浓艳的妆,但她眼底露出的那一丝的疲惫是做不了假的。

    “你是说跟我在一起就没好事咯?”七海抛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问题。

    “不是不是不是……”一树连连摆手:“不是这个意思……”

    “好啦,别逗他了。”风间桐向下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因为小野寺的死对我们心怀芥蒂。”

    一树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在刀祠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风间桐闲适的倚靠在树旁,随手摘下一片玉兰花瓣:“这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你把她当成了朋友,这很好。”

    “我……”一树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她举起一根手指打断了。

    “但是,你必须要明白一点,狱歼道也好,斩鬼巫女也好,振铃巫女也好,白风铃典狱司也好……我们的使命,就是干这种事情。”

    “我一共主持过七次驱魔,成功了五次,失败了两次——今天过后,这个失败的次数就要变成三了。”她仰着头,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洁白的花瓣,橘黄色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手指上,衣服上,就像罩上了一层薄纱。

    看到这一幕的人才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正处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

    “你们觉得整个狱歼道的白风铃和典狱司加起来有多少人?”

    她比了一个四的手势:“四个人,只有四个人。我、杏子、小鸣,还有一个称号【澄天镜】的家伙,加起来就是全部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在接待贵客的中途赶过去主持驱魔仪式:驱魔仪式必须要白风铃主持,而澄天镜出去后,我就是神宫内唯一的白风铃。”

    “刚刚时章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为什么他见到的巫女都是年轻少女。”她看着手上的花瓣,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很简单,因为年纪大一些的都死了。”

    “这一行没有什么寿终正寝的说法,她们死完,就轮到我们,我们死完,就轮到再年轻些的那一批了。”

    “如果今天我也不在,神主大人会从振铃巫女中选出最优秀的一位来主持仪式,可能是二条,可能是神乐,也可能是霞。”

    “她们都是很优秀的孩子,但还没有主持驱魔的经验,他们能成功运转阵法吗,能顺利维持仪式吗?”她喃喃自语。

    “如果是他们来主持,那今天可能死的就不仅仅是那孩子了,可能是天江杏子,可能是中野鸣,可能是入江代一郎,可能是我,可能是你,也可能是他。”

    “的确,他们任意一位都有独自斩杀这种程度诅咒的实力,没有我主持法阵,持剑的肯定也不止杏子一人。但倘若谁在诅咒最虚弱的时候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及时出刀,让诅咒彻底实体化,甚至附身到我们中的一员身上……”她没有说下去,捏碎了手上的那片花瓣,碎屑随风飘落,不知所踪。

    “我说这些并不是不是诉苦,只是想告诉你们,振铃巫女也好,斩鬼巫女也好,我们生下来就是为了死在这条路上的。”

    “这是一个斩鬼巫女最好的结局。”风间桐的视线望向远方,越过稀稀拉拉的树叶和山,望向夕阳的方向

    “……”一树凝视着望川花,吹走花瓣的那阵风还没有停,将她的发丝和衣襟卷起,和其他被吹落的花瓣一起在风中打着转儿。

    “明白了。”一树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倒转:“敬那些前辈们。”

    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一秒钟之前自己把茶喝完了,没有东西能洒出来。

    望川花笑了笑,指着脚下的泥土:“以落花敬之。”

    “对了”她好像借这两句话想到了谁:“别看赤坂爷爷平时酸的掉书袋,其实是很有真才实学的,他找你应该是真的有什么正经内容要谈,晚上还是去一趟的好。”

    “哦,好。”一树点头。

    “落下的花瓣已经落下了,仍在枝头的花蕾更要怒放。”望川花走之前留下这么一句:“在伊势神宫,落花从来就不是消沉的意象,所以二位。”她转头,一笑嫣然:“晚饭时帮忙盛饭,记得一块肉都不要给赤坂爷爷留噢。”

    一树还没搭话,旁边的七海抹了把脸,重重点了点头:“嗯!”

    ……

    吃完晚饭,一树正坐在盖了毛毯的藤椅上看星星,赤坂在他旁边指指点点。

    “好你个臭小子!”赤坂吹胡子瞪眼道:“方才你也不知道给我老人家一个台阶?各退一步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一树翻了个白眼:“您自己说不稀罕那肉的,我怎么好意思和您对着干呢?”

    “你!你!”赤坂恼羞成怒地跳了两下:“唉,罢了,一顿不吃肉,也不是受不了,你们待会就要走了吧?”

    一树微微颔首:“嗯,就不在这儿过夜了。”

    “我还不想你们在这儿过夜呢!哼!”赤坂气哼哼道:“总之,你下午说的那句话非常有意思,老夫很喜欢。”

    “噢。”一树道:“那句‘茶杯里有蚂蚁’是吧?看不出来赤坂爷爷也喜欢蚂蚁啊。”

    “屁话!”赤坂又跳脚了:“我喜欢蚂蚁干什么?我说的是你那句‘求知欲是调查员的源动力’!”

