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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或是重逢

    “雪,一直在下呢。”

    “夜以继日,无休无止,就像唤潮一样。”

    这是一个在史籍——《亚律弦章》里被称作雪域的地方,在古老的封建时代,这块被狂风暴雪肆虐的高寒之地让极北的开荒者望而却步,并留下了“夫卡于”(即世界之尽头)的称呼。经过了千百年的变化之后,这里早已不是当初只有雪和泥土的不毛之地了。过去被称作“夫卡于”的地方,很多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只有风暴失去了它们的野性,一些坚强的生物才能在此立足。

    “夫卡于”在极北人民的心中是一种神圣而不可冒犯的象征,即使是今天为逃避战争而迁徙至此的斯托克人,也从来不敢以夫卡于人自居。封建时代传下的童谣如是唱道:“夫卡于”是半神的故土,雪虐风饕是半神的怒吼。所以,“夫卡于”是危险的,是不可逾越的,所以它的地理位置在极北所记载的典籍里一直发生着变化。

    如今的夫卡于代表着斯托克人身后这座布满悬崖峭壁的山脉,它就像一座高墙一般隔绝了人类对更北地区的探索,也符合了大部分极北人对“夫卡于”的印象。然而鲜有人知的是,它的地貌发生过很多次的变化,毕竟这里曾经发生过太多令人感慨的事情,比起这座山的历史,善良淳朴的斯托克人更在意的是从山内流出的,能让斯托克得以在此立足的,洁净幽雅的母亲河。

    斯托克人非常希望能够找到这条不冻河的源头,这是一个懂得感恩的民族,他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把源头保护起来,然而每次动身却都是无功而返。伴随着斯托克人逐渐习惯了定居生活并放弃了寻找源头这个想法之后,推动这项工作的就变成了旅行至此的冒险家们的任务。

    那些有专业器材且富有冒险精神的冒险家们,在经过十余年的对山洞的探索,得到了一个重大的结论:这条河流的源头在高山的山顶。很快,这项工作到此为止了,冒险家的希望更近一步的探索受到了斯托克人的阻碍,态度强硬的冒险家则被斯托克人“不会得到补给”更强硬的态度下抱恨离去。

    斯托克人并非无进取之心,一方面是“夫卡于”的概念让他们从精神上排斥冒险家作进一步的窥探;另一方面是他们始终相信,母亲河就像150年前手把手教会他们的祖上种植蓝雪稻的那位女神一样,都是高山上可望不可及的存在。自第三代村长开始,到现在第六任村长时,这个观点就已经深入人心。每当村里的孩子看到祠堂那座女神的铜像并好奇地问道:“这是位大人是谁呀?”,大人们总会深情地说道:“是她让逃避战事的祖先来到这个陌生、生存条件残酷的地方不再挨饿,不再受冻。我们非常感激她的奉献,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就像一直守护着我们的河流一样,神秘而又亲切。”

    高山之上的夫卡于,是河流的发源地,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地方。这里没有完整的生物圈,没有肉食性的动物,没有争斗、欲望与邪恶。只有终年不曾停息的落雪,和坚强地生活在雪域高原为数不多的动植物。最高的一处平地上,有一片终年不冻的湖水,这座湖被几百年前,故土的居民称作“安提拉”。

    在安提拉湖中央的浮冰上,远远能看到一块突起的白色物体,它看起来像是孩子们堆起的雪人,只不过在夫卡于最上方,普通的生物是无法存活的,更别说其他人类了。近看的话会惊讶的发现,这块白色突起的物体染上了几缕紫色,还有一丝看似是从嘴里的微弱呼吸冒出的水蒸气,这是一副被冻僵但还保留着意识的躯体。

    “雪,一直在下呢。”

    “夜以继日,无休无止,就像唤潮一样。”

