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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衡性排除

    一树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睁眼了,但这次显然有所不同:他并未感到腰酸背痛,也不觉得头昏脑胀,甚至连口干舌躁、精神萎靡等异常都没有感觉到。这让他不由得认真考虑起了自己是否又是处在一个虚拟空间之中的可能——如果真是的话,那还挺好的,那就不用上厕所了。

    不仅如此,一树睁眼后看到的是一片他在现实世界从未见到过的,蔚蓝无暇的天穹。

    天空是如此宽广而宏伟,让人情不自禁的生起渺小之感;洁白的云层遮蔽了太阳,天地间的光线明亮而不刺眼;大概是因为周围并无高楼大厦的缘故,天穹看上去十分高远。

    不,不仅是没有高楼大厦,这地方简直像是一个失落的原始文明一般,连现代一些的建筑都不曾出现,放眼望去尽是石头,石头和石头。

    一树坐了起来,环顾四周,然后他就明白了他所听到的潮声从何而来:他和七海正躺在一座柱形的岩岛之上,岛屿不大,勉强能容纳两个睡姿像七海那样嚣张的人横躺;岛面很平,平整得像是被横向切了一刀似的,岩石上的风蚀痕迹则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这座岛屿久远的历史。

    这里说是个岩岛,不如说是根岩柱——岛出奇的高,沿着大致能有90度的侧壁往下,得快几十米才到海面,不然海潮拍岸时溅起的水花早就泼在两人脸上了。

    而一树放眼望去,看见这种岩柱三两成行地插在海里,一直延伸到天边的尽头。

    这算什么?一树犯难了,他从未听闻过这种地形,也难以想象什么地质运动会造成如此富有艺术感的地貌。

    海水很蓝,蓝得让人有些恐惧,一树虽不是海洋学家,但他明白,这是因为这片大海的深度远远超乎自己的预计,以至于海水散射出了更多的蓝光,看来这片大海绝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好相处。

    说到光谱和散射,至少这里的太阳不是绿色的,一树想。

    他轻轻跳了两下,确认了这儿的重力跟地球没什么区别,然后谨慎地趴在岩壁边缘,眯起眼睛,试图观察海水在岩壁上留下的涨潮退潮的痕迹,无奈隔着这么远,实在是看不太清这黑不隆咚的岩石表面有没有潮渍。

    一树深吸了一口气,想象自己是一台空气质量分析仪,认真品鉴着这里的空气,当然,他什么也没品鉴出来,然而什么也没品鉴出来本身就是一个信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如果有一个地方,它看起来像地球,重力跟在地球上没两样,呼吸起来也像是在地球,那么它就在地球上。于是一树初步认定了这儿是地球。

    两人所在的岩岛并非孤岛,左侧有一条破破烂烂的简易木桥连通着另一座大得多的岩岛,那儿有一处看上去十分庞大的石制洞穴,至少一树不用担心会在这里被困死了。

    就是这木板桥的结实程度着实堪忧,看上去摇摇晃晃的,贸然一脚踏上去保不齐就栽海里喂鲨鱼去了,虽然不知道有没有鲨鱼就是了。

    一树伸手摸了一把桥上的绳索,惊讶地发现绳索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松软湿润,纤维甚至仍然保持着一种堪称紧致的程度;绳索上的木板也没有多少受潮的迹象。这对于一座在这儿不知待了多少年岁,日夜经受海风吹蚀的木板桥来说是十分不可思议的。

    要么这座桥是不久前建的,要么就是有人定期对这座桥进行修缮,而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说明虽然这里的设施十分简陋原始,但至少并不是什么长年无人出入的失落遗迹,这算是一树醒来之后遇到最大的幸事了。

    难怪建造石穴的人有凿开山壁,堑平石沿的能力,却仍在使用这种简陋的木板吊桥。看样子很可能是受到了建筑材料和交通需求的双重限制,毕竟在这儿修一座专门通向这么个小岩岛的石桥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些。

    只不过那石制洞穴的门就像是由神话中的巨人督建的一般,目测足足有六七米之高,一树实在想不到除了用来运输超大型物料之外的任何合理解释,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用屁股也能想到,这座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吊桥绝对无法承载拥有那种体积材料的重量,总不可能他们每次都牵着一大把气球过桥吧?

