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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一无所有

    容虚镜把他们带到了城郊,这里有面峭壁,下面是奔腾的断河,走到悬崖边她就停了下来。

    刚出皇城时天色还尚敞亮,走到这里时已经逐渐泛起了夜色。

    大雪停停落落,此时的天空中的乌云散尽,一轮皎洁清冷的圆月悬在青色的天幕中。

    容虚镜转过身,一眼扫到了远处灌木丛中试图躲藏的飞羽军。

    “他们还跟着。”陆麟臣跟着容虚镜的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了穷追不舍但又无所作为的飞羽军。

    “把他交给陆麟臣吧。”容虚镜看着古逐月。

    很明显,她的意思是指把尉迟醒交给陆麟臣。

    “为什么?”古逐月问。

    容虚镜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倒真的开始思考了起来。

    “我不会跟你走的。”古逐月在她思考出结果来之前,先给出了自己的选择结果,“尉迟醒还有救的。”

    这种感觉很难说明,他背着尉迟醒,明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有某些无法言说的力量在流动。

    他曾经无意中探查过尉迟醒的脉博,那时候他的气息很乱,却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有两种不同的力量在对撞着。

    古逐月想,他现在感受到的,也许就是其中某一个,躲过一劫后残留下来的一些。

    也许是能救命的。

    “你是帝星!”容虚镜难得有些语气波动,她觉得古逐月荒唐至极。

    尉迟醒是霸星,是他未来注定的一生宿敌,他早日长眠于此,不恰好免去了天下生灵涂炭,轻而易举求得和平的一统。

    可现在古逐月不顾身处之境,非要去救他。

    “尊位,”陆麟臣还不是很能习惯把眼前这个人称呼得如此恭敬,“没有尉迟醒,他现在还在逐鹿林做着马奴的活,过着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一生。”

    “尊位说是命运注定他成为帝星,我却觉得这跟尉迟醒脱不开关系。”

    容虚镜忽然抬起眼,看向了陆麟臣的眼睛。

    “你自己都不信的话,”容虚镜淡淡得说,“还想拿来说服本座?”

    陆麟臣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其实他很少有这种说话拐弯抹角的时候,但也没想过这么容易就被拆穿。

    他心里其实已经七七八八接受了古逐月是帝星的事实,但他还是总想让自己相信让古逐月变得不一样的,是尉迟醒。

    甚至还想让容虚镜也相信。

    可自欺欺人,终究只是自欺欺人。

    “这是命数使然。”容虚镜说,“他是命定的帝星,没有尉迟醒,他还有我。”

    古逐月听着容虚镜的话,心里忽然有些想笑。

    不是因为好笑,也不是因为开心。

    只是很简单的,因为想笑。

    他孑然一身走过了十来年,在最底层挣扎着活着,看过了人世间最丑陋的一幕又一幕。

    连他自己都快看不见希望的时候,尉迟醒出现了。

    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容虚镜出现了。

    尉迟醒如果真的死了,古逐月也无法准确表达自己心里到底有什么感受,但有一种感觉很清晰。

    原本就空荡荡的心里,更是缺了一块。

    “尊位。”古逐月把尉迟醒往上稍了稍,然后看着这个从生来就站在神坛上的人。

    “你……”容虚镜想告诉他不必如此相称。

    “尊位。”古逐月再次强调这个称呼,“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比如你可曾尝试过去过最普通的人的生活,比如你是否有过举目无依的时候。”

    “再比如,你是否明白什么是一无所有。”

    容虚镜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她感觉到了古逐月的难过:“没有。”

    “当然,”古逐月笑了笑,“如果有才奇怪了。”

    陆麟臣有些发愣,他似乎不太能听懂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但他发现容虚镜对古逐月是真的不一样的。

    对除了古逐月以外的任何人,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平民百姓,站在她面前,她都只是冷冷地扫一眼。

