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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走星’与‘红海’

    星空无限。

    如因要对某一颗‘走星’许愿。

    遥远的恒星,撒下亿万光年的帘

    织出逝去的星河

    在永恒中,交织出万亿、万亿年的绚丽;仿佛,一个不曾存在过的瞬间

    谁曾,在永恒中创造诸天

    谁曾,在时空中布置星辰

    谁使时空有了意义

    又在其中摆列日月星宿

    又以大能托住每一个在时空中暂时运行的存在

    是谁……?

    脑海深处在痛,侯晓峰眉间皱出痛苦的纹理。独站在星空下,仰望亿万年前的微光暗淡的时空,思路的前方是一片没有答案的仿佛永恒黑暗的深渊。

    如此,已站了多久,侯晓峰的身躯仿佛已经溶解在迷茫的无垠星河……

    感觉不到脖子还在僵痛,脑海中的痛似乎只是时空中的某个存在。

    唯一让侯晓峰的意识存在的,是他在思念安聆;

    仿佛一根刺,横穿心壁和心房……

    一颗星自南天深暗处行来,若有若无,好像随时会失去它。

    如因一眼看出它是‘特别’的,隐隐约约,从眼前的南方天际来,一定来自神秘的未知宇宙。

    它独行于正直的轨道,从南方来,向北方去……

    如此与众‘走星’不同,令如因的心房因激动而震颤。她赶紧抬起早已感觉不到的僵硬而沉重的仿佛属于另一具躯体的双臂,对着这颗特别的星许愿。

    她折起臂弯,如同弯折锈蚀已久的器械;她低头,竟听到脖子里面发出‘咯咯吱吱’僵硬的声音。

    如因的额间折出痛苦的皱痕,不容自己错过这期盼已久的机会:

    “星星啊,求求你,让晓峰哥回到我身边,不然你就坠落吧,连渣都不要剩!……

    ……”

    89˚59'57~59“N/36˚W~26˚E(经度为逆向相对),北冰洋;

    极点标识以南约35米。

    天空蓝得让人心悚,仿佛无限深远,那蓝深邃而神圣,令人心生敬畏。

    蓝到发暗的高天之下,厉烈的寒风搅起朦白的雪雾,仿佛低矮的一层灰暗无光的天空,四面笼罩着白茫茫没有尽头的冰原。

    没有人曾在如此纬度坐标点,透过如幔低矮的白朦天看到过已持续76天的纯净深蓝天空。

    日光耀眼令人无法直视,它的光芒如无数细致尖锐而又精巧的弯勾状细针,刺目生疼;只有透过弥漫在头顶的雪雾,人们才敢欣赏它在遥远天际线上的枯燥起舞。

    唯一块暗红区域,又仿佛刺眼的斑疮结节在无瑕洁白的皮肤上,格格不入;

    厉风,如严寒毫无情感的吼叫……

    那是一片海,红浪翻涌的海!仿佛生生无息又拥有无穷生命力量的海!

    数千头北极‘红熊’簇围在北冰洋水域沿岸,拥挤冲撞着,咆哮不休。

    血红海岸纵深百米,向北越过极点以南。极点标志物被红色熊群碾倒践踏,再被熊爪刨起的红色冰雪碎渣掩埋,不知所踪。

    猎物的血液把北极熊的皮毛洗红,又渗及北冰洋沿岸雪地之下1.5米深处,在密密匝匝的熊掌踩踏之下,形成厚达1.5米的疏密不均的冰质血红晶层;到处散布着猎物红中透白的骨架和残骸。

    凛冽的血腥味厚重弥漫,仿佛冻结的血海在刮刀般的烈风中升华……

    体型较小的公熊在密不透风的熊墙外围撕咬抢食着没有脂肪的猎物残尸,震耳欲聋的咆哮像翻涌的声浪,一公里视线范围内完全听不见稀疏在外围的年轻公熊的嘶吼声和搏斗声。

    极寒的空气中,血腥气犹如射入鼻孔中的刺针,眼前的景象使得黄威廉冰冷刺痛的呼吸道里就如塞满了动物的腐肉,同时内心里因刻意的窒息升起一股无缘由的恼怒。

    黄威廉后牙槽磨得‘咯咯吱吱’响,他低头闭目,倍感窒息。

    两百米的海岸线,被红色北极熊围得水泄不通。

    北冰洋红浪腾腾,饥饿的北极熊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进‘红海’,轰轰嗵嗵拍溅起数米高的血浪;每一只爬上岸来,淅沥着血水的巨嘴里必然叼着猎物尾鳍根部。