    一树思索未果,只好简单地将其定性为“宗教式崇拜带来的工艺过剩”,就像教堂拱顶气派的琉璃彩绘天窗和创世纪壁画一样。

    妈的不对啊!一树突然反应过来,刚刚自己是不是想过这儿很可能是个虚拟空间来着?如果不是虚拟实境的话,要如何解释他们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被送到这种远离现代人类文明的地方就成了问题了——一树可不觉得赌局会做出把他们催眠,然后空运到南美的某个原始森林去这种事情。亏自己还在这种细节上磨了这么久,现在想想简直认真得可笑。

    一树推醒七海:“别睡啦!”

    “呜?”七海朦胧的睡眼受到阳光的刺激,登时一瞪:“嗯?怎么了?这里……”

    她转了转头,迷茫道:“……是哪?”

    一树只是朝她摊了摊手:“我们的意识好像又被传送到某个虚拟实境中去了,你记忆里最后的片段是什么?”

    “啊?”七海的意识有些不清醒,但她还是努力回忆着:“好像是……二十一点?”

    “我姑且确认一下。”一树问:“你说的二十一点不会是时间吧?”

    七海白了他一眼:“是扑克游戏啦扑克游戏。”

    “嗯……”一树再次环顾四周:“我也一样,看样子赌局是在二十一点决赛进行的过程中把我们送过来的。”

    “不是……为啥啊?”七海很疑惑:“哪有打到一半搞这出的?”

    “我也想知道啊。”一树苦笑:“赌局的想法不是我等凡人能琢磨透的,还是出去了再问吧。”

    然后一树就跟七海说明了一下他刚刚的分析和判断——虽然据他推测,这儿有很大的概率是个虚拟世界,但好歹自己刚刚像模像样地分析了那么久,不找个人说出来的话,总感觉那部分时间就那样毫无价值地被浪费了。

    “噢噢。”七海听得倒是很认真:“可你不是说这里是个虚拟世界吗?”

    “虚拟世界嘛。”一树一脸正经:“好了好了,我们走吧。”说完抬腿就要过桥。

    “喂!”七海指着吊桥,紧张道:“那玩意儿看上去就超危险啊!”

    “没事的。”一树抓住绳索晃了晃,看得七海一阵心惊胆战:“我检查过了,简陋归简陋,这桥还算结实,走两个人没问题。”

    “而且刚刚不也说了,这儿八成是个虚拟世界。既然这是唯一的路,就没有不走的理由吧。”一树笑:“总不能跳下去游泳。”

    “有道理。”七海点头,握住一树的手:“那走吧。”

    一树说得信心十足,但真正走上吊桥时还是不免心里犯怵,一边提醒七海“别往下看啊”一边小心翼翼地牵着七海的手,一步一步有惊无险地挪了过去。

    “呼。”一树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以免一个不注意被风吹成个感冒,那就糗大了。

    他仰头端详着这面高大的石门——说是石门,其实只是入口处的一个石制门框,上面没有任何被雕刻或切割过的痕迹,也没有经堆砌的手法,反而像是跟这个洞穴一样,是从一面完整的石壁上凿出来的,证据就是石门内侧的片状纹理跟洞穴地板上的纹理十分相似。从纹理的方向和出现位置上可以判断这不太可能是凿石工具留下的痕迹,而应该是地质学上的“风化卸荷”,原先在石门和地板之上是有自然形成的岩石结构的,洞穴也一定不像现在这样平整——那些岩石被凿开之后,其下的岩石暴露在大气中,以表面水平的方式膨胀破裂,显出片状裂纹,搞不好在洞穴刚修建完毕的时候还有水力作用加阔裂痕。

