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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拜天地

    尉迟醒抱着长形木盒,跟着引路的小厮往里走。

    小厮将他带到一个屋子里,关上门后离开了,尉迟醒左顾右盼着,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门又被打开,一个婢女捧着些什么走了进来,尉迟醒站在窗边往外看,并未回头看她。

    “公子,请来梳洗。”婢女微微躬着身子,低声喊他。

    尉迟醒转过身,只看见了她的头顶。

    “城主府中果然讲究。”尉迟醒走到铜镜前坐下,心想一个吹唢呐的竟然有单独的房间,并且还有个长相不俗的婢女来服侍梳洗。

    “城主府给公子的,当然都是最好的。”婢女拿起梳子,解开了尉迟醒的发髻,仔细地梳着。

    她用梳子沾了些水,从尉迟醒的头顶梳到发尾。往复三次后,她停下手,尉迟醒皱着眉思考,这仪制用仿佛在哪里见过。

    “这……”尉迟醒看着铜镜里这个婢女,欲言又止。

    “公子何事?”婢女为他束起发冠,停下动作看着他。

    门口又进来两个人,手里捧着些服饰,尉迟醒从镜中看着,想着也许是雷州风俗如此。

    婢女扶着尉迟醒站起来,走到他身前去解他的腰带。尉迟醒自然地张开双手,配合着她的动作转身。

    她拿过送进来的衣服,为尉迟醒换上。

    婢女将最后的玉佩别在他腰上,错身让开。尉迟醒在铜镜里看到了总透露着一丝不对劲的自己。

    身上的华袍是由沉水黑的织锦缎裁制的,上面用正红的丝线盘绣着花纹。腰上左右两个一大一小的玉佩,总像是一对小儿。

    “公子气度不凡,”婢女称赞他,“我们城主没看错人。”

    尉迟醒想了想醉酒的周大师,认为她口中的城主,应该确凿是看错了人。

    并非有意不尊长辈,但站在这里穿这身衣服的如果是周大师,这婢女或许真的很难出口称赞说气度不凡。

    “大概是吧。”尉迟醒尴尬地一笑。

    “公子先行歇息。”婢女把梳洗的东西收拾起来,准备离开房间,“稍后听闻鞭炮声响起,自然会有人引公子去迎接新娘。”

    “啊?!——”尉迟醒一惊,为什么要去迎接新娘?

    婢女捧着东西,抬起头,一脸哪里不对吗的表情。尉迟醒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可能吹唢呐的周大师也许是德高望重,所以城主要他送新娘出嫁。

    “哦我就是觉得——”尉迟醒说,“那太好了,我十分期待。”

    婢女狐疑的表情一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娇羞的笑容:“公子且再耐心等待片刻,来日方长何须急这片刻。”

    原来她以为自己很着急去迎接新娘?

    来日方长是什么意思?

    等尉迟醒想问的时候,婢女已经带上门离开了。他只好转身,在铜镜前摆出各种姿势,欣赏着这身价值不凡的——

    ——迎新娘装。

    衣袍上的丝绣手法繁杂高深,纹的植物像是还在生长,绣的动物像是正在奔跑翱翔。这是南方写实绣派,最初传入皇城的时候,千金难求。

    事实上至今也千金难求,绣这样一件衣服,要数十位绣工赶制十余年。雷州果然富庶,城主给一个乐工配发的服饰都这么气派。

    尉迟醒不禁感到赞叹。

    沐怀时换上了嫁衣,雷云清鬼鬼祟祟地从门口探进来一只脑袋,看着站在镜子前面的人。

    “哇我感觉这就是为你定制的嫁衣诶。”雷云清不禁感叹。

    沐怀时转头,头上黄金打造的薄片吊坠互相碰撞,发出风铃般清脆的响声。

    “你不准胡说。”沐怀时红了脸。

    她脑子里在想些某个人。

    他在一群魑魅中拉开了银色的神弓,燃烧的冷火照亮了他俊朗的脸。

    如果有机会,沐怀时想让他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或者是,为他穿一次属于她自己的嫁衣。