    但和古逐月说话的时候,她微微仰着头,神情平静而有耐心,她在认真地听他说的每一个字,对每一个问题做出回答。

    哪怕没什么用。

    真的只是因为古逐月是帝星?陆麟臣有些不相信。

    但他仔细追着这一丝疑问下去,又会发现找不到任何证据来支撑自己的猜测。

    容虚镜是冷的,她对这个世界都是冷的,非要说对古逐月有什么不一样,充其量只能说是耐心了很多。

    而这份耐心,她也表现出来了产生的原由:他是星算等待千年的帝星。

    毫无破绽并且理所当然。

    “我在孤独的荒漠上行走,”古逐月说,“天上忽然有颗星星为我闪耀,伴我前行。如今他快陨落,我想做一些凡人力所能及的挣扎。”

    “你明白吗?”古逐月轻声问。

    容虚镜没有回应,她淡淡地看着古逐月,眼神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就像是在看一朵花,一粒尘埃。

    但偏偏换做别人,她又绝不会看得这么久。

    “好。”容虚镜说。

    古逐月没有办法行礼,只能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要谢什么。

    “你去哪儿?”古逐月发现容虚镜朝着来的方向走过去。

    这一次容虚镜没有回答他,她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飞羽军。

    银色的缠枝发冠在她的头顶无声成型,晶莹剔透的宝石不断有星辉流转。

    容虚镜张开五指对着飞羽军,然后轻轻地收掌。

    温和的星光带着潜伏在丛林中的追兵消失了,天上清冷的圆月照耀着悬崖边的四个人。

    一只巨大的海东青从圆月中振翅而出,它靠在悬崖边扇动着翅膀,等待着崖边的人。

    “这是容虚镜的。”古逐月干巴巴地解释,试图打破诡异的尴尬。

    “知道。”陆麟臣愣愣地点头,似乎觉得有些不够,他又补充了半句,“我见过。”

    然后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树林中有寒鸦惊起,扑闪羽翼的声音在寂静的天地间显得十分惹人注意。

    “那个……”陆麟臣有些结巴,“那个、对、对不起,我有些失态。”

    古逐月仿佛在思考什么,听见陆麟臣的道歉后,回忆了许久才记起来,他可能是在为打伤了自己而道歉。

    “没事,”古逐月说,“关心则乱。”

    “你说他还活着?”陆麟臣问。

    古逐月点点头:“我见过很多死人,尉迟醒绝对还活着。”

    陆麟臣把启阳夫人放到了海东青的背上,走回来探查尉迟醒的鼻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看着古逐月。

    “没有呼吸?”古逐月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结果。

    陆麟臣点头:“老实说我最好的朋友快死了,我现在心里乱遭遭的,也想不出来什么对策。”

    “老朽有一法。”有一个声音从周围传来,两个人环视一圈后却没有看到人在哪里。

    “尉迟醒脖子上的钥匙,”周海深说,“长话短说,你们也别找了。照我说的去试试就知道了。”

    “前辈请讲。”陆麟臣抬起头,对着天空说话。

    周海深忽然有点怀疑陆麟臣的智商,说了在尉迟醒的脖子上,这个傻大个儿还抬头看天。

    “这儿呢这儿呢。”周海深说,“云中剑是苍古神树的孕育出来的,它造成的伤口无法愈合。尉迟醒的身体里还有一股力量在游走,否则他的血早就流干了。”

    “什么意思?”陆麟臣问。

    “意思就是,”古逐月解释道,“他心脏的伤口无法愈合,但是有股什么力量在护着他的心头血。”

    “对,”周海深点头,然后他又忽然意识到远在千里外的两个人并不能看见自己点头,“上雪山去,找到神树,也许还能救他。”

    “也许?”陆麟臣有些惊讶。

    古逐月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一惊一乍的:“也许也要尝试一下。”

    “闻月来。”古逐月叫起海东青的名字。

    闻月来振了振宽阔的翅膀,作为对古逐月的回应。

    “送她去……”古逐月忽然发现,原来尉迟醒从未说起过他的家乡到底在哪里。

    尉迟醒只知道一个泊川。

    茫茫草原,他到底是从未听闻过自己故乡的确切地址,还是不愿意提起那个地方。

    “泊川铁王都。”陆麟臣说,“那是胡勒都城。”