    洞穴内部空间巨大,考虑到此处地形的特殊性,就算是在科技发达的现代,要把一个天然洞穴修整成这副平平整整的模样也不容易,这也让一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无论建造者是什么人,他们工艺上的技术力和贫瘠的实用性实在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断然不是审美的问题:他们有能力把洞穴凿平,凿出六七米高的石头门框,却不在洞穴里设置任何照明或运输的设施,就好像这个洞穴只是凿着玩儿的似的;他们有能力不搭设任何楔子而直接将麻绳固定在岩缝中,却采用了最不实用,最没有性价比的吊桥设计,开到了另一个表面不超过10平方米的,光秃秃的黑石岩岛上去。

    要较真的话,前者可以用洞穴的用途不明以及搭建的可能并非永固设施,而是相较而言不怎么稳固的可拆卸式设施来解释;后者可以用吊桥的建设本就是为了短时间内的通行,无需考虑以后的修缮和使用来解释,但随着一树继续在洞穴内走来走去,这种空中楼阁般的不和谐感就越是萦绕在一树心中,挥之不去。

    直到一树沿着一阶楼梯走上洞穴二楼,看见空旷的洞穴内铺着两张红色的地毯,正前方是一扇中世纪的巨型木制闸门,通过两个带铰链的传动装置控制,并且发现地毯也好,铰链也好,都像是昨天刚做好放在这里的一样,别说锈蚀磨损了,就连滴水积灰都没有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这地方是不是太奇怪了点?”

    “嗯?啊。”七海完全没有在意:“这里不是虚拟实境嘛,怎么可能跟真的一样啦。”

    一树很纠结:“但是也不该这么……”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想啊,为什么五感模拟的这么逼真,这种地方却像没制作完整一样,只放了个贴图上来呢?”

    “FAIU主脑的运算力问题呗。”七海说:“你不是说了吗,现在的虚拟实境技术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全方面的模拟,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漏洞的,喏,这不就是漏洞咯?”

    “不,不……”一树还是无法释怀:“这不是漏洞能解释的,再说了,谁会连岩石的风化过程都一起模拟了?何况从场景的设计思路来看也很奇怪,就算是AI的自我学习也不至于搭建出这么不伦不类的场景出来吧?”

    “巧合呗,我觉得就是你想多了。”七海继续坚持她的看法。

    一树皱着眉头,没有说什么。

    两人稍稍费了些力拉起闸门,外面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总算摆脱了光秃秃的岩石,至于这种地方怎么会长出如此茂盛的草,又是另一个未解之谜了。换了在其他地方,光是土壤的盐渍化都够这些随风摇摆的小草们喝上一壶的——字面意思的喝上一壶。

    草原广袤得无边无际,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尽头;脸侧吹来的风仍然带着大海的咸味,只是涛声渐渐消散在了风中——两人能感觉到他们是在缓缓向上行去的,像是走在一个巨大的缓坡之上,向着未知的目的地进发。

    天空仍然是那么高远,但云层已经越来越低,低得触手可及。又或许,只是他们在越走越高。时间的概念仿佛已被摒弃一般,两人也感觉不到累,只是走着,重复着一次又一次机械的迈步动作。

    不知过去了多久,可能是十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年,一栋建筑出现在了草原和天空的交界处,云遮雾绕地看不真切,只能看出大概是一栋石头做的堡垒。

    一树精神一振,虽然自己不会累也不会饿,但他也确实走得麻木了,甚至产生了种要在这里走一辈子的可怕错觉。

    但走到建筑物底下所花的时间一点也不比从石头洞穴走过来的时间短——因为现在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计时方式(没错,一树发现现在的自己连脉搏都没有),所以也有可能只是一树在重新打起精神后,很快地厌倦了“走路”这个行为而已。

    而走近之后,一树才看到了这个建筑的真面目:

    那是一栋……不,一座直插天穹的,用石头砌成的巨塔。说是石头砌成的其实不太准确,毕竟一树从未见过谁能把石头砌在空中。

    天空石塔的绝大部分体积都隐没在了云层之中,高耸入云这句话放在这里可谓是名副其实,从这里看像是一块超大号的,倒过来的黑石方尖碑,尖部略有倾斜,像一个平滑的滑梯,堪堪插在了地上,仔细一看,原来距离地表还有几厘米,像是某种文明层面上无言的炫耀。

    这个静静漂浮在空中的天空石塔从内到外都沉淀着古老的气息,就好像已经在这儿矗立了无穷无尽的岁月,历经了整个世界,整个宇宙的历史。

    从工艺上来看,天空石塔的建造者显然和石头洞穴的是同一批人:只存在于神话中的技力,同时遵循着某种纯朴的美学,把大巧不工这四个字书写到了极致。这让一树对其身份产生了浓厚兴趣:是外星人,还是远古时期的……外星人,要不然就是主观能动性最早的践行者愚公老兄?

    他借着石头的摩擦力爬上斜坡,又把七海拉了上来,这才放眼打量着石塔的内部。

    这里不像石头洞穴那样空旷得基本什么都没有,一树惊喜地在石塔内部的墙上发现了照明用的火把——燃烧着的。

    跟洞穴里的地毯一样,这儿的地上没有任何灰焦炭烬的痕迹,墙面上也干干净净,连被熏黑的印子都没有,仿佛时间被按下了静止键,又好像给火把设计程序的人忘了加上结束的流程,于是只好在这儿亘古地燃烧——就像这座天空石塔一样。

    “真是开了眼界了。”一树此时已是完全抱着来旅游的心态参观了,如果这还不是虚拟实境,那还能是什么呢?

    早就达到了这个心理境界的七海更是兴奋,在廊道里跑来跑去,不时摸摸墙上的古老划痕,问一树这是怎么回事,一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实话实说自己不知道,问了几次之后七海也不问了。

    虽然石塔内部还算有些内饰,但说实话,拿掉火把后跟石头洞穴的景象看上去还真差不多,至少他们逛了那么多个房间,还没能确认哪怕是一间房间的真正作用。这里出现最多的是火把和地毯,除此之外,整个石塔的设计只有空虚两字可以形容——石头洞穴好歹还只是空旷,让一树直怀疑火把和地毯在建造石塔的文明中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含义。

    在这个地方,原始美学、历史的厚重感跟工艺技术力与匮乏的实用性之间的矛盾交织在一起,足以让每一位试图理解此处建造思路的设计家或建筑师陷入癫狂。

    一树没有陷入癫狂,他逛得很开心,因为他已经放弃理解这些东西了:漂浮在空中的石塔?很壮观;永不熄灭的火把?那就烧着呗;始终崭新,不沾一丝灰尘的地毯?要是自己也有就好了,羡慕啊……至于合理性?算了吧,一树不想在一个明摆着不跟你讲道理的虚拟世界较真这些细节。

    在上了好几层楼梯,转了好几个弯,走过好几条廊道之后,一树和七海来到了一间比之前参观过的房间都要大得多的大厅,也是一间少有的,有阳光直射的大厅。

    甫一踏上大厅的地毯,一树的目光就被墙上挂着的东西牢牢吸引住了:那是一幅长宽约四丈的巨型油画。油画画框的设计、画布的材质均是一树闻所未闻,它外观华丽的风格跟这座朴素的石塔格格不入,就像一位穿金戴银的狐裘美妇屈身住进了茅草房般突兀,只有画布上的一只画得抽象至极的,紧闭着的眼睛看上去跟这里的诡谲画风算是如出一辙。

    “这眼睛画的真丑。”七海点评道:“我画的都比这好看多了,明明好好地画出了睫毛和眼睑,却把眼皮画得这么潦草。”