    它们还来不及褪色的红色体毛在上岸的那一刻,又重新被北冰洋漂洗梳理一遍。

    北极熊将到嘴的猎物奋力拖上铺满血水的海岸,猎物白色皮肤上像被锋锐的乱犁遍耕过,血沟满布,白红相间的皮肉外翻。有些猎物可能在水中就已经被北极熊拍死或者咬死,像一堆软肉被猎食者拽上岸;有些还活着,仍然徒劳无力地扭动挣扎,偶尔几只从喷气孔中喷出一股红雾,马上有另外的北极熊扑上来咬碎它们的头骨。猎食者们成团成团地疯狂抢食,彼此威吓、撕咬,而它们的背后,白鲸在红海中翻腾,不计其数。

    许多北极熊在抢食中受伤,被同伴抓瞎的熊眼里流出鲜血,血水自熊的面部沥落,早已与猎物的血液混淆不清;不少北极熊失去一只或者两只熊耳,但失去的熊耳不被在意,它们唯一在意的只有续命的鲸脂。

    血色掩盖住所有伤口,每一头熊都淹没在血红色的世界里,在抢食过程中不幸付出生命代价的北极熊堆在血地上,被动地动着,又淹没在波涌躁狂的熊群中,再遭推挤和践踏。

    仿佛能震颤五脏六腑的噬血狂暴犹如一个坚不可摧的实体,厚厚笼盖着整个血红的北冰洋和它的血色海岸。

    整个北冰洋的洋面铺满了翻动不休的白鲸。有多少头,黄威廉数不清;没有谁数得清,全智能系统也不能。

    没有谁知道水面下白鲸的数目,也没有谁计算得出又有多少白鲸已经葬身在北极熊的肚腹中。

    更没有谁知道,数公里深的海底,又有多少白鲸和它的同类正在、或在、即将在仿佛无尽的黑暗中,如陨而落,会否永恒沉眠。

    这是仅剩的北冰洋,方圆数千公里内,白鲸唯一的呼吸孔。北冰洋周围浮冰厚度累积超过九米,只有水域沿岸冰缘厚度仍低于三米,北极熊的利爪刨去至少3.5米的冰面累积凝结厚度,水下的白鲸延缓了近两米的浮冰底层冻结速度。

    是北极熊拖延了更多还没有被吃掉的白鲸的死亡,但或许也是还活着的白鲸拖延了这些饥饿北极熊的死亡。

    数百公里之外的冰雪中,稀星罗布着饿毙的北极白熊,半掩埋在风雪中。

    死熊的毛发在风中吹拂,如长在黑土地上的淡黄的绒细的枯草。雪粒和冰砾在熊毛间片片凝结,冽风阵阵呼啸而过,冰雪中的毛发在呜咽的风中倒伏,如枯死季的野草,不自由地软伏弱折,无生命地、永不停歇地动着,直到被后来的冰雪彻底掩埋。

    北冰洋还活着,因为还有北极熊和白鲸还活着。

    这里的持续低温已接近-66˚C,看不到回升的迹象,仿佛这里,真是世界的尽头,日光的终点……

    根据全智能系统的预测,在未来九个月内,这一大范围高纬度区域(可能延及亚欧大陆部分北部中纬度顶部区域及大西洋北端部分海域),最低气温可能将达到-78˚C,并将长时期在-45˚C至这一超低温区间徘徊,而且持续时间可能长达数十年,甚至更久。

    无形的黑暗沉重包裹着此刻黄威廉的心,将他的心沉沉下坠;一种窒息的隐痛和一脚悬于高崖之外的极危之感。

    侧后一名队员比他高出大半个头,他掀起头盔外置望远设备,刻意扭头看队长的脸,但隔着头盔,看不到。

    实也不必看到,因为他是队长。

    那队员身材高大,如哨的雪尘中迷离着的那双蓝眼显得清洌透彻,几丝金色的发梢在寒风吹拂下迷住眼角,他脱下手套扒拉了一下掖进鬓角里。

    黄威廉定定地裸眼望着千米之外的血腥海岸,那队员一直面向黄威廉侧面,正似出神,忽地悄然回头望向身后——两栖车就停在数十米之外,应黄威廉一再要求,来之前改装了防弹护甲——队长的要求是明智的,他激动地想。

    那些北极熊每一头都在血腥气味的刺激下躁乱不安,随时就会进入狂暴状态,没有哪个队员面对眼前的一切,还对原来车身的蒙皮抱有信心的。

    或许先前的车壳子,在发狂的北极熊的熊掌之下,就他娘是一层薄铁皮!

