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人间最是离别苦
高考是一场无声的战役，是奔赴理想的道路，是充满汗水与希望的征途。对于大部分参加了高考的学生来说，大抵都是难以忘怀的经历，那段时光承载了太多的回忆。
对于许璃来说，那是她一生的痛。
并不是多数认为的高考失利，相反的，在那一年高考，许璃恰好比她属意的大学录取分数线高了一分，顺利考上了一所不错的一本大学。像她这种情况，应该是高考中非常幸运的一种了。
可是，恰巧在她高考那天，从小养大她的奶奶，在她自小长大的邬镇悄然去世。为了她的高考顺利，她的父母亲人将这个消息瞒了下来。
等许璃兴高采烈地结束高考，迫不及待地坐上回家的班车。
迎面而来的，却是这个噩耗。
她的奶奶去世了，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甚至连葬礼都没有参加。所有人都安慰她，她不相信，撕心裂肺哭过，可是她最爱的奶奶，再也没有回来。
留给她的，只是后山上一个孤零零的墓碑。
再后来，许璃考上了一个好大学，大学毕业，顺其自然地找到了一份高薪工作。一切都很顺利。
可是每每午夜梦回，她都会想到高考那天她的志得意满，奶奶却一个人走了，或许临走之前，心中还挂念着她的孙女。
许璃被困住了，被一个名作高考的梦魇。所有人都说长大就会放下，可她知道，她永远都不会释怀。
如果你有一次机会，回到你遗憾的过去，但可能会改变你原有的顺遂平安的生活，你愿意吗？
——
熙熙攘攘的城里，一家充斥着古朴气息的店与这个车水马龙的城市格格不入，店名为时光局。
许璃站在时光局门口，她面上带着些许纠结，手中紧紧握住一块怀表。
她站在门外，想了许久。最后径直走了进去，像是下定了决心。
入目，偌大的时光局中，一尘不染，干净而又整齐，十分悦目。
一个俊美的男子坐在椅子上，翻阅着面前办公桌上摆放着的书，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看到许璃并无意外，似是意料之中。
“决定好了么？许璃。”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许璃长相普通，只能算是清秀。但她有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
可此时，她眉头微皱，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金色钟摆，抿了抿唇，将手中的怀表递给他。
今年许璃二十八了，恰好，奶奶去世十年了。
“你说可以帮我回到过去，”她目光如炬。
一个月前，她在街上遇到了这个男人，他一眼看中了她脖子上的怀表。
他说，“如果你有一次机会，回到你遗憾的过去，但可能会改变你原有的顺遂平安的生活，你愿意吗？”
她本来也是认为他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可当他说出她奶奶的事，她半信半疑。他面对怀疑的目光，只是笑笑，留下了时光局的地址。
今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来找他。
他轻笑了一声，“是，你想回去，我可以帮你。”他接过那块怀表。“事先说明，你的那些被神眷顾的好运气可是要没了。”
“而且，回到高考那天，你改变不了你奶奶的死亡。”
许璃半晌没有说话，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明确知道自己的做法会导致的后果。
“我还是要回去。”
他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怀表，轻轻抬手一挥，时光万物似改变，他轻喃，“被好运眷顾的人没有面对过残忍的现实，真是天真……”
——
时光回溯，当许璃再次睁开双眼时，她站在记忆中尘封的高中学校面前。
每年的高考，是许多寒窗苦读的学子人生前十八年面临的最重要的考试。
考场外聚集着从各乡赶来的考生，人山人海，天气灼热得让人似乎快要窒息。许多学生焦虑的想着考试的事情，临近进考场，家长的殷切嘱咐。
许璃记得很清楚这一幕，那天她高考时，同学父母都来了，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一边。
都说春风十里不如走出考场时子女的抿嘴一笑，考场里考生们正在奋战，考场外炎炎烈日下家长们焦灼地等待。
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整颗心都在为孩子悬着，就连对话也变得小心翼翼，害怕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带给孩子压力。
许璃那个时候非常羡慕他们，毕竟，她和父母关系一般，从小与奶奶一起长大，她是一个留守儿童，看到父母与子女欢聚总会有些黯然失色。
她还在沉浸于回忆中，不少同学从她身边路过，奔向考场，满怀希望，奔向前方。
“马上开考了，赶紧进考场，加油啊，就拼这一次，”教导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向来严肃的他今日也是温柔体贴，关心学生。
许璃笑了笑，看了一眼身上带着的考试用具，转身去不同的方向。
“对不起，老师，我有急事要回家，不考了。”
她奔向车站的方向，与身后的熙攘攘背道而驰。身后隐隐约约还有教导主任焦急的呼喊，“今天是高考……”
是啊。
今天是高考。
今天是奶奶永远离开许璃的日子。
许璃永远记得，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
许璃用最快速度坐上回家的班车，她心中万分焦灼。透过玻璃望向窗外，窗外是她万分熟悉却又陌生的景色。
从奶奶去世后，那十年里，她很少回邬镇，那是她心里最疼最痛的伤。
终于快到家了，清晨薄薄的水雾在交错杂乱的水从中氤氲蒸腾，老屋在雾气晕染下，显得落寞孤寂。
遥遥望去，家门口的枇杷树枝繁叶茂，岁月似乎不曾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
儿时日日奶奶总会拉着小许璃的手，一步一步看遍邬镇的山和水。邬镇有一望无际的稻田，秋日时一片金黄，奶奶手中握着弯月似的镰刀，移动得飞快，小许璃就站在奶奶身边。
触及回忆，许璃眼眶微红，一时间有些近乡情怯，竟不敢上前去敲门。十年了，魂牵梦绕的家。
庭院十分古朴雅致，那几棵枇杷树叶子也落了些，只剩少许树叶。围墙不会很高，白色的墙上缠着些爬山虎。
她看着那个墙，恍惚想起，年幼时，她用粉笔在墙上作画，弟弟在墙边看，她画了一张一家人团聚的画。画完之后，怕被奶奶责骂，拨弄那些绿油油的爬山虎来遮掩。
后来还是被奶奶给发现了，她被训了一顿。
再后来，时间久了，风吹雨打，画没了，就像她与父母之间亲情一样，也没了……
“小璃，”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她的头发梳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满头白发清晰可见。皱纹爬满了眼角，那一双眼睛，悄悄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奶奶在前院门口，看到许璃眼弯了弯，缓缓向她走过来。
在看到奶奶的那一瞬间，许璃泪流满面，她飞奔过去，紧紧抱着奶奶，带着这十年的思念。
“奶奶，我好想好想你。”
哪怕本就阅过千帆，是二十八了，在奶奶面前，永远是个小孩。