    “你在想什么?”雷云清表情很微妙,漂亮的五官都被她自己用力的表情拉扯得十分扭曲。

    “啧啧啧。”雷云清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

    沐怀时明白了,用一个词来概括雷云清的表情,那肯定就是贱兮兮的。

    “我有喜欢的人。”沐怀时十分耿直,“这次帮你,你不准说出去。”

    “不对,”沐怀时突然意识到,她不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只是不想让那一个人知道而已,“算了没事,说就说吧,反正你也不认识他。”

    “你这,”雷云清突然觉得有点意思,“倒还蛮特别。”

    “我平时一逗小姑娘,问起他们心上人,一个个全都支支吾吾像被烫了舌头。”雷云清用肩膀蹭了沐怀时时,“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这么坦率的姑娘。”

    “为什么要支支吾吾,”沐怀时不解,“我就是喜欢他,第一眼就喜欢。”

    “一见倾心啊!”雷云清明白了,并且感到一丝兴奋,“快,时辰还早,赶紧跟我说说是个怎样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不感人。”沐怀时说。

    雷云清一愣:“不感人?”

    “感人,也是感的别人,”沐怀时说,“我自己的情事,与别人有什么关系呢。”

    雷云清点头:“也是。”

    “等等,”雷云清突然觉察到了些什么,“我怎么感觉,你们并非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是什么意思?”雷云清的用词触及到了沐怀时的汉话盲区。

    “互相喜欢,”雷云清感觉她也许是没读过书,于是耐心解释,“就叫两情相悦。”

    沐怀时突然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火红色的裙摆,裙边用金线绣成的纹饰让她花了眼。

    确实不是。

    尉迟醒其实对她和对他身边那个金吾卫将士没什么不同。

    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因为没人在他心上。

    “不是。”沐怀时肯定了雷云清的猜测,“不过他也没有心上人。”

    雷云清长长地哦了一声:“那你两就是刚认识不久呗,以后你们婚礼请柬,记得往雷州送一份。你今日恩情,我雷云清定然送你一份特别有脸的份子礼。”

    沐怀时看着雷云清一本正经的脸,突然笑了出来:“好。”

    远处有鞭炮声响起,雷云清环顾了一下四周,找了个角落缩了进去:“有人来接你了,你跟他们走。”

    “你记住,被我爹发现,就把所有事情往我身上推就行了。”雷云清探出头,“等你被接走我就要开溜,放心我肯定不会有事的。”

    说完她就缩了回去,沐怀时哭笑不得,谁担心她有没有事,未免也想得太多了点。

    沐怀时抓过红纱,盖在自己头上,对着门口跪坐下来。

    门朝着两边打开,沐怀时透过头纱看到了门口的迎亲队伍。两个婢女过来扶起她,其中一人提着她的裙摆,另一人把她搀扶下台阶。

    “少城主,”搀着她的婢女在她耳边低声说话,“新姑爷就在队伍最前面,接下来的路您要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

    沐怀时不敢说话,只能点点头表示明白。

    两个婢女替她理好了裙摆,躬身退后几步后,转身离开了。

    前面有患难的鼓点声传来,敲过七下后,一个年老的长者高声喊道:“启!”

    迎亲的队伍开始缓缓动起来,沐怀时跟着他们的步伐,一步一步踏出去。她双手平叠在胸前,目视前方慢慢地走着。

    童子们在她前面提着花篮,一路在石板道上撒下干枣干桂。

    沐怀时隔着头纱远远地看最前面的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这个背影十分熟悉。

    他穿着一身黑衣,用红线绣着花纹,和自己身上的金纹红衣似乎是一对。

    如果有可能,沐怀时倒真的希望是他。

    尉迟醒本人,走在最前面,总感觉周遭人看他的眼神有些许不一样。

    “这不是婚服吧?”尉迟醒心里猛打鼓,偷偷低眼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

    在靖和皇城中时,尉迟醒见过几次婚礼,男方身上的衣服仿佛都是玄底金线,头顶翡翠发冠高束。

    队伍穿越过雷州城主府里长长的客路,走到了正关前的石梯下。

    随行的所有人突然停了下来,大堂前的礼仗响起,他们纷纷低头往两边撤开,夹道迎接新娘前来。

    沐怀时不太懂他们规矩,眼前有路就走路,眼前无路就停下。等所有人撤开后,她就走向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玄袍人。