    他还是有些担心,是不是离车子太远了?那两辆车看起来小得就像两块丢在雪地里的巧克力蛋糕(并非视直觉,而是强迫性心理认定——他的第一视直觉为两只丢在雪地里的大号行李箱)。

    每一名队员耳边只有风声严峻,仿佛仍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队长,极点标志……?”

    高大队员的头稍向黄威廉低倾着靠近一点点,同时看了看手持设备上的坐标点,又抬眼,越过熊围看向微显迷茫的不远处风中的雪原的某个‘心理标位’。

    黄威廉比谁都清楚,他们所处的位置与北极熊之间,已经是安全距离至近的极限,即或从南面绕个大圈,过去到北冰洋北岸的南边,仍然与送死无异!

    极点距离熊群如此之近,已经几乎可以感受到熊群制造的氛围在温度上的变化,在那个地步一旦被北极熊发现,向这边奔袭过来,极有可能在你反应过来转身向后跑出一步之后的5秒钟之内,熊爪就已经刺穿你的防寒服,勾入你的皮肉,扯断你的琵琶骨!

    假如车门就在身后,或许在熊掌拍过来的时刻,你刚好关上车门,不然车厢将变成所有乘员的活棺材。

    据全智能系统在地球统观模型中的全运算结果,此次重新校定极点位置,将可在未来70年内保持必要精确度而无需再校。

    但重新校定北极点只是此行的次要任务,此时更显无足轻重。

    那高大队员再又看向队长,黄威廉仍定睛在那片涌动着噬血狂躁的血红海岸,好像正陷入沉思,又好像太过疲惫而显得目中无神。

    那人分明又看到,队长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亮,……那目光,犹如寒夜将尽时深空中最明亮的行星……

    “任务取消!”正当高大队员以为队长出神没有听见,他刚要重新大声再问一遍,不料黄威廉突然发声。

    队长万岁!高大队员心里欢呼,蓝眼中的郁重忽然轻松,这也正是其人所期待的答案。此次任务一行十五人中,包括三名任选钻孔队员在内的五名极点校准人员组成中,无论谁不幸被选中,他作为‘准队长’,和队长黄威廉都必将在内。

    左腿上的旧伤忽然开始隐隐作痛,那双蓝眼中闪过一丝深远痛楚,仿佛眼前的冰天雪地引动了旧日不堪回首的丢脸往事。

    一个刻意的瞬间,整条左腿牵连全身一阵短促痉挛,银光铮亮的矛枪寒光逼人地一闪既从脑海中飞射而至,又一次精准无误地穿透大腿上的伤疤,‘嚓!’地一声深深钉入坚硬的冰雪地面。不由又是一阵更为短促的剧烈痉挛,他咧开了嘴,暗吸一口带有极浓血腥味的寒气,呼吸道一阵奇痒,下意识捂住刺痛的鼻腔和嘴,险些剧烈咳嗽出来。

    一头更强壮的年轻北极红熊,熊脸上血淋淋的,从一堆抢食的熊群突然脱出,熊嘴里拖着一副残缺的红肉模糊的骨架向着这边直奔过来。队员们心里一悚,本能就要作出向后奔逃的预备动作。

    但理性在此同时,压下了逃跑的冲动——能如此近距离观察北极熊,这些队员可不是来旅游的无知观光者。

    年轻的熊堆突然散开后咆哮着紧追其后,沥沥落落追出数十米,一头头慢下来,最终都放弃了。

    也许是自知追不上,又或许知道追上也抢不过,或者抢过也食之无肉,不如回到海边更有丰富的脂油,才可能填饱肚子,一只只半回头不回头看着奔出一段就停下来舔食的同伴,犹犹豫豫着翻舔嘴唇上的残留血污,几番心理斗争,再头也不回奔向还在翻腾不休的‘血海’。

    两只追出更远的更年轻的北极熊从已在专心舔食的同伴处移开视线,仰起黑色鼻尖频频闻嗅,似乎空气中还存在异样气味?