奶奶笑着，温暖的声音在她响起，“小璃，想奶奶就回来看奶奶就好了。”奶奶用手帮她擦干净眼泪，奶奶的手饱经风霜，十分粗糙，摸在许璃的脸上烙着有点疼。可是，却带着久违的温暖。
“是没考好吗？下次再考就行，考试呢，是要靠运气的。”
许璃破涕为笑，“奶奶，别人都说考试靠实力。”
“小璃，我刚想给你煲鸡汤呢，这几天你不是要考试吗？我还想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韭菜米果，还有水饺，还打算，叫你伯伯帮忙带到城里呢……”
奶奶的记性不好，又常年居住在邬镇，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镇生活中她不记得高考的日子。许璃也没有提醒。
奶奶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许璃在认认真真地听着，眼眶泛红。
十年前奶奶临走之际，是否还在想可惜没有把给她孙女煲的汤带去城里？
许璃扶着奶奶一步步走向院子里，“别忙活了，我就想陪陪你。”
“我有什么好陪，”奶奶满脸笑意，但还是没有拒绝。
祖孙俩一起坐在枇杷树下的梨木椅上，上面还刻着精美的花纹。
“奶奶，你有什么愿望吗？”许璃望向奶奶，贪恋这片刻温柔。
奶奶摇了摇蒲扇，在日头下，有些昏昏欲睡，强打起精神，“奶奶就希望小璃一辈子开开心心。”她笑着说。
许璃鼻子一酸，又有点想哭了。奶奶好像只有她了，陪着她长大，不奢求她大富大贵，光宗耀祖，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她从呱呱坠地到长大成人。这是老人最朴素的愿望，可是到最后却没有实现。
“奶奶，能不能别睡。陪小璃久一点，你还要看着我上大学结婚呢……”说到这里，许璃有些哽咽，哭腔带着些祈求。
奶奶摸摸她的头，“嗯，我会长长久久陪着小璃的。”
“奶奶，我是不是好差劲啊，都没有让你享福。”
许璃一直没有放过自己，归根究底，是她小时候，没有能力让奶奶享福，等长大了，终于可以金榜题名，让奶奶骄傲，终于有高薪工作，可以给奶奶好的生活时，奶奶却不在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风吹过。
奶奶笑道：“小璃，你一直在我身边，奶奶就是享福了。”
许璃强忍住泪水，靠在奶奶怀里，带着依赖性，“奶奶，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总说想要给你买大房子吗？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一个月工作好几万，我还买了又大又漂亮的房子。还有人工智能，就是可以帮忙做家务的，还能聊天。我还能给你买好几千块钱衣服，吃很贵的饭，还能带你去世界旅游……”可是，独独你不在了。
奶奶躺在梨木椅上，淡淡的香味传来，她忍不住笑了，“小璃长大以后一定会这样幸福的。”
“可是我梦见你不在了。”许璃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哭得委屈又可怜，像个没有人要的布偶。
奶奶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那只是梦啊。小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都会死的。”奶奶的手上带着粗茧，继续说，“其实小璃，就算老天照拂，奶奶活到那个岁数，可奶奶也走不动了。”
“奶奶也不想走了，在邬镇待惯了，这里又悠闲自在。外面看不看也无所谓了，那些好吃的奶奶也吃不动了。”
“奶奶只想你过得开心。”
天空湛蓝，阳光微暖。
风过无声，叶落无痕。
细碎的温柔的光洒在环山傍水的邬镇中，落在那样的一方天地间。
那天，许璃陪着奶奶一下午，从上午到黄昏，奶奶在梨花椅土睡过去了，就这样，再也没有醒来。
“奶奶，你说你会永远陪着我的。你食言了。”言语中，尽是悲切。
在多数留守儿童生活中，奶奶是生活的太阳，给人希望，给人温暖。
许璃望着黄昏的太阳渐渐隐于山头，夜凉如水，星星在天上熠熠生辉。她的泪似乎流尽了，声音暗哑，“原来，太阳也会落山。太阳落山后，就变成了星星……”
她忽然想起幼时的时光。她自幼在山清水秀的邬镇长大，她是个爱闹爱笑的女孩。邬镇的巷子里，总是飘着淡淡的桂花香，还有孩子们的欢笑。
邬镇是个江南小镇，山清水秀。
她和自幼长大的闺蜜曾经坐在山头上，看着漫山遍野的芦苇，相谈甚欢。
小时候，她闺蜜问她，“许璃，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她眉眼弯弯，带着笑意，“当然是一家团聚。奶奶很想爸爸妈妈回来，我也想。”
她总是坐在山头，眺望着远方，思念着父母，也在想，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的？
和邬镇一样吗？
处处是山，处处是河流，还种着一大片桂花树。
她家的庭院里，种着杏树，那是奶奶刚嫁进许家时在院子里种下的，邬镇上的人奶奶都认识。
在她心里，奶奶知道的最多，可奶奶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模样的。
奶奶没有出过邬镇，她的一辈子，都在邬镇。生在邬镇，到老也在邬镇，最后，魂也归邬镇。
“奶奶，我也想你开开心心。”
——
后来，许璃参加了奶奶的葬礼，一身丧服，目光哀切，她看着奶奶入土为安。陪着奶奶走过人生的最后一程。
来年，她高考复读，没有之前的好运气了，没有考上。最后只去了一所普通的大学，那里遇见的人，也是许璃之前从未遇到过的。
学校里风气没有之前的好，同学也是。就连宿舍中的舍友也是，在平常她的努力学习中，舍友却是觉得浪费时间。
她有时也听到那些所谓的同学在背后的窃窃私语。
“她每天又跑图书馆又挑灯夜读，这么厉害，怎么没考清华呢？”
“有些人就是爱装模作样。”
“毕竟不像我们，家里条件这么好。人家肯定要努力学习，虽然，同样是在一个普通学校。”
“……”
她每次都充耳不闻，不想同他们解释。
大学毕业后，她四处去找工作，没有光鲜亮丽的履历，样貌普通，家境平凡，她遇到了很多之前没有遇到过的困难。高不成低不就，这大概是所有大学生的常态。
她最后找到一个普通工作，没有之前的高薪，但还算可观。每天肩上的是生活的重担，有时候，生活的压力压得她苦不堪言。
而且，上司动不动就发脾气，经常加班。
办公室里。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都做不好？我请你来是干什么用的？”上司拍着桌子怒火中烧，指着策划书怒骂。
许璃低眸，“对不起，可是这个计划是有很大的可行性……”
还没说完，上司就怒气冲冲，“我是上司还是你是上司？”
许璃不欲多言，这些年来受了些苦她变得沉默。更何况，这个公司待遇还不错，除却这上司的性格不好，其他都挺好的。
能忍则忍。
一切化于沉默。
许璃走出办公室，有些头疼，生活的苦，倒是尝了个遍了。
同事关切地问，“许璃，你脸色有些不好，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关系，昨天晚上没睡好。”许璃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这几天总是在加班，天天晚睡，她身体又自幼体弱，肯定有些吃不消。
之前她顺利找到高薪工作，按部就班，衣食无忧，没有受过生活的苦，现在才知道，原来生活这么难。
现在她倒是有些理解她的父母在外打工了，生活的压力确实很大。