    尉迟醒能感觉到背后有人走近自己,他知道那是城主的女儿,但他不敢回头。

    心里的退堂鼓打得咚咚作响,尉迟醒手里还抱着酒厮给的长木盒,他总感觉这事真的不对。

    沐怀时走到了他身侧,尉迟醒不敢偏头,尽管大概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些什么。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尉迟醒在心里默默地碎碎念。

    礼仗鸣完,雷州城主从大堂中走出来,脸上春风得意地看着石梯下的一对碧人:“姑爷,还不快些带我女儿上来,拜过天地星辰,永结同好之心。”

    委实来说,尉迟醒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的感受,是在走来的路上。

    谁又能想到自己会从一个吹唢呐的人,变成了成亲的人。

    然而城主的女儿仿佛并没有认出夫婿哪里不对劲,她很自然地搭上了尉迟醒的臂弯,将自己的五指与尉迟醒的五指交握。

    尉迟醒不敢看她,却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挣脱开:“姑娘,我不是……”

    她仿佛是没听见,提起裙摆就往石梯上走。

    每走一步,等候着的随从就往他们身后的石梯下撒一把干果:“佳偶天成,相敬如宾!”

    “良人壁偶,举案齐眉!”

    “如鸳如鸯,儿孙满堂!”

    “……”

    尉迟醒面上没有动静,内心慌得一匹,他眼神瞟着喜气洋洋的随从们,压低了声音问自己身边的人:“姑娘你没见过你夫婿吗,你看看我是他吗?”

    雷城主笑呵呵地拉过尉迟醒,让手下接过他手里的长形木盒,慈爱地抓着尉迟醒的手腕,把他往大堂里拖。

    堂内宾客满座,尉迟醒尴尬地回应着他们祝福的目光。

    堂前奉着一尊石刻的星算标识,喜娘和证婚人站在左侧等待着新人。

    雷城主拉来了尉迟醒,满意地站在了石刻右侧,点点头示意证婚人婚礼可以开始了。

    证婚人往前一步,满座宾客全都站立起来,等待着他说话。

    “星辰在上,”证婚人沉声开始,“诸天神佛见听。”

    “今此良辰,有佳偶……”

    在证婚人的语句里,在场所有人都连连点头,尉迟醒环顾着众人,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孤独。

    他低头去看城主的女儿,虽然只能看到她的头顶,但从这样安静的状态来看,她仿佛对自己这个一次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并不抗拒。

    等于雷州成婚是从大街上拉个人就行了?

    “桥生公子,少城主雷云清即将成为你的妻子,你可愿许下诺言,一生爱她?”

    证婚人慈祥地看着尉迟醒,等待着尉迟醒点头许下这个,每对夫妻都要许下的承诺。

    虽然日后他们大多都会违背誓言,去争吵,去冷战,甚至分开,甚至互相伤害,但一刻,他们应该是互相倾心的。

    “不愿。”尉迟醒说。

    在座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逐渐凝固,雷州城高高在上的城主也变了脸色。

    “桥生!你什么意思!”雷霆大怒,他坐镇雷州城多年,没想到在自己女儿的婚礼上闹了这么一出。

    “我不是桥生。”尉迟醒说,“在下只是个吹唢呐的喜乐官,在下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

    “那你抱来的木盒?!”雷霆指着那个抱着木盒站在人群外的手下。

    手下十分识趣,抱着木盒穿过一众已经呆愣的宾客,来到了雷霆面前。

    “这是我的唢呐。”尉迟醒如实说。

    雷霆瞪着他好一会儿,然后打开了木盒。

    耀眼的光芒从木盒中散发出来,大堂里一下被照耀得如同在日头下暴晒一般。

    等光芒温和下来,雷霆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喜是怒,他把木盒拿在手上,倒转过来给尉迟醒看:“你说你不是桥生,那这朵海上花你是怎么来的?”

    “桥公子,”雷霆有些怒气,倒拿着这东西,怒气也变得有几分讨好的意思,“求亲是你,如今不肯承认身份也是你,你究竟是否要愚弄小老儿?”

    “他不是桥生!”沐怀时掀了自己头上的红纱,“我也不是雷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