    那两头熊嗅了一阵,慢慢锁定着气息之源,几乎同时向着黄威廉这边看过来。

    距离太远,并不能看到那两颗血污头颅上的熊眼。黄威廉收紧拳心,悄然捏着两把汗,仍然动也不动望着那两头熊;他是看不到,那两颗熊头上的四只熊眼,已几近血红——那是熊的眼球表面毛细血管末梢破裂所至。

    北极熊根本看不到他们,甚至不久之后,它们将不能够清楚看到身边周围的同伴。北冰洋围岸每一头成年北极熊的眼睛都是血红色的,包括脱眶而出吊在熊脸上的;包括被同伴的利爪抠出来又被同伴或自己碾踩成浆泥的。

    唯独北冰洋围岸没有活着的母熊和幼熊,一只也没有。

    黄威廉和身后的队员们都感到冷,但这多半为心理作用。包括黄威廉在内的所有人都穿着防寒服。这防寒服与那次南极事件(第三号类族群诡异迁徙事件)调查中不幸殉职的工作人员所配备的为同款同批产品。

    那次悲剧事件导致包括地球生态拯救协会第三十一号监测小组分派的三名科学家在内的所有调查小组成员全部遇难(除一名鸟类女科学家获救后或在归途中发生意外,其余所有小组成员都死在南极,并永远被埋葬在南极酷寒的冰天雪地中或以另一种化学形态散布在无光冰冷的海底……)

    防寒服在黄威廉近乎固执苛刻的要求之下又作了部分改进:蒙层厚增了一层高强度韧性纤维材料,理论上可防一般金属材质锐器划、割、锥、刺等一般强度伤害;出于更多权衡因素,防寒服并未加装极端环境微空调系统——最主要太过笨重,会给穿戴者带来极大的不便,所以仍只能维持原来内置温度流失调节系统设置不变。

    黄威廉思绪受体寒感觉牵引,被动唤起对那次南极事件的应因记忆,那时他正在别处执行任务。否则,极有可能白明川个老龟孙会把老子派到那里去……,他咬牙切齿地想。

    他想起之后的那次追悼会,老白在追悼会上的沉痛致辞:……他们是伟大的环保战士,为拯救地球生态而无私奉献出战士年轻而伟大的生命,……伟大的英灵,将永远安息在他们挚诚热爱着的洁白而纯净的世界……那里有冰雪般纯净的企鹅,有……

    ……洁净的灵魂永不寂寞……

    这让黄威廉切身感到不安,那名死在归途中的女同事似乎正向他微笑着礼貌地摇手——她站在视线的尽头,茫茫的白色雪原深处,飘落的樱之花瓣中……积雪没过她脚上的木屐,她的袜子也许是白色的,也许是雪没过了她的脚面。

    黄威廉努力想要分辨她并站在雪中的双脚,却又徒劳。她的衣服好像无数簇围着她的盛开着的樱花,在酷凛的寒风中飘舞缠绕并不离开她的身子;她的黑发在洁净的白色背景中黑得发亮,无比精致地为谁而绾,两腮点缀着两抹樱红;她的脸如雪纯净,仿佛没有生气,又仿佛那才是永恒的生气。

    心,似绵而且长的隐痛发作,黄威廉想要以手按在胸口处,但他没有。

    她的双手在飘舞的樱花中如雪,抱握在宽宽的腰带前,那腰带如凝固了动态的飘动的樱花。

    她持礼站着,远远对他羞涩地微笑,两腮的樱红就被赋予了新的生气,充满着少女特有的生机勃勃的气息,如此遥远,仍然穿透冽寒,扑面而来。

    女子紧握在一起的十只指头在礼貌的遮掩下仍然不安地微动着,似在压抑,又似被束缚着。就在黄威廉的目光与她相触的那一个时间之外的时刻,有一股时空之外的力量刹那中把她推到黄威廉的面前。

    空气因她的身子颤抖而震颤,她向他行那礼,把他引向樱花深处的木屋……

    如哨的寒风中,有一根刺在心壁内发作,黄威廉本能抬手,仍然没有将手捂向胸口。他迷魂归来,就看到一头北极红熊正远远对着他吼叫,吼声穿透冽风,扑面而来,震得他双耳微微发痒。