每次她都会不自觉摸向自己的脖子，脖子上却空无一物。她的金色怀表已经给了时光局。
有时，她都会想，之前的好运气真的是那块怀表带来的吗？
“奶奶说，那是她去庙里一个人给她的，”许璃喃喃自语，“会庇护我一生平安顺遂。”
“这就是没有庇护的人生吗？”
她每次都在强迫自己不去想之前的事，可是从前的顺遂总会浮上心头。
人最怕的，就是对比，尤其是从云端到泥泞……
那天，她抽空回了一次邬镇，看到院里父母，亲切却又陌生。尴尬地打了声招呼，走进院里。
饭桌上。一家人沉默不语。
“现在工作怎么样？”许父出声问道，声音有些强势。从小到大，许璃和他说话就是这样公事公办。
许璃夹了一筷子菜，只简单地应了句，“还行，就那样。”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气氛一时之间又冷了下来。
“自己一个人吃得了苦吗？一个人在那上班还习惯吗？”许母关切地问，她和许父都是担心许璃的。一个女孩子孤零零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作父母的，总是少不了关心和絮絮叨叨。
许父也皱了皱眉，带着关切看向许璃。
“我不是小孩子了。”许璃淡淡抬眸。
“如果不是当年你放弃高考回来，你现在……”许父又想念叨那年高考的事。
高考是许璃的逆鳞。她淡然的脸沉了下来，她放下筷子，只觉得食之无味。那一桌子上的菜，她都不喜欢，面前的人，她也不习惯。
桌子上的那道鱼没有放葱，她有些不习惯，她记得许母之前说她小时候不喜欢吃葱。她什么也没有说，她长大了，口味也变了，倒是喜欢上了年少时最讨厌的葱。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她起身离开，没有多说。
“这丫头，脾气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大。”许父怒容，有些不满，看着许璃离开的身影。
许母无奈，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你没事提起高考。”
那年高考许璃不知怎么弃考回家，恰好那天下午许璃奶奶去世了。邬镇的人都说，奶奶养大的许璃，与奶奶有心灵感应，这才赶上最后一面。
在奶奶的丧礼上，来了很多人，各路亲朋好友，许璃一直不眠不休地守在灵堂，在那跪了两天两夜，眼泪好似流干了，一双眼睛都肿起来了。
“我不就是说说而已，”许父也有些惆怅，他看着这空旷寂寞的房子，“许璃很久都没回来了，她不想说话，我们和她说话，她永远都是还行。”
简单几句话，饱含艰辛。
后山上，微风正好。漫山遍野都是绿色，生机勃勃，处处蝉鸣鸟叫，热闹非凡。
孤零零的墓前。
许璃手上拿着香，她孤单一人，站在山上，头发被风吹得有些零乱，“奶奶，有些累了。”
“你一走，小璃都没有家了。”许璃苦笑着，她感受着微凉的风的吹拂。她蹲下身，虔诚地把三根香插在墓前。
她轻喃，“我长大了，不像小时候怕鬼了，你什么时候能入我的梦看看小璃。”
从没回到过去时到现在，奶奶去世都未曾入她的梦走一遭。
没有待几天，或许也是没有什么要留的理由，许璃很快就回了公司上班。
那天，天阴沉沉的。天际边滚来了团团乌云。
办公室里——
“许璃！”上司非常不满地把许璃留下，他怒火中烧，看着那份策划书，“你到底是怎么进来公司的？这么简单的事都是做不好。”
“可是这份策划方案已经是很好的了，”许璃实在不明白上司在挑剔些什么，这已经不是精益求精了，而是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了。
上司脸色不好，又问“为什么没有按时交上去？今天开会老板又在说我们部办事不利，你叫我怎么交代？”
“我是在规定时间前三天发给你的。”
许璃有些委屈了。
她花了那么多时间写的策划方案，却频频被骂。
“所以你觉得是我的错我的问题了吗？”上司怒吼，像是被人踩了尾巴。
门外乌云聚齐，是即将下暴风雨的前奏。
许璃冷冷地看着上司那张脸，向来脾气能忍就忍的她也激起火。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之间明白了上司今天没由来的发火。
不过是迁怒罢了。
许璃不是傻子，没回到过去之前她也是工作过了的，虽然说没有遇到过这种人，但也不是职场小白。
“如果我的错我会认，但不是我的错非要按在我的头上，”许璃冷笑道，那双眼中有嘲讽，“恕不奉陪。”
“你不想干了，是吗？”上司只知道许璃是个好脾气的人，倒是没有见过这般疾言厉色的许璃。
许璃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这一家公司。”
她为什么非要在这受气？
她转身就走，上司气急，竟将手中策划方案一把向她扔过去。
“砰——”
许璃一下没有注意到，被砸中了背部，策划案边是锋利的重金属，丝丝血迹渗了出来，只是今天穿的是黑色衣服不明显。
她轻抿唇，目光冷冽。还没有等她跟上司算账，一声怒气冲冲的话响起。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女儿？”许父气咻咻地站在门口，他头上冒着热气，鼻子尖上缀着几颗亮晶晶的汗珠，眉毛怒气冲冲地向上挑着，嘴却向下咧着。
他手上还提着些东西，风尘仆仆，一路从邬镇赶过来。
本来许父去了一趟许璃的租房，但是门锁了。
许父想到手里是许母嘱咐带给许璃的东西，他买的是下午六点的火车票，要在天黑之前赶去火车站。
给许璃发消息打电话又不接，只好跑到公司来，打算跟许璃说几句把东西给她就走。
没想到就看到这么一幅场景。
上司有些心虚，他也没有想到直接把东西扔过去了，连忙摆手，歉声说：“刚在气头上，许璃爸爸是吧，也快下班了，许璃你今天先回去吧。”
“这样几句话就完了？我的女儿也是我们家宠大的。别说你是她上司，就是这家老板，也不能没事打员工！”许父怒气未消。
“她是你员工，不是你的出气筒！”
他怒火在胸中翻腾，如同压力过大，马上就要爆炸的锅炉一样。
许璃愣了愣，看着眼前的父亲的后背，第一次觉得他是这么坚定可靠。
年幼时，因为只有奶奶带着她，邬镇里也会和其他小孩发生矛盾，但都是许璃自己打回去，因为奶奶太老了。
所以邬镇里的人都说许璃这孩子从小逞强好胜。
后来出了社会，知道要收敛脾气，脾气就慢慢平和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站在她面前，为她撑腰。
上司见许父这么强硬，连忙道歉，毕竟这事闹大，他也没好果子吃，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许璃在一旁安静地等许父把事情解决好了，一起走出去。
光是从公司走出来的一路上，许父就都在数落许璃。种种数落像是最冬日最冷的刀子，刮得人心口生疼。
“这就是你说的还行？”
“每次回来，每次一问到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工作顺不顺心，你就总说还行，什么都不说。”
“你是哑巴吗？受了委屈也不讲，在这就受别人欺负，在家脾气就大。”
“如果我不来，你是打算一直这样干下去？每次他一生气就拿你出气？”
“你是欠他钱还是欠他命……”
“……”
都是责骂。
许璃一言不发。
即使许璃知道是父亲的关心但还是心里难受。
外面下起了暴雨，本来也是早有预兆。
狂风大作，乌云布满了天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打落下来，打得窗户啪啪直响。又是一个霹雳，震耳欲聋。一霎间雨点连成了线，哗的一声，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斜下来。