    低吟一般的声音从嘴里传出,少女慢慢睁开了眼睛,这是如紫水晶般漂亮的瞳孔。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少女,她的意识逐渐恢复过来,紫色的长发和紫色的长裙,随着雪哗哗的抖落而逐渐显现。与此同时,安提拉中央开始浮起阵阵涟漪,湖面投射出了白色的光,紫发少女双手握住做祈祷式,整个过程持续了近十分钟。随着照耀着少女的光亮逐渐消失,少女的头顶又积上了一层雪,并随着少女一起无力地倾倒在冰面。少女看着天空的细雪轻轻地砸在自己脸上,伴随着一阵阵的空虚感袭来。她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因为这种感觉正提醒着她——又到了一年一度计算年份的环节,毕竟每次仪式结束都是一年即将结束的时候。

    少女伸出了手,雪落在了她的紫色的手套上,她不停地弯曲着手指,嘴里呢喃着,当再次弯到无名指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苦笑着说道:“今年,是第309次唤潮了,我的恋雪。”

    恋雪,是这位少女的名字。而唤潮,则是她刚完成的这项仪式的称呼。

    她已经至少在这里度过了309年的时光了。

    她是雪域的居民消失在极北世界视线后唯一的幸存者。

    恋雪虽然笑的很苦涩,但其实她早就已经麻木了。面对习惯的空虚和疲劳,她躺在浮冰上,抚摸着自己脸颊边的紫发打发着时间。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回想起和同胞们一起生活的时光。而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地守护着安提拉湖。以前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眼泪都止不住地往下流。然而时间真的可以麻木人的内心呢,几十年过后,她就再也没有因为这件事哭过了。她觉得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活着的惩罚。每当她想要轻生的时候,想到安提拉不能没有自己的时候,她就告诉自己必须要活着。这是她母亲生前最后的愿望,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一年一度的唤潮,是恋雪作为“守河一族”的职责。守河一族需要净化安提拉以及下游一年以来所积累的污秽。每年参加唤潮仪式的少女被称为“守河之女”,通过吸收并引导河流污秽,从而净化整个安提拉。这个过程持续一到两周的时间。正是每年守河之女含辛茹苦的奉献,才能使安提拉能一直成为世界上最干净的水源源头。纵然守河之女拥有净化污秽的能力,也是需要休息两到三年的时间才能使自己的身体恢复正常。所以,至少需要两到三位守河之女轮流唤潮,才不至于身体使用净化能力过载。但是,当一切只剩下恋雪一个人的时候,每年就只能独自去高强度地净化污秽……

    高强度的唤潮对恋雪的影响很明显。她曾经有一头雪白的头发,这是她们一族最明显的外表特征。然而现在,她正轻轻地摸着紫色的刘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同时,净化污秽的效率也在逐渐变慢,虽然这和污秽变多分不开干系,主要是身体负担的加重消耗着恋雪的体力上限,唤潮的时间从最初的一周到后来的十天再到现在的半个月。即使如此,恋雪还是年复一年地坚持着。

    雪无休止地下着,恋雪在疲惫中不知不觉睡着了。雪落在她的身上,把她淹没在雪海里。在零下十几度的低温中,安提拉却依然能保持着不冻的状态。当恋雪再次醒来的时候,面对的是下着大雪的夜晚。擦了擦脸上的雪后,恋雪仰望着天空心想:该回家了呢,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也是一次平淡无奇的唤潮。

    恋雪从浮冰上跃入湖中,身上的雪在水中融化。恋雪甚至能在水中感受到一丝温暖,安提拉就像她的亲人一样照顾着她。即将靠岸之后,恋雪优雅地从水中跃起,她的身上并没有湿,这是她作为守河一族的特殊体质之一,她们把这种体质称之为“与水共生”。

    进入安提拉之前,一盏冰火提灯和一件紫色的长披风就放在恋雪的旁边。恋雪用手指划出一道冰火点燃了提灯,她拍了拍折叠好的披风上的雪,把它抱在了怀里,可能是不想弄脏它了吧,亦或许是恋雪喜欢落雪砸在头上的触感,能够让她的紫发获得暂时的“白色”。今夜的雪下得非常大,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路面上,恋雪凭借着安提拉的“指引”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家里的蓝雪稻已经不够吃了,过几天下山把织好的布料和村长交换吧。还有下次下山途中再去采集一点雪莲花吧,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喝过新鲜的雪莲花茶了。恋雪如此计划着,毕竟怠惰会耐不住寂寞,只要平时多为自己找点事情做,就能变得不那么孤单了。