    那头年轻的公熊身躯不动,横身在黄威廉视线的近远端,硕大的红色头颅定定地对着这边看了几秒,又转回头看向数十米外正吼叫撕夺着的熊群,熊群并不理会它,仍然在震耳欲聋的狂躁声中撕咬争夺着。

    年轻的公熊再转头看向这边,也许是单单看向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的黄威廉。它向斜上展平了下巴,鼻尖如同一颗若隐若现的微小黑点儿,黄威廉却看到它的鼻孔在随着对空气的频频闻嗅张翕着,还听到比冰还冷的空气与熊的鼻腔摩擦所发出的强有力的‘唰、唰’声。

    北冰洋浓烈而刺激的血腥气息再将年轻公熊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它也仿佛一尊血红的熊的雕像,一动不动望着狂烈涌动着的血色熊围,忽然又扭回头。

    几番取舍,熊的身躯终于还是动了,向着血色海岸,它斜侧着身子向前跑,向后折着头,慢跑十几步,就直面着海岸方向加速而去,再不回头。

    离人类最近的那头北极熊专心啃食着白色骨架上残碎的红肉,对于它,它的全部世界,都在这副残缺不全的骨架上……

    北冰洋血浪翻腾,如这茫茫冰原上的一个巨大的血洞,内中沸腾着它不甘的血液。

    白鲸上下绵延数千米,如同超过海水密度的物质体,纷纷慢慢、零零落落坠入仿佛无底黑渊的永恒黑暗的海底。

    离海面更远的鲸群,因窒息而难以忍受,它们不顾一切顶撞着头顶凹凸不平的浮冰底面,把头部撞得稀烂。然而与窒息相比,头部伤口的疼痛根本算不得什么,甚至那剧烈的疼痛竟化作一种令它们越发躁狂的刺激。它们在黑暗中拼命顶撞着被它们的鲜血染黑的浮冰,这让九米之上的无数熊掌清楚感受到脚下的地面轻微不断地震颤,但已没有某只北极熊还会在意这一切,一只也没有。

    熊掌所踏浮冰之下的白鲸不够强壮,挤不进露天的水域。它们一只只头部被撞得稀烂,头骨破裂,慢慢停止徒劳,终于如一具具无生命物质体,纷纷而落。

    也许,如太空飘陨般无声的白鲸是因为力竭而亡;或许是伤重而死;亦或失血过多,或者坠落时还没有死……

    少数跳入海中的北极熊已无力爬上愈渐陡高的冰壁,熊嘴里叼着猎物的躯体,奋力抓挠着坚冷的冰墙;浸在血海中的北极熊血红的双眼中充满麻木而疲惫的惊恐,渐渐迷茫的目光以不可逆的涣散压榨着它们残存的精力,熊眼中后继无力的狂躁不安仍像余烬中最后黯淡的明火……失温使长久浸在冰冷血水中的北极熊动作渐渐僵硬迟缓,越来越多的熊终于体力不支,水面就没过它们竭力伸向天空的鼻尖,很快就被翻腾不休的鲸群压在下面,连同口中的食物,再没能浮出水面。

    熊,在冰冷的海水中失去平衡,最后无力地挥动着四肢,还想要用它的利爪刨住海岸的着力点……它们从血红的表层海水继续坠落,如从高远天空的红色云层中脱离出来,拖曳出一缕浅淡的红色云雾,仿佛是从天空浓厚的云层中扯下的一道,又仿佛它是一颗坠落的红色星陨,穿过血色云层,在越来越黑暗的天空中燃烧,拖着薄淡的长长的曳尾;

    也许,那是一场流星雨;

    血色的流星雨……

    北极红熊的脊背在上托的海水梳分下流畅,在黑暗中渐渐洗出看不到的白色,一只只,和缓慢翻转着的白鲸一起,化做最后无生命的自由落体……

    围在沿岸的熊群看到同伴沉下去,不见再上来,似乎只犹豫了一瞬,仍然前赴后继跳到血水中白鲸稀烂的背上,狠狠咬下去。

    死神把北极熊和白鲸驱赶在血海中,然后施予它们饥饿、窒息、恐惧、狂躁,和别无选择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