许璃停下了脚步，她顿了许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与许父交流。
“你又没有带伞？”许父又是怨责，他眉头一皱，从包后拿出一把伞，“都同你说了多少回，出门要看天气。”
“你这丫头，从小到大就是不细心……”许父还想继续说下去，就听到许璃平静冷淡的声音。
“我带了伞。”
许璃轻轻抬眸，“父亲，我长大了，已经学会自己带伞了。”
许父还想说些什么，许璃抢先开口，她背后的伤隐隐作痛，今天又受了气，索性把这些年郁积在心里早就想说的话一口气全说出来了。
“父亲，我是个大人了。我不是小孩了。”
“在你和母亲缺失的时光中，我已经长大了。你们记忆中的那个小时候的许璃是我七八岁或者是八九岁的我。曾经的许璃，想要也需要父母的关怀，希望你们能当我的避风港，可是——”
“现在的许璃，已经成为自己的避风港了。”
“父亲，你没发现吗？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你们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许璃笑了笑，唇角有些苦涩。虽是笑着，却含悲凉。
“就像这次的矛盾，就算只有我，我也可以解决。”许璃停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可抬头看到许父那张严肃的脸，突然想起幼时的自己……
“换而言之，我不需要你们了。”
风轻云淡，话很简单，却极伤人。
许父怔愣住了，他定定地站在那，心中百味陈杂，向来威严的脸上却失了平静。像是一只年迈的老虎，英雄迟暮。
一时两两相视，唯余沉默。
雨更大了，房顶上，街道上，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宛如缥缈的白纱。这时一阵风猛刮过来，那白纱袅袅地飘去，雨点斜打在街面的积水上，激起朵朵水花。
许父想要争辩几句，怒斥这个不孝女。可是当他认真地看着许璃，原来不知不觉，他的女儿已经比他还高了些。从前记忆中那个爱哭爱闹的小孩已经被时光雕刻成温柔如水自信从容的大人了。
他的女儿已经自主独立了，已经不需要他了。
许璃淡然自若，一双眼睛充满认真，却刺伤了他的心。
他从心头涌出几丝无力感，他们之间只有眉间几分相似。
“我知道了。”
许父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他沉默地把一袋东西递给许璃，转身离开。
已经年过半百的人撑着伞在雨中步履蹒跚，跌跌撞撞，似是受到极大的打击。
他的背影竟也苍老了许多。
雨势很大，许璃目送着父亲一步步远去，直到目光中再无他的身影。
许璃缓缓打开伞，在暴风雨中悠闲自在如同散步。伞遮住的，是她脸上的泪痕。
之前也是，奶奶走后她几乎没再回过邬镇，不是因为父母的隐瞒而怨恨，只是觉得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没有家人，家乡还算家乡吗？
她忽然记起小时候学朱自清的《背影》，那时候班上的人都心有感触，只有她冷漠至极，毫无波澜。
她已经习惯看父母远去的背影了。
从小到大，许璃的父母在外务工，只有过年的那个月才回来，初中，高中，大学……父母的来去，她已经习惯了。准确来说，她和父母真正相处，只有不到四年时光。
但是初一上册学史铁生的《秋天的怀念》时，她初读感触很深，哭了很久，总觉得心痛如绞。仔细想来，命运从一开始就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那天晚上，雨还在下，租房里。
许璃打开了那袋子，里面是许母亲手包的水饺，她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吃水饺……”
屋里养的小猫缠在她腿上，她无奈地笑了笑。
其实许璃只爱吃奶奶做的水饺，或许，她只是爱奶奶做的菜，而并不是水饺。只是很多人不明白而已。
突然，她收到许母的一条短信，“小璃，抱歉，错过了你的人生。可是父母永远都是爱自己的子女的。我们不了解你，可是你又了解我们吗？又给过机会让我们了解吗？”
许璃沉默不语，她摸着小猫柔顺的毛发，忽然和纠结于以往的自己和解了。
“我要的，其实只是你们的一句对不起。”
许璃眼眶泛红，声音有些哑，她紧紧抱住了小猫，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她哑声说，“可是太迟了……”
她已经不再想要了。
已是深夜，许璃在漆黑的房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小猫，全无困意，突然关掉的灯一闪，许璃感觉自己越来越小，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当她再次醒来，眼前一片明亮，太阳温暖的光穿过窗帘的缝隙射在她苍白的微微颤抖的手上。从梦中惊醒让她头痛欲裂，但她却顾不上头疼，只是全神贯注地抬头看着四周。
金色钟摆仍在摇动，竟只过了九分钟。
“怎么样？”俊美的男人在一旁的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嘴角还带着戏谑的笑容，右手还在把玩着那块金色怀表。
还是在时光局。
那是梦吗？
可是那么真实……
许璃开口，带着些许困惑，“我刚才……”
俊美男子看出她的疑惑，勾唇，“我是良心商家，自然是有体验机会的。”
“现在，”他严肃问道：“告诉我你的决定。”
原来不是梦。
许璃想到体验中的所有人，她背负生活的压力，承受生活的重担，她的父母亲人为她操心，她的上司的怒斥，她的同学的冷眼……
而且，那块金色怀表会给人带来好运……
她清秀的眉眼中出现纠结，她错开俊美男子似能探究人心的目光，看向玻璃窗外。窗外阳光倾洒，一棵葱绿的树立在那，枝繁叶茂，不倾不斜，端端正正，似是亘古不变。
城内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繁华遍地。
那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富足繁荣，光鲜亮丽。她是世界千千万万人中最普通最平凡的一人，庸庸碌碌。
她目光落在金色怀表上，那样的生活，有了它，触手可及。
可是——
那没有她的家了……
小时候，许璃笑着拉着奶奶的手，指着电视上漂亮的大房子，“奶奶，长大后我给你买比那个还大还漂亮的房子，带你去城里生活。”奶奶笑着应好。
当年她高考结束满怀期待回家时，只有噩耗，她当时哭得撕心裂肺，说：“我不要高考要奶奶。”
如今的她反倒犹豫不决了，果然，人都会长大，要考虑很多因素，这，或许就是长大。
阳光明媚，她笑着说：“我还是要回去。”
他顿了顿手中的动作，倒是露出几分意外。他提醒道，“这次就是真的决定了，不会再更改，没有回旋的余地。我会清除你体验中的记忆，你没有任何帮助。”
这是他第一次算错了人心。
“我刚才在想，如果史铁生先生有一次机会回到过去，他一定毫不犹豫。”许璃带着笑意，已经做好决定的她没有犹豫。
他轻嘲，“可你不是史铁生。”
史铁生先生纵使回去，也能混得风声水起还能弥补遗憾。
“我不是他，”许璃望向窗外那片绿色，轻喃。“可是我和他一样也有遗憾啊……”
他还想再说什么。
许璃铿锵有力地说：“我还是选择要回去。”
他俊美的脸上有些不解，不想承认，自己小看了眼前的女子。但看了看手中的金色怀表，又觉得这笔买卖并不亏。
“那就，如你所愿——”
奶奶希望小璃一辈子开开心心。
