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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夜访

    只够两人面对面坐着的车厢里能听到马蹄有节奏的声响。

    秋离并不是很喜欢坐马车,步行穿越溦京的街道会给她一种生活的实感,不过同行的秦慕礼觉得马车可以掩盖行踪和身份,这点对于秋离来说非常必要——毕竟以一个御史的身份并不是很适合光明正大前往光复派的地盘。

    秦慕礼的马车登记在另一个越族商人名下,让这次夜访看上去像一次普通的商人间的洽谈,常年军旅生活让她对于保密这件事情非常上心。

    为了方便行动她今日的穿着颇为随意,只是全身上下用的越人特产的丝绸也让秋离对这个朋友多有钱有了新的认知。当秦慕礼提出也送给秋离一件时被秋离以“铁定会被同僚按收受贿赂查办”而婉拒。

    “那你倒是还戴着我送你的耳坠。”慕礼伸出手来拨弄着秋离耳垂上那对与她成对的耳坠。

    “工作的时候不会戴,也就见你才戴着,”秋离一把甩开了慕礼捏起她耳垂的手,“况且我的俸禄买一副耳坠还是够的。”

    秦慕礼听到这话只是笑了笑,她可不会送给秋离那种以御史的俸禄都能买的便宜货,红宝石虽算不上贵重,可来自西域埃兰王国工匠的手艺可不便宜。

    马车在一震之后便停稳了,秦慕礼替秋离整了整她的幞头,毕竟任何一场谈判的较量在双方开口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外表的威势很重要。

    当她伸手时秋离从慕礼的袖间闻到了檀香混合着麝香的气味,那比花果的香气更叫人觉缭乱。

    打开马车的边门,秦慕礼一跃而下,随后便向秋离行了一礼,伸出手来扶她下车。

    万国商馆坐落在溦水河畔,位于溦京城里最核心的地区——这放在大夏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对于大夏来说西域诸国是前来朝贡的藩属,北方的游牧是常年侵扰的死敌,可在东华这些异邦商人被视作能为溦京带来财富的老爷,甚至愿意把最好的商业区留给他们。

    商馆是溦京城内造的最高的建筑物,内阁所在的凤栖阁不过六层高,万国商馆却足有八层,分别以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种不同的乐器门类来命名,商馆虽为东华国有但租户来自于围绕东华的各个异族国家,即便这些异邦之间或有恩怨,但在商馆内都会给东华一个面子保持表面和平。

    围绕着万国商馆,东华本国的商户也建立了商业区便于同各邦各地的商人互通有无,以万国商馆为核心的商务区成为了溦京最繁华和富饶的一片街区。

    像咖啡和名酒这样的东西也自然只能挣这些有钱人口袋里的钱。

    秋离本以为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找到唐璧的店,岂料唐璧的店名取的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唐璧的店”。

    言简意赅,用华文与几种异族的文字书写的招牌,还有写了店名的纸灯笼挂在门口,店面算不上大,却占据了街头正对着万国商馆的显眼位置。

    两人合了一下眼色便一同走进了那家小店。

    本以为晚上来咖啡店应该不会有太多人——哪怕没怎么喝过也听说过这东西喝多了晚上会睡不着,可二人进门之后才发现室内的光线虽然昏暗可是大半的座位都坐着人。

    有些客人是东华国民,也有不少红发、棕发的异邦人,而他们面前的除了满溢香料气味的咖啡之外大多面前都放着酒杯,秋离这才回忆起唐璧说他到了晚上会多做一些酒的生意。

    “咦?秦相公?”二人正在左顾右盼之间,突然听到客人中有人这样喊了一声,这句话也让客人里好几名女子抬起头来看着新来的两个客人。

    随即“秦相公”、“秦郎”的称呼便此起彼伏的响起,秦慕礼也微笑着向女士们挥手致意。

    她拉了拉秋离的袖子,示意秋离赶紧想个脱身的办法。

    秦慕礼在溦京市民间的威望很可怕,尤其在女士之间。无论是北伐戎狄期间的实绩还是飒爽的仪表都让女子颇为着迷,甚至有了“出嫁当嫁秦相公”、“惟愿新郎是秦郎”这种离谱的风闻来。

    所幸这一系列风波把众人注意力都吸引到了秦慕礼身上而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林秋离,而酒保也注意到二人的到来而前来解围。

    二人被酒保带到了一侧的厢房内,这里远离人群,房间也能阻隔室内室外谈话的声音,是来此地密谈的客人最喜欢的地方。

    酒保询问了两人的喜好便出门给二人准备酒食,并告诉二人很快会通知老板回来,随后便出门去将这空间留给两人。

    “秦相公?”见四下已经无人,秋离揶揄道。

    “夫人何事?”没想到秦慕礼不仅对这个称呼不觉尴尬,甚至颇为得意。

    她不安分的手趁势揽住了秋离,而秋离也一扭身子便挣开了她。

    “哎呀别闹……说正经事,有件事情想要同你确认一下。”

    林秋离只需要一刹那就可以从玩闹的状态回复到工作时候的严肃,秦慕礼并不喜欢她用工作的态度对自己——她倒是希望秋离可以与她更亲昵一些。

    “郭康他当初在北伐的时候是你的属下吧?”