    这话倒提醒了一树:“哎,你说我们能不能在这儿留下属于我们的痕迹,刻个寒号鸟什么的。”

    “那我相信画这只眼睛的人看到后一定会奉你为知己的。”七海笑着拍了拍油画的画布。

    油画未经塑封处理,这一拍下去,画布就像个纸做的鼓面一样来回摆动,不仅如此,一树惊愕地发现油画上的眼睛正随着画布地摆动缓缓睁开,露出一个纯白色的,极富立体感而略带些透明的瞳孔。

    眼睛是心灵之窗,这句老话说得一点儿没错,一个灵动、活泼的眼神能充分反映出这个人的性格,在以罗马天主教为首的宗教传说里,被恶魔附身的人类则往往有着一双纯黑的眼睛。

    然而,这只眼睛是个例外。

    它的虹膜像是一张能吸收视线的,乳白色的网,使人盯上去就移不开目光;瞳孔则是比虹膜更透明些的莹白,很容易就让人忽视其存在,这也是这只眼睛看上去十分空洞,视线并未聚焦的主要原因。

    光是看着这只眼睛,就足够让人感到不安、恐惧了。因为即使它看上去拥有正常眼睛的一切结构,但画家置于其上的颜色也足以使看到的人内心拒绝将这玩意儿跟人类的眼睛联系起来,就如同某个“东西”试图伪装成人目却弄巧成拙了一样。

    现在这只眼睛已经完全张开了,它慢慢转动着眼珠,像是在盯着一树和七海,又像是在沉默着注视着世间万物——从这一意象上来说,它倒是跟这座天空塔一样的古老而神秘。

    “卧槽什么东西噢!!”七海差点没被它吓死,三步并作两步地挂在了一树身上。

    一树稍微好些——他是看着这只眼睛睁开的,虽然有些诡异,让人心里直发毛,但看上去对两人没有什么直接威胁。

    “额……”一树壮着胆子跟眼睛交流:“……你好?”

    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你好?”一树重复了一遍。

    眼睛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七海揪着一树的卫衣帽子,看着眼睛一动也不动,胆子也大了起来:“你好?你好呀?你好吗?”

    “为何将我从沉睡中唤醒,外来者?”眼睛的声音里同时有两个声部的嗓音,一个高昂轻灵,唱诗班一样的女高音,一个低沉苦厄,黑手党教父似的男低音,每念一个字都带着神圣的韵律,让一树联想到巴赫的几首赋格。这声音又像是直接从墙里传来似的,隐约能听出一些不属于这个房间的回声。

    这家伙说话怎么还喜欢倒装呢?一树在心里嘀咕着,然后抬起头,问眼睛:“你说外来者?那这里是哪里……不,首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说我们的语言。”

    一处似乎不属于地球的草原上的,一座肯定不属于地球的天空塔里的,一幅大概率不属于地球的油画上的一只说话喜欢倒装的眼睛,居然能和他们这些“外来者”交流?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虽然一树明知这儿很可能只是被设计出来的虚拟世界,但他就是想知道这只眼睛会如何回应他们的这个问题,或者说,这个世界的设计者给这个问题留下了何种解释。

    “我不会说你们的语言。”眼睛说,似乎是看到了两人脸上的不解,它接着道:“这是这里的规则。”

    “规则?什么规则?”七海迷惑不解。

    “这里?这里是哪里?”一树则继续自己的问题。

    眼睛一个一个的回答,它先是看向七海:“一切能互相沟通的众生都应互相理解。”

    然后它转向一树:“这里是格拉尔廷。”

    “格拉尔廷”四字的发音十分奇怪,像是在说南美雨林里某个部落的语言。

    “格拉尔廷?”一树学着它的腔调:“格拉尔廷是哪儿?”