小璃也希望奶奶一辈子开开心心。
对于许璃来说，那是她一生的痛。
并不是多数认为的高考失利，相反的，在那一年高考，许璃恰好比她属意的大学录取分数线高了一分，顺利考上了一所不错的一本大学。像她这种情况，应该是高考中非常幸运的一种了。
可是，恰巧在她高考那天，从小养大她的奶奶，在她自小长大的邬镇悄然去世。为了她的高考顺利，她的父母亲人将这个消息瞒了下来。
等许璃兴高采烈地结束高考，迫不及待地坐上回家的班车。
迎面而来的，却是这个噩耗。
她的奶奶去世了，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甚至连葬礼都没有参加。所有人都安慰她，她不相信，撕心裂肺哭过，可是她最爱的奶奶，再也没有回来。
留给她的，只是后山上一个孤零零的墓碑。
再后来，许璃考上了一个好大学，大学毕业，顺其自然地找到了一份高薪工作。一切都很顺利。
可是每每午夜梦回，她都会想到高考那天她的志得意满，奶奶却一个人走了，或许临走之前，心中还挂念着她的孙女。
许璃被困住了，被一个名作高考的梦魇。所有人都说长大就会放下，可她知道，她永远都不会释怀。
如果你有一次机会，回到你遗憾的过去，但可能会改变你原有的顺遂平安的生活，你愿意吗？
——
熙熙攘攘的城里，一家充斥着古朴气息的店与这个车水马龙的城市格格不入，店名为时光局。
许璃站在时光局门口，她面上带着些许纠结，手中紧紧握住一块怀表。
她站在门外，想了许久。最后径直走了进去，像是下定了决心。
入目，偌大的时光局中，一尘不染，干净而又整齐，十分悦目。
一个俊美的男子坐在椅子上，翻阅着面前办公桌上摆放着的书，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看到许璃并无意外，似是意料之中。
“决定好了么？许璃。”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许璃长相普通，只能算是清秀。但她有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
可此时，她眉头微皱，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金色钟摆，抿了抿唇，将手中的怀表递给他。
今年许璃二十八了，恰好，奶奶去世十年了。
“你说可以帮我回到过去，”她目光如炬。
一个月前，她在街上遇到了这个男人，他一眼看中了她脖子上的怀表。
他说，“如果你有一次机会，回到你遗憾的过去，但可能会改变你原有的顺遂平安的生活，你愿意吗？”
她本来也是认为他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可当他说出她奶奶的事，她半信半疑。他面对怀疑的目光，只是笑笑，留下了时光局的地址。
今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来找他。
他轻笑了一声，“是，你想回去，我可以帮你。”他接过那块怀表。“事先说明，你的那些被神眷顾的好运气可是要没了。”
“而且，回到高考那天，你改变不了你奶奶的死亡。”
许璃半晌没有说话，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明确知道自己的做法会导致的后果。
“我还是要回去。”
他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怀表，轻轻抬手一挥，时光万物似改变，他轻喃，“被好运眷顾的人没有面对过残忍的现实，真是天真……”
——
时光回溯，当许璃再次睁开双眼时，她站在记忆中尘封的高中学校面前。
每年的高考，是许多寒窗苦读的学子人生前十八年面临的最重要的考试。
考场外聚集着从各乡赶来的考生，人山人海，天气灼热得让人似乎快要窒息。许多学生焦虑的想着考试的事情，临近进考场，家长的殷切嘱咐。
许璃记得很清楚这一幕，那天她高考时，同学父母都来了，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一边。
都说春风十里不如走出考场时子女的抿嘴一笑，考场里考生们正在奋战，考场外炎炎烈日下家长们焦灼地等待。
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整颗心都在为孩子悬着，就连对话也变得小心翼翼，害怕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带给孩子压力。
许璃那个时候非常羡慕他们，毕竟，她和父母关系一般，从小与奶奶一起长大，她是一个留守儿童，看到父母与子女欢聚总会有些黯然失色。
她还在沉浸于回忆中，不少同学从她身边路过，奔向考场，满怀希望，奔向前方。
“马上开考了，赶紧进考场，加油啊，就拼这一次，”教导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向来严肃的他今日也是温柔体贴，关心学生。
许璃笑了笑，看了一眼身上带着的考试用具，转身去不同的方向。
“对不起，老师，我有急事要回家，不考了。”
她奔向车站的方向，与身后的熙攘攘背道而驰。身后隐隐约约还有教导主任焦急的呼喊，“今天是高考……”
是啊。
今天是高考。
今天是奶奶永远离开许璃的日子。
许璃永远记得，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
许璃用最快速度坐上回家的班车，她心中万分焦灼。透过玻璃望向窗外，窗外是她万分熟悉却又陌生的景色。
从奶奶去世后，那十年里，她很少回邬镇，那是她心里最疼最痛的伤。
终于快到家了，清晨薄薄的水雾在交错杂乱的水从中氤氲蒸腾，老屋在雾气晕染下，显得落寞孤寂。
遥遥望去，家门口的枇杷树枝繁叶茂，岁月似乎不曾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
儿时日日奶奶总会拉着小许璃的手，一步一步看遍邬镇的山和水。邬镇有一望无际的稻田，秋日时一片金黄，奶奶手中握着弯月似的镰刀，移动得飞快，小许璃就站在奶奶身边。
触及回忆，许璃眼眶微红，一时间有些近乡情怯，竟不敢上前去敲门。十年了，魂牵梦绕的家。
庭院十分古朴雅致，那几棵枇杷树叶子也落了些，只剩少许树叶。围墙不会很高，白色的墙上缠着些爬山虎。
她看着那个墙，恍惚想起，年幼时，她用粉笔在墙上作画，弟弟在墙边看，她画了一张一家人团聚的画。画完之后，怕被奶奶责骂，拨弄那些绿油油的爬山虎来遮掩。
后来还是被奶奶给发现了，她被训了一顿。
再后来，时间久了，风吹雨打，画没了，就像她与父母之间亲情一样，也没了……
“小璃，”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她的头发梳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满头白发清晰可见。皱纹爬满了眼角，那一双眼睛，悄悄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奶奶在前院门口，看到许璃眼弯了弯，缓缓向她走过来。
在看到奶奶的那一瞬间，许璃泪流满面，她飞奔过去，紧紧抱着奶奶，带着这十年的思念。
“奶奶，我好想好想你。”
哪怕本就阅过千帆，是二十八了，在奶奶面前，永远是个小孩。
奶奶笑着，温暖的声音在她响起，“小璃，想奶奶就回来看奶奶就好了。”奶奶用手帮她擦干净眼泪，奶奶的手饱经风霜，十分粗糙，摸在许璃的脸上烙着有点疼。可是，却带着久违的温暖。
“是没考好吗？下次再考就行，考试呢，是要靠运气的。”