    秋离问道,慕礼点头表示确认。

    “他那时候居然还当了一阵子军队里的文职吗?”

    这是秋离今天翻郭康和白夜的履历时得到的发现。

    “就他那个榆木脑袋哪儿能当什么文职啊!”秦慕礼爽朗的笑道。

    北方两军镇的经略使白夜和郭康过去都是秦慕礼属下的得力干将。

    白夜是幼年从北方草原逃亡而来的戎狄人,秦慕礼放心大胆的把归附东华的戎狄骑手交给他指挥,而他身上有着不同于番将的凶狠,反倒像华族将领一样小心谨慎从不轻易冒险。

    华族的郭康则是出身行伍之间一路杀到领军将领的,他比白夜更像冲锋起来不要命的番将,曾数次将自己致于死地而后凭着悍勇和友军才化险为夷。

    之所以把他调任文职也是秦慕礼担心再打下去会损失掉这员猛将,这才找了个后方的职务让他收收心。那时候为了防止后勤补给线被游牧骑兵袭扰,秦慕礼组织民夫挖了数段运河,其中不少运河的工程便是由郭康在现场组织的。这个莽夫干不了其他文职,可是在工地上指挥吆喝起来比谁都有精力。

    因此当范温如指证郭康参与鸦片案的时候她并不是很相信——郭康这个莽夫,如何参与的了这么精细的阴谋?

    要说白夜参与了进去对她而言还更有说服力。白夜不仅心思更细腻,这些年松林路兴修了不少学堂、医舍、路桥,但朝廷给松林的拨款远不足以如此大兴土木,秦慕礼对于这笔资金的来源很感兴趣。

    “那你就只看了郭康的履历?”慕礼反问秋离道,“可别说你完全信任范温如的话。”

    秋离摇了摇头。

    “一视同仁的怀疑每一个人是我们这行的习惯,”秋离说道,“我去看过白夜的履历,虽然早年的空白太多,但这些年来的经历很中规中矩。”

    对于北方逃难而来的游牧民族来说早年经历不可查是常有的事情,何况白夜二十年前出现在东华国的时候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

    白夜并非他的真名,据说是他原先部落的名字——他原先的部落在遥远的极北之地,后来被周边的其他部落消灭、作为唯一的幸存者逃难到东华来。

    就像大部分南逃的游牧男儿一样,他加入了东华组建的戎狄军,用十几年的军功一步步往上爬,从什长、百夫长、千夫长,一直做到了北伐军的一员副将,在朝廷出于忌惮而召回秦慕礼之后更是幸运的成为了封疆大吏。

    一说到这两个经略使秦慕礼就一肚子气,自己打下的领土结果好处都被当时的副将给占了。

    “松林大兴土木的资金来源御史台很早以前也怀疑过,我们专程去查过他们的账,每笔钱的来路写的都很明白,捐赠者是谁、捐赠的原因、向哪家商行借的、月息几分几厘……我们同出钱的核实过,他们的钱是干净的。”

    “范温如最早是白夜军中的主簿,他做账有点本事。”秦慕礼评价道,也正因为认可白夜这边人的能力她才更觉松林才是威胁。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二人料想应该是酒保端着二人的酒来了,便说了声“请进”。

    映入二人眼中的是唐璧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唐老板亲自端着两个琉璃杯走进厢房内,将两个精致的器皿放在了两位女子面前。

    “请吧二位,我亲手调制的,就当我请。”

    秦慕礼与林秋离互相看了一眼,谁都没有动面前的杯子。

    秋离面前的红色琉璃杯中盛着琥珀色的液体,杯壁上挂了一片柑橘作为装饰,从酒杯中传来浓郁的丁香和肉桂香气,在鼻子习惯了这些香料气味之后还能闻到如同橡木般的气味。

    慕礼面前的酒杯则传来了咖啡与迷迭香混合在一起的浓郁气味,与店里常卖的煮咖啡不同,她的咖啡是冷的,从咖啡里还传来了浓烈的酒精味。

    “不必担心,我可不会在自己的店里给人下药,”唐璧说着,对身后的侍从招了招手,侍从很快拿来了一个杯子。

    唐璧从面前两杯酒中各倒了一些在自己的杯子里,琥珀色与深褐色的液体混合在一起,无论是颜色还是气味都变得十分微妙。他将这奇异的液体一饮而尽,对着两位女士展示了一下手中的空杯,示意自己绝没有在那两人的酒中添料。

    “失礼了——”对方做到了这个地步,若还是表现的草木皆兵倒显得秋离这边理亏,“谢过唐老板。”

    她举起酒杯啜饮了一口,香料、红酒与柑橘的香气在她口中扩散开来,这竟比揽月楼的“婆罗洲”更为甜美和隽永。往常她饮酒在乎的是酒后微醺的感觉,可这一次吸引到她的确是最为单纯的“风味”。

    她的微表情逃不过唐璧的眼睛,眼见自己的酒受到欢迎他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一旁的慕礼觉得这样的笑容比他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