    “格拉尔廷就是格拉尔廷。”眼睛回了一句很经典的废话。

    “好吧,我们换个问法。”一树说:“格拉尔廷,坐落在哪个大洲,哪个大洋,哪个星系,哪个星云——我想知道对这个地方的具体地理描述。”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眼睛眨了眨眼:“格拉尔廷坐落在所有的历史之上。”

    一树茫然了,他真的没看出来这个信息量少得可怜的地方有哪里和“历史”有关:“额……历史?”

    “历史包含了所有过去和正在过去的事,所有现在的事与所有未来和无可到来的事。”眼睛道:“格拉尔廷则在其之上,守望着所有过去和正在过去的事,所有现在的事和……”

    “好了好了,你说过了。”一树忙打断眼睛的喋喋不休,虽然它的声音很富有情绪感,但一树下意识地察觉到,这家伙说不定比这什么格拉尔廷里的其他任何一样事物都要机械刻板。

    “嗯……那咱们跳过这还蛮新颖的【历史】,你刚刚称我们为‘外来者’吧?”一树在墙边找了个小腿肚高的方形凸起坐了下来:“你知道我们从何而来?”

    “知道。”眼睛平淡道。

    “我们从哪儿来?”一树问。

    “从历史的一角来。”眼睛答。

    “噢,当然了。”一树翻了个白眼:“我就不该期待的。”

    “你有名字吗?”这是好奇的七海问的,看久了她还感觉这眼睛挺可爱的,有种树懒的感觉。

    “我不需要名字。”眼睛道。

    “那我给你起一个吧!”七海兴高采烈,像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捡到了只猫似的。

    “你无法给我命名,除了【祂】之外,谁都不能给我命名。”

    “他?”一树问:“他是谁?”

    “【祂】即是【祂】。”又是这句经典的废话。

    一树摇头叹了口气:“那他能给我俩命名不?”

    “自然。”眼睛道:“【祂】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哈哈。”一树干笑了两声:“等见到再说吧,我姑且还挺满意自己现在的名字的。”

    “那你知道我们的名字吗?”七海命名的劲头过去了,又让人家猜自己的名字。

    “知道。”眼睛说,样子跟刚才并无二致,仿佛只是说了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啊?”七海看向一树,两人面面相觑:“额,那你说我叫什么?”

    “神代七海。”

    七海一愣。

    “我叫什么?”一树问。

    “江川一树。”

    七海摇着一树的袖子,小声道:“怎……怎么办,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别急啊,你也入戏太深了吧?”一树哭笑不得:“你觉得FAIU设计的虚拟世界会不登入我们的名字吗?”

    “是噢!”七海恍然:“原来如此!”

    “那么……”一树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的,莫非你也全知全能不成?”这就是在拿眼睛口中的那个“祂”打趣了。

    眼睛仍一本正经道:“我远非全知全能,但你们在格拉尔廷,没有秘密。”

    “好吧。”一树笑:“那这样吧,你来说说……嗯,我最喜欢吃什么菜?”

    “紫菜豆腐汤。”眼睛几乎没有迟疑。

    “FAIU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么?”一树皱眉:“不会是千年此方那贱人把这个输到数据库里了吧?”一树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千年此方并未将此数据输入FAIU的数据库。”眼睛出乎意料地来了这么一句。

    一树乐了:“你还知道千年此方啊?”

    眼睛也并不对这种一问一答的对话感到不耐烦:“我知道。”

    七海觉着这种交流还挺有趣的:“那你知道我今天早上吃了什么吗?”