许璃破涕为笑，“奶奶，别人都说考试靠实力。”
“小璃，我刚想给你煲鸡汤呢，这几天你不是要考试吗？我还想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韭菜米果，还有水饺，还打算，叫你伯伯帮忙带到城里呢……”
奶奶的记性不好，又常年居住在邬镇，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镇生活中她不记得高考的日子。许璃也没有提醒。
奶奶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许璃在认认真真地听着，眼眶泛红。
十年前奶奶临走之际，是否还在想可惜没有把给她孙女煲的汤带去城里？
许璃扶着奶奶一步步走向院子里，“别忙活了，我就想陪陪你。”
“我有什么好陪，”奶奶满脸笑意，但还是没有拒绝。
祖孙俩一起坐在枇杷树下的梨木椅上，上面还刻着精美的花纹。
“奶奶，你有什么愿望吗？”许璃望向奶奶，贪恋这片刻温柔。
奶奶摇了摇蒲扇，在日头下，有些昏昏欲睡，强打起精神，“奶奶就希望小璃一辈子开开心心。”她笑着说。
许璃鼻子一酸，又有点想哭了。奶奶好像只有她了，陪着她长大，不奢求她大富大贵，光宗耀祖，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她从呱呱坠地到长大成人。这是老人最朴素的愿望，可是到最后却没有实现。
“奶奶，能不能别睡。陪小璃久一点，你还要看着我上大学结婚呢……”说到这里，许璃有些哽咽，哭腔带着些祈求。
奶奶摸摸她的头，“嗯，我会长长久久陪着小璃的。”
“奶奶，我是不是好差劲啊，都没有让你享福。”
许璃一直没有放过自己，归根究底，是她小时候，没有能力让奶奶享福，等长大了，终于可以金榜题名，让奶奶骄傲，终于有高薪工作，可以给奶奶好的生活时，奶奶却不在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风吹过。
奶奶笑道：“小璃，你一直在我身边，奶奶就是享福了。”
许璃强忍住泪水，靠在奶奶怀里，带着依赖性，“奶奶，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总说想要给你买大房子吗？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一个月工作好几万，我还买了又大又漂亮的房子。还有人工智能，就是可以帮忙做家务的，还能聊天。我还能给你买好几千块钱衣服，吃很贵的饭，还能带你去世界旅游……”可是，独独你不在了。
奶奶躺在梨木椅上，淡淡的香味传来，她忍不住笑了，“小璃长大以后一定会这样幸福的。”
“可是我梦见你不在了。”许璃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哭得委屈又可怜，像个没有人要的布偶。
奶奶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那只是梦啊。小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都会死的。”奶奶的手上带着粗茧，继续说，“其实小璃，就算老天照拂，奶奶活到那个岁数，可奶奶也走不动了。”
“奶奶也不想走了，在邬镇待惯了，这里又悠闲自在。外面看不看也无所谓了，那些好吃的奶奶也吃不动了。”
“奶奶只想你过得开心。”
天空湛蓝，阳光微暖。
风过无声，叶落无痕。
细碎的温柔的光洒在环山傍水的邬镇中，落在那样的一方天地间。
那天，许璃陪着奶奶一下午，从上午到黄昏，奶奶在梨花椅土睡过去了，就这样，再也没有醒来。
“奶奶，你说你会永远陪着我的。你食言了。”言语中，尽是悲切。
在多数留守儿童生活中，奶奶是生活的太阳，给人希望，给人温暖。
许璃望着黄昏的太阳渐渐隐于山头，夜凉如水，星星在天上熠熠生辉。她的泪似乎流尽了，声音暗哑，“原来，太阳也会落山。太阳落山后，就变成了星星……”
她忽然想起幼时的时光。她自幼在山清水秀的邬镇长大，她是个爱闹爱笑的女孩。邬镇的巷子里，总是飘着淡淡的桂花香，还有孩子们的欢笑。
邬镇是个江南小镇，山清水秀。
她和自幼长大的闺蜜曾经坐在山头上，看着漫山遍野的芦苇，相谈甚欢。
小时候，她闺蜜问她，“许璃，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她眉眼弯弯，带着笑意，“当然是一家团聚。奶奶很想爸爸妈妈回来，我也想。”
她总是坐在山头，眺望着远方，思念着父母，也在想，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的？
和邬镇一样吗？
处处是山，处处是河流，还种着一大片桂花树。
她家的庭院里，种着杏树，那是奶奶刚嫁进许家时在院子里种下的，邬镇上的人奶奶都认识。
在她心里，奶奶知道的最多，可奶奶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模样的。
奶奶没有出过邬镇，她的一辈子，都在邬镇。生在邬镇，到老也在邬镇，最后，魂也归邬镇。
“奶奶，我也想你开开心心。”
——
后来，许璃参加了奶奶的葬礼，一身丧服，目光哀切，她看着奶奶入土为安。陪着奶奶走过人生的最后一程。
来年，她高考复读，没有之前的好运气了，没有考上。最后只去了一所普通的大学，那里遇见的人，也是许璃之前从未遇到过的。
学校里风气没有之前的好，同学也是。就连宿舍中的舍友也是，在平常她的努力学习中，舍友却是觉得浪费时间。
她有时也听到那些所谓的同学在背后的窃窃私语。
“她每天又跑图书馆又挑灯夜读，这么厉害，怎么没考清华呢？”
“有些人就是爱装模作样。”
“毕竟不像我们，家里条件这么好。人家肯定要努力学习，虽然，同样是在一个普通学校。”
“……”
她每次都充耳不闻，不想同他们解释。
大学毕业后，她四处去找工作，没有光鲜亮丽的履历，样貌普通，家境平凡，她遇到了很多之前没有遇到过的困难。高不成低不就，这大概是所有大学生的常态。
她最后找到一个普通工作，没有之前的高薪，但还算可观。每天肩上的是生活的重担，有时候，生活的压力压得她苦不堪言。
而且，上司动不动就发脾气，经常加班。
办公室里。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都做不好？我请你来是干什么用的？”上司拍着桌子怒火中烧，指着策划书怒骂。
许璃低眸，“对不起，可是这个计划是有很大的可行性……”
还没说完，上司就怒气冲冲，“我是上司还是你是上司？”
许璃不欲多言，这些年来受了些苦她变得沉默。更何况，这个公司待遇还不错，除却这上司的性格不好，其他都挺好的。
能忍则忍。
一切化于沉默。
许璃走出办公室，有些头疼，生活的苦，倒是尝了个遍了。
同事关切地问，“许璃，你脸色有些不好，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关系，昨天晚上没睡好。”许璃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这几天总是在加班，天天晚睡，她身体又自幼体弱，肯定有些吃不消。
之前她顺利找到高薪工作，按部就班，衣食无忧，没有受过生活的苦，现在才知道，原来生活这么难。
现在她倒是有些理解她的父母在外打工了，生活的压力确实很大。
每次她都会不自觉摸向自己的脖子，脖子上却空无一物。她的金色怀表已经给了时光局。
有时，她都会想，之前的好运气真的是那块怀表带来的吗？
“奶奶说，那是她去庙里一个人给她的，”许璃喃喃自语，“会庇护我一生平安顺遂。”
“这就是没有庇护的人生吗？”