    “啊!”突然,恋雪脚上触碰到了什么东西,把她绊倒在地,提灯和披风一同落入雪地上。虽然身体倒在软绵绵的雪地上不至于会受伤,不过恋雪还是很疑惑:奇怪……我记得这里并不会有石头呀。

    更令恋雪惊讶的是,这一块突起的地方貌似在动,恋雪重新点燃了冰火,暗蓝色的火光虽说并不算很明亮,但还是能略微看到突起的物体在挣扎。

    会不会是迷路的小动物什么的?恋雪担心地想道。可她深知在夫卡于的上方即使是高原动植物也是没办法生存的。她举着提灯,轻轻地朝着突起的地方照过去,感受到了灯光的物体快速地缩进了雪堆里。

    恋雪吓了一跳,虽然昏暗的灯光照耀到的东西给她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但此时的她更担心雪地下面如果出现塌方的话会出现氧气不足的问题。她立马放下提灯,开始伸手把四周的积雪挖开,徒手挖开一个大洞并非易事。但恋雪并不害怕辛劳,也许她现在更在意的,还是雪底下那个微弱的小生命吧。

    终于,在将近一米多的雪地下面,恋雪第一次接触到了和积雪不一样触感的东西。它更像是……

    “头发?”恋雪很吃惊,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她再一次轻抚着埋在雪底下的东西。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无论是欣喜,还是激动,都无法形容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她似乎已经有好几百年没出现过这种感觉了。

    接下来的事情更加确定了恋雪的猜测:雪地下的小生命正慢慢地探出了头,她的眼睛,一双在黑夜中闪烁的翠蓝色的双眼,正注视着恋雪。她的眼神看起来虚弱无比,轻轻地喘着气。

    她的眼睛给恋雪的感觉就像雨雪过后的晴天一样,那是一年之中少有的能带给恋雪快乐和希望的天气。与她对视的那一刻起,恋雪的视线就再也无法离开她了。直到白发少女转移了视线,开始轻轻地挣扎着,恋雪回过神来并担心地说道:“请等一下,我现在就帮你把上面的雪给挖开。”压在女孩身上的积雪和天上无情的大雪,会让救援的工作变得十分艰难。

    恋雪把提灯放在了女孩的旁边,暗蓝色的火光能给雪地下的女孩带来一丝希望。恋雪一层一层地把雪挖开,即使戴着手套,手指也能感觉到一阵接一阵的疼痛。整个过程持续了接近二十分钟,女孩大半个身子已经露了出来。她的身上并没有任何穿着,可在零下十几度的环境下却能够保持着意识。难道她是……

    强烈的求生欲使女孩双手不停抓着雪面想努力起身,下半身的积雪依然压着女孩动弹不得,使她不得不保持着趴在雪地上的姿势。恋雪顾不上思考更多,拉起了她的手并说道:“虽然可能会有点疼,但我一定会努力救你出来的。”提灯下女孩的双手看起来非常纤细,但从恋雪用力拉动的过程中,她能够感觉到女孩手里的无力感,她的呼吸比之前更加微弱,脸已经埋在了雪底下。即使是恋雪,也不能在零下十几度的低温下一丝不挂地保持着。恋雪从女孩的腋下抱住她,想尝试能不能用尽全力一把把她抱起来。结果,恋雪一下子就成功了,女孩的体重意外的轻盈,加上恋雪用力过猛,两人一起失重倒在了地上。

    恋雪看着刚被她救出来的、正趴在自己身上的白发女孩。女孩昏迷了过去,虽然她的身子很冷,恋雪却感觉有股热流正从自己的身体传递给她。事后恋雪回忆起来,当时自己的表情一定和躺在安提拉的浮冰上时一模一样,盯着天空发呆,嘴巴微张,脑海里胡思乱想着。但心情完全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