    “噢。”一树点头:“噢?”

    “净扮怪相。”赤坂鄙夷道:“你是无神论者还是有神论者?”

    “我是不可知论者。”

    “典型的调查员。”赤坂又鄙夷道:“德行!”

    “您把我叫过来就为了问这个?”一树疑惑了。

    “托你们几个打菜小鬼的福,我虽然吃饱了,但还没撑着。”赤坂翻了个白眼。

    然后语气一缓:“感觉怎么样啊,这个地方。”

    “伊势神宫吗……”

    冬夜晴朗无云,神宫里又没什么光污染,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挂满星斗的夜空。一树晃着很有些年头的藤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即使相遇不过一日,这儿的人们还是给一树留下了算不上深刻但十分清晰的印象。魅力十足的【望川花】风间桐也好;单纯而藏不住心事的【巡江木】中野鸣也好;严肃冰冷却内心重情的【沁山雨】天江杏子也好,再到比起外表的儒雅,其个性的果决给一树留下的印象更深的入江神主和旁边这个絮絮叨叨情绪化却又博闻强识的赤坂老头,都让一树意识到,他们不是纸面记载的那些冷冰冰称号下的冷冰冰的人,他们也会笑,也会哭,也会不好意思,也会恼羞成怒。他们也是人,活生生的人。

    以三位巫女为例,她们个性迥异,言谈不一,举止有别,但在职责所迫的冷酷之外,她们的内心无不充满着善良和温情,狱歼道也绝不像名字一样只有残酷的训练,对脱离了软弱的她们来说,情感也是一种力量。

    一树仰着头,脑袋靠在摇椅上,视线却并未聚焦于漫天星辰,而是在回忆着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

    从后山的符阵开始,再到决定面试FAIU,与原有的生活告别,然后经历了第一次留档事件,和七海一起过了圣诞节,遇到了时章这个大过年跑来樱岛旅游,或者说,“访问”的家伙;像文化祭似的一路参观寺庙,甚至还撞上了人生中第一起C级事件,今天又在伊势神宫里亲身体验了一次驱魔仪式。

    这几个月来的生活已经完全偏离了原有的轨道,而自己作为一个菜鸟调查员居然已经开始慢慢适应这种节奏了,七海、时章、小野寺;千年此方、白鹿已司、吹石直哉、千叶瑶;青木玧、加山降代,还有其他未曾谋面的调查员们……想必在今后的调查员生活中,自己也会和他们渐渐熟悉起来吧。

    “伊势神宫么……”一树重复了一遍。

    “不坏。”

    “嗯……”出乎意料地,老头并未对这个回答发表什么意见,摸了摸胡子就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珠扔给一树:“看样子我也没什么要问的了,这个魂丸就送给你当个纪念吧。”

    一树接住这个眼珠大小的“魂丸”,蛋疼道:“您还真就只问两个问题啊。”

    老头白眼:“你懂个屁。”

    一树把珠子放到眼睛上:“行行行,我懂个屁,这个魂丸又是什么来头啊?”

    此珠浑圆天成,通体暗绿,但光泽普通,重量寻常,结构和透光度都与玻璃无异,看上去就是一个……比较圆,质地比较均匀的玻璃球,小学生们会为此争破头的那种。

    “就是用那些死魂风灯碎片融磨成的珠子啦,名字是我随便起的。”老头的回答果然在让人失望这件事上没让人失望。

    “真是恶趣味,居然……”一树话说到一半,脸色突变:“卧槽这些碎片是要交给FAIU的啊?!”

    老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一树:“又没有全部融掉,不然你手上这个就能给你当篮球打了,你也不看看珠子才多大。只用了三片碎片而已,你们调查员不是有事件结束后从里面中拿点纪念品的‘不成文惯例’吗?”

    一树咬牙:“没听说过!”

    老头若无其事道:“咦,那是你太年轻,哎哟别这么看我啊,那儿好几百块碎片呢!少三块不会怎么样的嘞!”

    “唉。”一树把珠子放进口袋里:“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您的心理年龄。”

    “臭小子!老头我活了大半辈子,走过大江南北,岂是你这种小小调查员……”赤坂又开始抓着一树吹胡子瞪眼了。

    “好好好。”一树告饶:“算您当年驰骋五十铃川,我甘拜下风……”

    “哼。”赤坂不屑道:“怎么,你以为我说的大江南北指的是五十铃川!?五十铃川也叫江?”

    “咦,那是哪条江?”一树有些好奇。

    “去去去”赤坂挥手道:“下次见面就告诉你,现在你该走了。”

    一树一转头,果然看见千年此方站在院子口,七海和时章站在旁边朝他招手。

    “嗯……那我走了啊。”一树也没什么好说的,简单跟赤坂道别后就走出了院子。

    一只猫头鹰落在树枝上,然后又“扑啦啦”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