    闻月来用尖喙拱了拱古逐月的肩膀,仿佛是在示意古逐月也上去。

    “你能去念渡一?”古逐月问它。

    “我送启阳夫人会铁王都,你去念渡一。”陆麟臣说。

    古逐月看着闻月来琥珀般的眼睛,他丝毫没有犹豫:“好。”

    飞羽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带到了重华山下。

    山前小小的开阔地带里挤了无数个银铠的将士,他们刚一站稳就开始推推搡搡。

    容虚镜站在上山的万步梯上,背对着飞羽军。

    “不必跪了。”容虚镜没有回头,就知道这些反应过来的人急急忙忙地准备跪下。

    “本座无心为难你们,”容虚镜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容虚镜心里有些烦躁,一步步往上走着,想借着走动来散散心里的郁气。

    “尊位?”容砚青本来在万步梯上漫步冥想,身边有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抬头一看,竟然看见了容虚镜。

    容虚镜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地往上走,容砚青感觉有些不对劲,连忙加快了步子追上来。

    “尊位!”容砚青追平了她。

    容虚镜回过神来,转头看着他:“说。”

    被她这么一看,容砚青原本要说的话竟然一下就忘记了。

    “帝星已出,”容虚镜说,“以后下山身份尴尬,若无必要,少跟靖和的人接触。”

    容砚青愣住了,他不止一次偷偷观测过帝星的运行轨迹,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今天现世。

    “怎么是今天啊?”容砚青问。

    “本座犯了门规,”容虚镜说,“即将进重华境受罚,去叫司星观记录在案。”

    容砚青停住了,他脑海中无数个想法交织在一起,等他思考出结果后容虚镜已经走远了。

    “尊位!尊位!”容砚青三两步并跨追上了她,“这样这样,尊位,真有错,尊位告诉我,我尽力去弥补,司星观的记录是要留给后来的门人参阅的,就算尊位……”

    “容砚青,”容虚镜打断了他,“错了就是错了。”

    “尊位……”容砚青欲言又止,他看着容虚镜的神情,忽然又觉得自己应该把话说完,“有时候,也并非一定要如此墨守成规的。”

    容虚镜停了下来,转头冷冷地看着容砚青:“身在长老之位,你就是这样执掌各项事宜的?”

    “呃……”容砚青突然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坑,“也不是这样的……”

    容虚镜冷冷地看着他,容砚青心虚得不行,又将模棱两可的语言范围再缩小了一些::“不全是……”

    “活得真复杂。”容虚镜说。

    所有人,宁愿选择自欺欺人,也不肯面对既定的事实。

    他就是帝星,他却不愿意面对。

    尉迟醒已经死了,他也不肯认清。

    容虚镜跨步往上走,步调越来越快。

    “容砚青,”容虚镜忽然停了下来,望着一脸虚惊后放松下来的容砚青,“一无所有是什么感觉?”

    容砚青被问住了,他从没想过这种问题会是从容虚镜的嘴里问出来。

    “尊位问这个做什么?”容砚青有些愣。

    “有人告诉我,”容虚镜说,“他一无所有,所以很珍惜他唯一的星辰。”

    容砚青被这无头无尾又毫无关联的话搞得很是不知所措,他真的努力去尝试理解容虚镜到底想问什么,但他还是弄不懂。

    “呃……”容砚青随意胡诌,“大概就是,千金不换?一生难忘?”

    “本座问的是,”容虚镜说,“什么是一无所有。”

    “算了。”容虚镜转头接着往万步梯上走,威严的星尘神殿蹲踞其上,将她衬得纤弱而渺小。

    “尊位!”容砚青忽然在身后叫她,容虚镜停下来后,他继续说道,“此言若出自帝星,尊位也许不必太过在意。”

    “生而为王,他注定一生孤独。”

    容虚镜继续往上走,她没有回应容砚青,她无法告诉容砚青,只要是古逐月说出口的,她就无法不在意。

    古逐月说他一无所有,容虚镜就想把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全都捧到他的眼前。

    古逐月说他害怕他那颗唯一的星辰陨落,容虚镜就想把漫天星辰全都引到他的眼前。

    她想让他在寂寥的人世中,不再活得孤独而无助。