她每次都在强迫自己不去想之前的事，可是从前的顺遂总会浮上心头。
人最怕的，就是对比，尤其是从云端到泥泞……
那天，她抽空回了一次邬镇，看到院里父母，亲切却又陌生。尴尬地打了声招呼，走进院里。
饭桌上。一家人沉默不语。
“现在工作怎么样？”许父出声问道，声音有些强势。从小到大，许璃和他说话就是这样公事公办。
许璃夹了一筷子菜，只简单地应了句，“还行，就那样。”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气氛一时之间又冷了下来。
“自己一个人吃得了苦吗？一个人在那上班还习惯吗？”许母关切地问，她和许父都是担心许璃的。一个女孩子孤零零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作父母的，总是少不了关心和絮絮叨叨。
许父也皱了皱眉，带着关切看向许璃。
“我不是小孩子了。”许璃淡淡抬眸。
“如果不是当年你放弃高考回来，你现在……”许父又想念叨那年高考的事。
高考是许璃的逆鳞。她淡然的脸沉了下来，她放下筷子，只觉得食之无味。那一桌子上的菜，她都不喜欢，面前的人，她也不习惯。
桌子上的那道鱼没有放葱，她有些不习惯，她记得许母之前说她小时候不喜欢吃葱。她什么也没有说，她长大了，口味也变了，倒是喜欢上了年少时最讨厌的葱。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她起身离开，没有多说。
“这丫头，脾气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大。”许父怒容，有些不满，看着许璃离开的身影。
许母无奈，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你没事提起高考。”
那年高考许璃不知怎么弃考回家，恰好那天下午许璃奶奶去世了。邬镇的人都说，奶奶养大的许璃，与奶奶有心灵感应，这才赶上最后一面。
在奶奶的丧礼上，来了很多人，各路亲朋好友，许璃一直不眠不休地守在灵堂，在那跪了两天两夜，眼泪好似流干了，一双眼睛都肿起来了。
“我不就是说说而已，”许父也有些惆怅，他看着这空旷寂寞的房子，“许璃很久都没回来了，她不想说话，我们和她说话，她永远都是还行。”
简单几句话，饱含艰辛。
后山上，微风正好。漫山遍野都是绿色，生机勃勃，处处蝉鸣鸟叫，热闹非凡。
孤零零的墓前。
许璃手上拿着香，她孤单一人，站在山上，头发被风吹得有些零乱，“奶奶，有些累了。”
“你一走，小璃都没有家了。”许璃苦笑着，她感受着微凉的风的吹拂。她蹲下身，虔诚地把三根香插在墓前。
她轻喃，“我长大了，不像小时候怕鬼了，你什么时候能入我的梦看看小璃。”
从没回到过去时到现在，奶奶去世都未曾入她的梦走一遭。
没有待几天，或许也是没有什么要留的理由，许璃很快就回了公司上班。
那天，天阴沉沉的。天际边滚来了团团乌云。
办公室里——
“许璃！”上司非常不满地把许璃留下，他怒火中烧，看着那份策划书，“你到底是怎么进来公司的？这么简单的事都是做不好。”
“可是这份策划方案已经是很好的了，”许璃实在不明白上司在挑剔些什么，这已经不是精益求精了，而是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了。
上司脸色不好，又问“为什么没有按时交上去？今天开会老板又在说我们部办事不利，你叫我怎么交代？”
“我是在规定时间前三天发给你的。”
许璃有些委屈了。
她花了那么多时间写的策划方案，却频频被骂。
“所以你觉得是我的错我的问题了吗？”上司怒吼，像是被人踩了尾巴。
门外乌云聚齐，是即将下暴风雨的前奏。
许璃冷冷地看着上司那张脸，向来脾气能忍就忍的她也激起火。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之间明白了上司今天没由来的发火。
不过是迁怒罢了。
许璃不是傻子，没回到过去之前她也是工作过了的，虽然说没有遇到过这种人，但也不是职场小白。
“如果我的错我会认，但不是我的错非要按在我的头上，”许璃冷笑道，那双眼中有嘲讽，“恕不奉陪。”
“你不想干了，是吗？”上司只知道许璃是个好脾气的人，倒是没有见过这般疾言厉色的许璃。
许璃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这一家公司。”
她为什么非要在这受气？
她转身就走，上司气急，竟将手中策划方案一把向她扔过去。
“砰——”
许璃一下没有注意到，被砸中了背部，策划案边是锋利的重金属，丝丝血迹渗了出来，只是今天穿的是黑色衣服不明显。
她轻抿唇，目光冷冽。还没有等她跟上司算账，一声怒气冲冲的话响起。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女儿？”许父气咻咻地站在门口，他头上冒着热气，鼻子尖上缀着几颗亮晶晶的汗珠，眉毛怒气冲冲地向上挑着，嘴却向下咧着。
他手上还提着些东西，风尘仆仆，一路从邬镇赶过来。
本来许父去了一趟许璃的租房，但是门锁了。
许父想到手里是许母嘱咐带给许璃的东西，他买的是下午六点的火车票，要在天黑之前赶去火车站。
给许璃发消息打电话又不接，只好跑到公司来，打算跟许璃说几句把东西给她就走。
没想到就看到这么一幅场景。
上司有些心虚，他也没有想到直接把东西扔过去了，连忙摆手，歉声说：“刚在气头上，许璃爸爸是吧，也快下班了，许璃你今天先回去吧。”
“这样几句话就完了？我的女儿也是我们家宠大的。别说你是她上司，就是这家老板，也不能没事打员工！”许父怒气未消。
“她是你员工，不是你的出气筒！”
他怒火在胸中翻腾，如同压力过大，马上就要爆炸的锅炉一样。
许璃愣了愣，看着眼前的父亲的后背，第一次觉得他是这么坚定可靠。
年幼时，因为只有奶奶带着她，邬镇里也会和其他小孩发生矛盾，但都是许璃自己打回去，因为奶奶太老了。
所以邬镇里的人都说许璃这孩子从小逞强好胜。
后来出了社会，知道要收敛脾气，脾气就慢慢平和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站在她面前，为她撑腰。
上司见许父这么强硬，连忙道歉，毕竟这事闹大，他也没好果子吃，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许璃在一旁安静地等许父把事情解决好了，一起走出去。
光是从公司走出来的一路上，许父就都在数落许璃。种种数落像是最冬日最冷的刀子，刮得人心口生疼。
“这就是你说的还行？”
“每次回来，每次一问到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工作顺不顺心，你就总说还行，什么都不说。”
“你是哑巴吗？受了委屈也不讲，在这就受别人欺负，在家脾气就大。”
“如果我不来，你是打算一直这样干下去？每次他一生气就拿你出气？”
“你是欠他钱还是欠他命……”
“……”
都是责骂。
许璃一言不发。
即使许璃知道是父亲的关心但还是心里难受。
外面下起了暴雨，本来也是早有预兆。
狂风大作，乌云布满了天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打落下来，打得窗户啪啪直响。又是一个霹雳，震耳欲聋。一霎间雨点连成了线，哗的一声，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斜下来。
许璃停下了脚步，她顿了许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与许父交流。