    眼睛沉默了几秒:“……概念错误。”

    “耶!”七海笑逐颜开,它当然不知道了,自己早上是在宿舍房间里吃的早餐,宿舍里可是没有监控的。

    “概念错误,什么意思?”一树不明所以——他也不知道七海今天早上吃了什么。

    “请定义【今天】。”眼睛说。

    “今天?”七海纳闷:“今天就是今天呀。”

    “定义啊……”一树想在这么个设定架空的虚拟世界还真挺不容易定义地球上的“一天”的,毕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行星运动。

    “你们这儿……格拉尔廷的计时方式是什么?”他想从一天等于二十四小时入手来给眼睛解释。

    不料眼睛道:“格拉尔廷没有时间,时间是历史里的概念。”

    “啧,你这概念贯彻得还真是彻底……”一树咂嘴:“好吧,我们那儿是有时间的,一天就是二十四小时,大概就是日出日落之间隔着的时间,然后‘今天’嘛……”

    一树在思考这家伙的程序是不是没有写入时间:“今天指的就是格里高利历2017年3月9号。”

    一树突然想今天不会已经过去了吧,毕竟在赌局上也没看时间,麻将最多也就用了一个小时,主要是那个入梦,不知道和现实的时间是怎么对应的——在梦里他们经历了几乎整整一天呢!

    然后就是二十一点……奇怪,二十一点决赛打完了吗?一树想不起来了,回忆的时候脑子里像是有根针似的,刺得一树脑仁儿生疼。

    算了,反正不管怎样,七海指的也是3月9号的早餐。一树想着。

    “已定义。”眼睛说:“你在‘格里高利历2017年3月9号’吃了两根快过期的巧克力棒当做早餐。”

    七海脸色变了。

    她凑到一树耳边:“我是在宿舍吃的,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个信息。”

    一树面色也沉重了下来:FAIU不会在宿舍里安了监控吧?这可是大问题!

    他严肃地问眼睛:“从实招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你们在格拉尔廷,没有……”

    “停。”一树打断眼睛,冷笑道:“如果你真的相信这种蹩脚的解释的话,来说说我小时候看过的第一本英文书是什么?”

    一树相信FAIU不可能知道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就算他们对自己的孩童生活经历进行过全面调查,也只会得出《好饿的毛毛虫》这个结论,但其实在那个低龄绘本(同时某种意义上也是一树的英文启蒙)之前,一树曾看过一本叫《镜中人》(Themaninthemirror)的,脏兮兮的英文画册,那才是一树第一次见到这门勾勾拐拐的语言的时候。

    “《镜中的男人》。”

    眼睛用莹白色的瞳孔盯着一树,一树在里面看到了眉头深锁的自己。

    一树又问:“在胥方高中的时候,七海开玩笑说的调查员守则第四条是什么?”他只是依稀想到七海说过这句话,并不记得她之后说了什么了。”

    眼睛的答复一如既往的迅速,就像早就备好了答案似的:“想唱就唱。”

    现在一树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他无法完全相信眼睛——短时间内突然告诉他“你所在的不是个虚拟世界,而是个堪比最荒芜虚幻的童话般的现实,一树本能地接受不了。

    “你怎么证明格拉尔廷是真实存在的?”一树抬起头来问道。

    “格拉尔廷并不真实存在。”眼睛却道:“一切真实存在的东西都将渐渐流于虚无,格拉尔廷不会,它是永恒的,不变的,横贯真实与虚幻的。”

    “好吧,这么说吧。”一树感觉他们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格拉尔廷是一个维度,或者说至少存在于一个维度之上,对吧?”

    眼睛沉默了一下:“某种意义上,对。”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格拉尔廷这个维度,至少不会像FAIU创造出来的那些虚拟世界一样,低于现实世界的维度咯?”一树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眼睛罕见地连续眨了两下眼:“何处是‘现实世界’?”

    “额,就是我们来的地方。”一树挠了挠头,解释道:“你不是称我们为误入这儿的外来者吗?”

    “没有什么‘误入’。”眼睛说:“一切都是注定的,包括你们来到这里这件事。”

    该死的决定论,一树想,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哲学层面上的争辩上:“那这样好了,你能不能,嗯……施展一些法术之类的东西,来让我们确信这里不是某个虚拟世界呢?”

    眼睛看上去像是摇了一下头——如果它有脑袋的话。

    “你们没有理解格拉尔廷,也没有理解我。”它如此说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