“你又没有带伞？”许父又是怨责，他眉头一皱，从包后拿出一把伞，“都同你说了多少回，出门要看天气。”
“你这丫头，从小到大就是不细心……”许父还想继续说下去，就听到许璃平静冷淡的声音。
“我带了伞。”
许璃轻轻抬眸，“父亲，我长大了，已经学会自己带伞了。”
许父还想说些什么，许璃抢先开口，她背后的伤隐隐作痛，今天又受了气，索性把这些年郁积在心里早就想说的话一口气全说出来了。
“父亲，我是个大人了。我不是小孩了。”
“在你和母亲缺失的时光中，我已经长大了。你们记忆中的那个小时候的许璃是我七八岁或者是八九岁的我。曾经的许璃，想要也需要父母的关怀，希望你们能当我的避风港，可是——”
“现在的许璃，已经成为自己的避风港了。”
“父亲，你没发现吗？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你们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许璃笑了笑，唇角有些苦涩。虽是笑着，却含悲凉。
“就像这次的矛盾，就算只有我，我也可以解决。”许璃停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可抬头看到许父那张严肃的脸，突然想起幼时的自己……
“换而言之，我不需要你们了。”
风轻云淡，话很简单，却极伤人。
许父怔愣住了，他定定地站在那，心中百味陈杂，向来威严的脸上却失了平静。像是一只年迈的老虎，英雄迟暮。
一时两两相视，唯余沉默。
雨更大了，房顶上，街道上，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宛如缥缈的白纱。这时一阵风猛刮过来，那白纱袅袅地飘去，雨点斜打在街面的积水上，激起朵朵水花。
许父想要争辩几句，怒斥这个不孝女。可是当他认真地看着许璃，原来不知不觉，他的女儿已经比他还高了些。从前记忆中那个爱哭爱闹的小孩已经被时光雕刻成温柔如水自信从容的大人了。
他的女儿已经自主独立了，已经不需要他了。
许璃淡然自若，一双眼睛充满认真，却刺伤了他的心。
他从心头涌出几丝无力感，他们之间只有眉间几分相似。
“我知道了。”
许父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他沉默地把一袋东西递给许璃，转身离开。
已经年过半百的人撑着伞在雨中步履蹒跚，跌跌撞撞，似是受到极大的打击。
他的背影竟也苍老了许多。
雨势很大，许璃目送着父亲一步步远去，直到目光中再无他的身影。
许璃缓缓打开伞，在暴风雨中悠闲自在如同散步。伞遮住的，是她脸上的泪痕。
之前也是，奶奶走后她几乎没再回过邬镇，不是因为父母的隐瞒而怨恨，只是觉得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没有家人，家乡还算家乡吗？
她忽然记起小时候学朱自清的《背影》，那时候班上的人都心有感触，只有她冷漠至极，毫无波澜。
她已经习惯看父母远去的背影了。
从小到大，许璃的父母在外务工，只有过年的那个月才回来，初中，高中，大学……父母的来去，她已经习惯了。准确来说，她和父母真正相处，只有不到四年时光。
但是初一上册学史铁生的《秋天的怀念》时，她初读感触很深，哭了很久，总觉得心痛如绞。仔细想来，命运从一开始就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那天晚上，雨还在下，租房里。
许璃打开了那袋子，里面是许母亲手包的水饺，她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吃水饺……”
屋里养的小猫缠在她腿上，她无奈地笑了笑。
其实许璃只爱吃奶奶做的水饺，或许，她只是爱奶奶做的菜，而并不是水饺。只是很多人不明白而已。
突然，她收到许母的一条短信，“小璃，抱歉，错过了你的人生。可是父母永远都是爱自己的子女的。我们不了解你，可是你又了解我们吗？又给过机会让我们了解吗？”
许璃沉默不语，她摸着小猫柔顺的毛发，忽然和纠结于以往的自己和解了。
“我要的，其实只是你们的一句对不起。”
许璃眼眶泛红，声音有些哑，她紧紧抱住了小猫，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她哑声说，“可是太迟了……”
她已经不再想要了。
已是深夜，许璃在漆黑的房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小猫，全无困意，突然关掉的灯一闪，许璃感觉自己越来越小，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当她再次醒来，眼前一片明亮，太阳温暖的光穿过窗帘的缝隙射在她苍白的微微颤抖的手上。从梦中惊醒让她头痛欲裂，但她却顾不上头疼，只是全神贯注地抬头看着四周。
金色钟摆仍在摇动，竟只过了九分钟。
“怎么样？”俊美的男人在一旁的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嘴角还带着戏谑的笑容，右手还在把玩着那块金色怀表。
还是在时光局。
那是梦吗？
可是那么真实……
许璃开口，带着些许困惑，“我刚才……”
俊美男子看出她的疑惑，勾唇，“我是良心商家，自然是有体验机会的。”
“现在，”他严肃问道：“告诉我你的决定。”
原来不是梦。
许璃想到体验中的所有人，她背负生活的压力，承受生活的重担，她的父母亲人为她操心，她的上司的怒斥，她的同学的冷眼……
而且，那块金色怀表会给人带来好运……
她清秀的眉眼中出现纠结，她错开俊美男子似能探究人心的目光，看向玻璃窗外。窗外阳光倾洒，一棵葱绿的树立在那，枝繁叶茂，不倾不斜，端端正正，似是亘古不变。
城内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繁华遍地。
那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富足繁荣，光鲜亮丽。她是世界千千万万人中最普通最平凡的一人，庸庸碌碌。
她目光落在金色怀表上，那样的生活，有了它，触手可及。
可是——
那没有她的家了……
小时候，许璃笑着拉着奶奶的手，指着电视上漂亮的大房子，“奶奶，长大后我给你买比那个还大还漂亮的房子，带你去城里生活。”奶奶笑着应好。
当年她高考结束满怀期待回家时，只有噩耗，她当时哭得撕心裂肺，说：“我不要高考要奶奶。”
如今的她反倒犹豫不决了，果然，人都会长大，要考虑很多因素，这，或许就是长大。
阳光明媚，她笑着说：“我还是要回去。”
他顿了顿手中的动作，倒是露出几分意外。他提醒道，“这次就是真的决定了，不会再更改，没有回旋的余地。我会清除你体验中的记忆，你没有任何帮助。”
这是他第一次算错了人心。
“我刚才在想，如果史铁生先生有一次机会回到过去，他一定毫不犹豫。”许璃带着笑意，已经做好决定的她没有犹豫。
他轻嘲，“可你不是史铁生。”
史铁生先生纵使回去，也能混得风声水起还能弥补遗憾。
“我不是他，”许璃望向窗外那片绿色，轻喃。“可是我和他一样也有遗憾啊……”
他还想再说什么。
许璃铿锵有力地说：“我还是选择要回去。”
他俊美的脸上有些不解，不想承认，自己小看了眼前的女子。但看了看手中的金色怀表，又觉得这笔买卖并不亏。
“那就，如你所愿——”
奶奶希望小璃一辈子开开心心。
小璃也希望奶奶一辈子开开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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